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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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在村裡住, 哪用得著買菜?後來時常呆在縣裡, 也是為了做長工, 吃住都在主家,當真是從來沒買過菜的,便宜好壞全都不清楚。
彌堅幾個都笑著旁觀, 也不幫他解困。
虞錦擺擺手:「沒事沒事, 買去吧,半兩銀綽綽有餘了。你就算是買回一車白菜來, 也沒人怪你。」說完, 她還往旁邊挪挪,讓出道兒, 站一邊笑眯眯看著。
馮三恪只能抬起僵硬的腿往前走。虞錦幾個都跟在他後邊,不時低聲嘀咕兩句, 更叫他手足無措。
離他最近的是個賣旱芹和韭黃的大娘, 拉了一車菜,黃的綠的挺好看。他們半上午才來, 車裡的菜只剩個底兒了。
馮三恪在人家攤位杵了好一會兒, 那大娘手腳麻利,又賣出了幾把。馮三恪這才開口, 指著車上的旱芹, 聲音板正。
「……這個怎麼賣?」
「三文。」
「一根?」
那大娘抬頭瞧他一眼, 心說這是哪家的傻小子來買菜來了, 一買買一根。再看看穿戴,倒也不像窮人家的,於是和顏悅色道:「一根約莫二文吧。」
馮三恪又指指韭黃:「那這個呢?」
「五文一斤。」
背後有錦爺站著,馮三恪心說她是商人,叫自己來買菜,肯定是想瞧瞧他會不會精打細算,便問人家大娘:「能便宜些嗎?」
堂堂七尺男子漢,這輩子還是頭回跟人講價,以前一是覺得街頭小販不容易,二來他臉皮薄,人家說多少錢就多少錢買。
更叫人窘迫的是,那大娘聽見了卻不搭理他。攤位前還站著別人,別人挑菜給錢都利索得很,於是就晾著他不管了。
虞錦幾人還在後邊看著,馮三恪無須扭頭也能感受到幾人的目光,撲哧撲哧的笑聲更是聽得他臉熱,只好道:「那就這個價吧。」
回頭問:「爺,咱要多少?」
虞錦站後邊瞧熱鬧:「府里四十多人,你看著買唄。」
馮三恪轉回身來:「那芹菜要十棵,韭黃五斤。」
他拿出虞錦給的那一小塊碎銀給人家,大娘瞥一眼:「沒零錢了,你換個地兒兌開。」
馮三恪又扭回頭:「你們裝著通寶沒?」
彌堅幾個都笑著搖頭。
這菜是買不成了,馮三恪只好放下手裡的菜,繼續往前走。瞧見一家賣香粉的,因為香粉價貴,也有拿碎銀去買的人,小販備著的零錢多,身前兜著個圍腰,裡頭裝的全是銅板。
他那攤位前湊著幾個年輕姑娘,沒一個男人,好在冬天人不多,不至太尷尬。馮三恪站到攤位最角落的地方,也不好意思挑揀,隨便拿起一盒香粉,蓋子都沒揭開瞅瞅,就遞了銀子過去,叫他兌開。
「哎哎,客人你拿的那色兒不好看,少有人買那色兒。來我給你挑,你是要送大姑娘還是送老娘的?」
馮三恪臉熱得厲害,含糊其辭:「我就隨便拿一個,你找錢就是。」
小販一怔,猶猶豫豫收了錢:「那成吧。要是買回去嫌色兒不好看,可別回來找我啊。」
馮三恪點頭,心說肯定是不會回來的,臉燒得慌。
小販把那碎銀拿戥子一稱,給馮三恪找回一塊更小的碎銀,並好幾串銅板。他兜里的銅錢拿粗線穿成了串兒,五十個銅板串一串,幾乎把零錢找空了,才給馮三恪兌開。
彌堅竹笙幾個在後邊笑得直不起腰。
虞錦卻瞧得仔細,等馮三恪走回來,離那攤位有些距離了,她才出聲提點:「這人心黑。你方才的碎銀是六錢半的,他卻按半兩整給你算了,貪了你一錢半。」
馮三恪怔住:「那……我找他要回來?」
「要什麼呀。」
虞錦笑道:「生意出門,概不退還,再回去掰扯反倒落了臉面,討個教訓就是了。以後多留個心眼,別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自己要看看秤。」
她到底是個姑娘家,臉皮還沒修鍊到家,出門行商這三年半也曾被人訛過幾回,卻很少回去掰扯,原因有許多:一來拉不下臉面;二來出門在外就得謹言慎行,不能與本地商人起衝突;又因為手邊帶著一群人,都拿她一舉一動當規範,虞錦不願意在他們面前丟醜,被訛的那幾回便只當拿錢買教訓。
聽罷,劉荃驚叫出聲:「六錢半和半兩?這一錢半的差別你竟能摸出來!」
一錢半也不過就兩片樹葉重,她竟能掂出來!別說是一錢,就算是差一兩,劉荃心說自己放手裡也未必能察覺。
虞錦失笑:「我又不是神仙,哪有那麼巧的手?」
「那怎麼?」
「因為我出門前稱過。」
她笑了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從荷包里又掏出一個戥子來,戥子就是一個小而精巧的稱,商家專門用來稱銀錢的。因為碎銀大小不一,金銀錠子亦常有磨損,不能按足量算,有這小秤才能把細微的差別稱出來。
劉荃差點當街給她跪下——隨身帶著稱的財神爺!活的!這摳門真是摳到家了!
瞧馮三恪獃獃看著,虞錦便把那戥子給了他,「這個就送你了,以後隨身帶著,稱稱這個稱稱那個,心裡頭就有數了。咱們手笨,一錢的差別根本摸不出來,只能多計較些。」
一句一句的都是精髓啊,馮三恪連連點頭,把她的話印在腦子裡。
兌開了銀子,他拿著銅板回了先前那大娘的攤位前,再一瞧,人家已經把菜賣完了,正準備收攤呢。
馮三恪:「……」
嘆口氣,繼續換下一家。
「柳丁金桔煙台果!牛李梅干山葡萄!」
聽到這聲吆喝,馮三恪折了個嚮往那頭走,水果是他以前常給家裡帶的,買得熟了就不怵,上前去問了問柳丁的價。
這販子拉著兩車水果賣,他家所有的水果都是分成兩堆擺的。對方聽他問柳丁,指了指:「這堆六文,那邊四文。」兩堆柳丁一邊個兒大一邊個兒小,單看品相就差著不少。
既然是府里吃的,馮三恪肯定買好的那堆,還每個都捧起來細心挑了挑。那小販就笑了:「爺您放心,我這兒的果子肯定好呀,壞的爛的都俺們自家吃了,擺出來的都是好的!」
馮三恪挑了一會兒,確實如他所說,每顆柳丁都水靈極了,連個帶疤的都沒有。
「爺您瞧好咯,七斤二兩高高挑起!我再給您添幾個桔兒,今早剛摘的,味兒可甜!」
滿街走了小半個時辰,總算買好了一樣,馮三恪鬆了口氣,一枚一枚數好了銅板才給人遞過去,沒像方才一樣被訛。
把水果交給彌堅他們提著,他繼續往前走。
剛走沒兩步,又看見一家賣柳丁的,一整車全是柳丁。攤位上立著個木牌,上寫「五文一斤」,五這個字馮三恪認得。
方才六文,一轉頭,這家卻是五文。馮三恪折回身,臉上透著窘迫:「爺,我買貴了。」
虞錦笑笑,心思一動,問他:「你說兩家同是賣柳丁的,為何去那家買的人多,這處卻冷冷清清,客人只瞧不買?」
方才那小販嗓門大,離得沒幾步遠,還能聽見他的吆喝聲,馮三恪又聽著一句「大娘您放心,包甜,不甜你回來找我」。
他蹙起了眉,只當是找到了關竅,答虞錦的問題:「因為那人油嘴滑舌,會招攬生意。」
油嘴滑舌,委實不是什麼好詞兒。虞錦哂笑一聲,指指面前這柳丁攤位上的漢子,問:「這人瞧著老實不?」
「老實。」
這漢子大喇喇坐著,膚黑,身材魁梧,表情嚴肅,一看就是正經的莊稼漢。
「那你上前去買,再買上二斤。」
馮三恪便上前去了。走近細看才注意到,這家攤位不像剛才那家,剛才那家一樣水果兩樣價,個頭大的好看的放一堆,不太好的放一堆;而這家,大的小的全混在一起,統統五文。
他剛上手挑了倆個大的,坐著的那漢子急忙站起來:「你要多少斤我給你拿!不能自己挑,你把大的都挑走了,剩下的俺咋賣?」
馮三恪旁邊還站著個大娘,聽見這話,不高興了:「不挑我咋買?誰知道你會不會把壞的爛的都給我裝一兜?」
那漢子急急辯了兩句,兩邊都是急脾氣,當街就爭起口舌來了。
馮三恪悻悻笑笑,放下手裡的柳丁,兩斤也不買了,走回來。
「爺慧眼。」
虞錦一上午光顧著笑了,此時臉都有些笑僵了,還要一本正經地給他講道理:「同樣是賣水果的,六文四文與全部五文,賣完所得幾乎是一樣的,可他賣不出去,差的是腦子和嘴皮子。笑臉相迎的人,總比板著臉的要討喜,油嘴滑舌又不是壞處,心用在正途就行。」
馮三恪認真點頭,把這話記在了心裡。
一路走啊走,整條街都轉了兩遍,菜買了不少。劉荃什麼也沒買,跟著他們到處轉悠也不嫌累,一路只咧著嘴笑,嘿嘿嘿嘿的,跟個二傻子似的。
虞錦問他笑什麼。
他說:「怪道我家一直攢不下錢,原來是不夠摳啊!我回頭就與我爹說,財神爺出門都要裝把秤呢。不過我爹好面兒,肯定不幹,他嫌丟人。」
虞錦笑笑:「有什麼好丟人的?小販缺斤少兩不丟人,咱這花錢買東西的反倒丟人了?」
劉荃一怔,怕她不高興了,忙描補:「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意思是,我以為財神爺都是像話本子里一樣豪擲千金的,你家竟然連幾文錢的小利都要算明白,這……」
話沒說完,虞錦身側幾人都收了笑,無甚表情地看著他。劉荃瞧得分明,差點抽自己一嘴巴:怎麼今天嘴忒笨!又叫人家不高興了。
什麼豪擲千金蠅頭小利的,活脫脫敗家子才能說出來的話。
被傷了顏面,虞錦也沒當回事,斜眼看他:「我問你,你們這兒一斤麩麥多少錢?」
「脫殼的?」
「不脫。」
劉荃到底是縣令之子。縣衙是為百姓做事的,百姓之事無小事,雞毛蒜皮都會往縣衙報。劉荃耳濡目染,故而對這陳塘物價十分清楚,略一思索便答:「一文二,要是谷癟價就賤,一文也是賣的。」
「就按一文二算,十斤多少錢?」
劉荃想也不想:「十二文。」
「百斤呢?」
「一百二十個銅板。」
倒是機靈。虞錦接著問:「如果叫你去買一百斤麩麥,瞧見兩家糧戶,一家一文二,一家一文一,你會不會因為十文錢跟人掰扯?」
「決計不會。」劉荃答得果斷:「男兒在世,哪能那麼斤斤計較?」
「說得倒是輕巧。」虞錦又問:「湖廣熟,天下足。這話聽過沒有?」
劉荃點頭,湖廣下轄湘、鄂、桂、黔等大部,都是產糧的地方,自然是聽過的。
虞錦笑笑,開始放大招了。
「我京城有個好友,他是糧商,每回從湖廣進糧,運回北邊來。一趟動輒幾萬石糧,多時十幾萬石都是有的,一文一和一文二的差別,又是多少?」
「十幾萬石!」劉荃直了眼,一石是百斤,十幾萬石,十斤差一文……
沒等他把十幾萬石是多少斤算明白,虞錦已經跳到了下一問,步步緊逼:「南邊買時貴一厘,賣給北邊百姓時就得貴一厘了。而京中百姓八十萬,一半是靠他家供養,旁的小糧商都盯著他家的價,他家貴一厘,整個京城就漲一厘。」
「你說,該不該計較這一文半文?」
「行了別算了,你算不明白的。」
虞錦笑眯眯拍拍他肩膀:「管十戶莊稼漢、百畝田地即為地主,管千畝田地為里正;千戶萬戶的口糧全交予一人手——即為商。位高則責大,哪一行都是一樣的道理。」
劉荃瞠目結舌,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她,彷彿眼前站著個老妖怪。
快要晌午了,虞錦催他回家:「別想這些俗事了,你是學問人,俗事交給我們商人來就是了。回家好好讀書,明年就要上京趕考了,別丟你爹的臉面。」
她又像頭回見面一樣擺起了長輩譜兒,劉荃卻傻獃獃點了點頭,一路腳步輕飄地走了。
身後的馮三恪幾乎和他一個樣子,腳下都是虛的。迷迷糊糊中他想:彌堅那本名為「錦爺語錄」的小冊子記得可真是慢,一天才記一條。
可錦爺何止是一天一條語錄,要是他會寫字,一天就能記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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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子時,屋裡的兩人還沒有睡著。博觀在聽馮三恪講故事,他頭偏在右側,脖子壓都酸了,仍捨不得換個姿勢。
「……然後錦爺就問他,要是買十萬石糧的話,一文一和一文二的差別又是多少?爺還說位高則責大,哪一行都是一樣的道理。那縣令公子叫她給說懵了,灰溜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