34.書院
國子監坐落在皇城裡, 北邊是皇宮,南邊是順羲門, 東邊是右衙,可以說被全國最惹不起的機構包圍,唯有西邊的安福門可以供學子們往來。
作為大宣的最高學府, 國子監開學自然不同尋常。第二波晨鼓的鼓點剛剛落下,長安各坊市的坊門將將推開,一架架馬車便魚貫而出, 最終彙集在安福門外。
國子監一年只招三百人, 這些子弟可謂非富即貴, 其中國子監又分六館, 分別是國子學、太學、四門學、書學、算學、律學, 其中書學、算學、律學培養書寫、算術、律法等專才, 另外三個卻是培養通才。
國子學、太學、四門學主要研習儒學經典, 其中又屬國子學為貴。國子學置生七十二員,取三品以上子孫;太學置生一百四十員, 取五品以上子孫;四門學置生一百三十員, 取七品以上子孫。若有才學出眾的寒門子弟, 也可由地方官舉薦, 推薦入四門學就讀, 不過可想而知, 這種人是極少的。
蕭景鐸進入的便是國子學。宣朝三品基本便是最高官職, 一品、二品多賜給病故或者致仕的老臣, 多是虛銜, 真正在朝掌權的都是三品官,而國子監國子學只允許三品以上子孫入學,可想而知條件有多麼苛刻。蕭英的官職雖然還不夠三品,但他有爵位在身,乃是正二品,所以蕭景鐸入國子學的資格是夠的。
定勇侯府的馬車將蕭景鐸送至安福門后便停了,不光是定勇侯府,其他人家的馬車也多止步於此,再往後就是朝廷重地,朝廷命官尚要步行,官眷的馬車怎麼會被允許通行?和身邊依依惜別的學子不同,蕭景鐸毫無留戀地辭別定勇侯府之人,大步帶著書童朝安福門內走去。
那日拒絕老夫人塞書童之舉后,蕭景鐸隨後就去西市買了個書童回來。蕭景鐸問他名姓,這個人只是搖頭,後來蕭景鐸乾脆讓他姓蕭,取名林。蕭林話不多,多數時間都悶不做聲,但是辦起事來倒十分利落,蕭景鐸暗自滿意,便從人牙子手中將他買下。
蕭景鐸本來打算自己背書,卻被蕭林強行搶去,蕭景鐸也不堅持,自己樂得輕鬆。
進入安福門后,第一眼就能看到國子監。此時的國子監人來人往,到處都是生氣勃勃、綸巾束髮的年輕人,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希望盎然。蕭景鐸的心情也不知不覺變好,他嘴邊帶上笑意,快步朝國子監走去。
蕭景鐸是第一年來國子監,手續要繁雜些,不比返學學生的輕鬆隨意。這些手續按理該由家人陪著辦理,勢力再大一些的人家乾脆讓下人代勞,但是蕭景鐸卻是其中的異類,所有事情都自己出面。
辦好文書後,就可以去學舍了,蕭林悶不吭聲地跟在蕭景鐸身後。蕭景鐸隨意瞟了一眼,沒有多做理會。
那日在西市時,其實蕭林並不是其中最出色的人選,他甚至還沒有合格。畢竟作為一個書童,要聰明嘴甜會看眼色,國子監環境複雜,一個伶俐的書童再重要不過,所以其他人家都會從隨從中挑最機靈的出來,再不濟也要會來事,可是蕭景鐸的書童卻悶的像個鋸嘴葫蘆。
蕭林作為一個書童,無疑是不合格的,但是蕭景鐸本人卻不在意。蕭景鐸反倒覺得多說多錯,這種少言寡語但做事麻利的人最好。
學舍轉瞬就到了。蕭景鐸循著號碼,推開了自己的寓所。
屋子地段有些偏僻,但勝在朝向好,採光好,而且清靜整潔。許是因為這件屋子偏遠的原因,這裡看著比其他學舍寬敞。屋內東西兩側放著兩張床,窗下並排放著兩張書案,蒲墊就疊在書案之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東西。
對於國子學學生的身份而言,這樣的學舍未免也太簡陋了,但是蕭景鐸覺得非常適應。相比於清源寺,學舍已經豪華許多了,他在佛寺都住得慣,更別說這裡。
蕭景鐸早就知道學舍是兩人住一間,看樣子他的同舍之人還未到來,蕭景鐸受佛寺影響,平日極愛乾淨,他正打算動手收拾屋子,卻被蕭林搶了先。蕭林搶過水盆,從外面打了水回來,就開始擦洗學舍。
蕭景鐸這才意識到他身邊有了書童,他捏了捏眉心,努力適應這種變化。既然蕭林搶了他的活,蕭景鐸無事可干,就只能坐到書案前看書。
過了一會,門猛地被大力推開,一個大咧咧的聲音隨之響起:「見鬼了,為什麼分給我的屋子這麼遠,累死小爺了!」
蕭景鐸聞聲抬頭,門外人跨過門檻,等他看到蕭景鐸后,忍不住「哇」了一聲。
蕭景鐸頓生不悅。
對方也知道自己反應誇張了,他笑了笑,說道:「失禮失禮!但這也不能怪我,你也知道你長什麼樣子。話說我還真沒想過一個男人能長成你這樣……」
蕭景鐸更加不悅了,對方看到蕭景鐸越說越生氣的樣子,只好訕訕閉了嘴。
蕭景鐸這三年在終南山上修身養心,被山間的空氣滌盪得白凈出塵,而他臉部的輪廓流暢清俊,而且眼珠極黑,皮膚極白,對比之下既清又美,但蕭景鐸的五官和輪廓卻很明顯是男子,並不女氣,只是第一眼看去是個乾淨又漂亮的少年,這才把白嘉逸驚了一跳。
本來蕭景鐸已經習慣了別人的目光,這些年他越來越受女子歡迎,蕭景鐸性情冷淡,對此不做搭理,倒也平安無事,可是面前這個人身為一個男人還做出這種反應,這就太過分了吧?
白嘉逸卻沒接收到蕭景鐸的嫌棄,他還盯著蕭景鐸的臉嘖嘖稱奇,他未來的舍友竟然這樣好看嗎?白嘉逸突然對自己悲催的讀書生活期待了起來。
白嘉逸又圍觀了一會,這才意識道自己似乎忘了什麼事情,他連忙說道:「剛剛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白嘉逸,普通人家的孩子。」
普通人家?蕭景鐸可不信,他毫不留情地揭穿對方:「入國子學最低也得是三品官的子孫,這豈能叫普通人家?」
白嘉逸撓了撓頭:「啊,還有這說法?我祖上確實出過大官,聽說我祖父在前朝官至三品,但是後來我們家不是敗落了么,亂世中男丁接連凋亡,只留下一家子女眷,到如今,只剩下我一個男丁了。」
蕭景鐸沉默了一下,心中想道,那確實是敗落了。
白嘉逸並不知道蕭景鐸在心裡埋汰他,他還在長吁短嘆:「祖母真是的,非要把我送來讀書,我實在不想再來一遍啊……」
白家如今只剩下白嘉逸一個男丁,他就是萬花叢中一點綠,平時被呵護的不行,白嘉逸頗為享受這種待遇,可惜舒服日子沒過多久,他就被強行送來讀書了。為此,祖母還特意託了故人,就是為了讓他好好讀書,早日恢復白氏榮光。
白嘉逸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更不想祖母為此浪費珍貴的人情,可是木已成舟,他還能怎麼辦,只能凄凄慘慘地被送到國子監念書。
白嘉逸長長嘆了口氣,一雙桃花眼也黯淡了。白嘉逸白凈清秀,一雙上挑的桃花眼自帶笑意,頗有些風流倜儻之姿,就算此刻一臉萎靡,也仍能引起女子的愛憐。
這就是蕭景鐸對自己同屋之人的第一印象,一個弔兒郎當的……紈絝子弟。
休整過後,第二日就該正式上課了。他們這批新入學的國子監生先是去祭拜孔子,然後端坐在正堂,聽祭酒說一些勉勵的話。
「……爾等能入國子監,此乃生平之幸事。聖人對你們寄予厚望,朝廷也對你們諸多優待,你們更應以此自勉,潛心讀書,早日通過科舉,報效朝廷。國子監的學生不用參加縣試、州試,畢業后自動獲得科舉資格,同年即可去禮部報名科考。但你們不要以為進了國子監就能偷閑,國子監考核極嚴,分為旬考、歲考、畢業考,旬考十日一次,歲考一年一次,畢業考則不必說,每個人都要參加,不合格者非但無法獲得科舉生徒身份,國子監也不會承認你是監生。聖人重開科舉,振興文教,就是為了鼓勵天下讀書人,你們身為翹楚,萬不可墜了聖人對你們的期待……」
白嘉逸聽的昏昏欲睡,他強行撐起眼皮,就看到蕭景鐸端端正正地坐著,從頭到尾都沒有鬆懈。白嘉逸感到不可思議,偷偷問蕭景鐸:「你不累嗎?」
蕭景鐸掃了白嘉逸一眼,並不理他。
白嘉逸越挫越勇,再一次說道:「我們偷偷說話,祭酒聽不到的!」
「祭酒正在□□,凝神細聽,不要說話。」
白嘉逸驚訝地張大了嘴,天哪,他許久沒有遇到這等奇葩了,千篇一律的開學講話,蕭景鐸非但聽的全神貫注,甚至還讓他不要說話?
白嘉逸搖搖頭,深覺自己和蕭景鐸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只好收回身體,繼續和瞌睡打交道。
祭酒還在長篇大論,門外卻突然傳來騷動。一個內侍摸樣的人走進來,笑著對祭酒行禮:「見過祭酒,見過諸位博士、助教。」
祭酒連忙走下來,和國子監的其他官員一起回禮:「原來是高公公,公公今日怎麼有功夫來國子監?」
「太子殿下記得今日是國子監開學的日子,殿下本想親自前來祝賀,奈何政事纏身,抽不出功夫,只能讓雜家帶著賀禮前來,祝賀祭酒再得佳才!」
「殿下真是有心了!」祭酒一臉笑意,顯然太子此舉讓他極有臉面。祭酒和高公公正你來我往地說場面話,白嘉逸忍不住懟了懟蕭景鐸,低聲說道:「這位太子殿下可真會做人……」
蕭景鐸挑眉瞥了白嘉逸一眼,難得嚴厲起來:「不得無禮!」
「啊?」白嘉逸感到莫名其妙,這個人這麼古板?他隨口說一說太子都不行?白嘉逸討了個沒趣,自言自語道:「不過隨口一說,你又不是太子的什麼人,這樣上綱上線做什麼……」
蕭景鐸掃了白嘉逸一眼,沒有說話。
等冗長繁雜的祭拜儀式結束之後,蕭景鐸這些新生去領了書本,還沒等做什麼,天色就黑了。
書童另外住在雜役房,並不和主子同住。勞累了一天的學生回到學舍,立刻鬧騰起來。
好在蕭景鐸兩人的屋子地處偏僻,其他學子的吵鬧聲傳到這裡已經很微弱了,倒也不影響看書。
蕭景鐸又翻過一頁,白嘉逸實在無聊,忍不住說道:「我說,你不累嗎?你是哪裡人啊?你家裡有多少姐妹,長得好不好看?芳齡幾許是否婚配……好吧,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蕭景鐸冷冷警告了白嘉逸一眼,繼續回頭看書。蕭景鐸的冷淡並沒有影響白嘉逸,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話:「你為什麼會被送到國子學?我是被我祖母送來的,為此她輾轉託了好幾個故人,要我說根本不必要浪費這個人情啊,留著給我說門親事不好嗎……對了,你還沒說呢,你為什麼會來國子監?」
蕭景鐸頗想說他是太子保送來的,但是蕭景鐸生性低調,到底什麼都沒說。
「明天還要上課,你好歹翻一下課本。」
白嘉逸露出震驚的表情,蕭景鐸居然還課前預習,他到底遇到了一個什麼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