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珠珠呆住的那瞬間, 後背卻被人狠狠地推了一下。珠珠身體不穩地直接摔倒在地,而此時她身後的門被關上了。
珠珠扭過頭去看, 發現門已經關上了, 她剛要爬起來, 就聽到一個聲音。
「小狐狸, 你來了。」是梁紹言的聲音。
他只著了一件白色單衣, 衣擺和衣袖處皆有血跡, 他散著頭髮,原本俊秀的臉現在彷彿只剩下了骨架子, 他眼神空洞, 眼下烏青一片, 臉頰完全凹陷進去,唯獨一張唇,紅潤得十分奇怪。
珠珠腳扭傷了,她想站起來,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而梁紹言慢慢地走近了。他偏著頭看著地上的珠珠,神色有幾分茫然, 但很快,他臉色一變,露出一個獰笑。
「啊,你又來了, 我殺了你這麼多回, 你還敢來。」梁紹言走到珠珠身邊, 蹲下身去。珠珠見狀,便往門口爬去,但是她還沒爬兩步,頭髮就被人狠狠地抓住了。
「你去哪?你怎麼能離開呢?」梁紹言一隻手抓著珠珠的頭髮,狠狠地把人拉向自己。他似乎已經完全魔怔了,喉嚨里漏出一聲低笑,「這次要怎麼殺了你才好呢?上一次是把你摁住浴池裡淹死的,這次要不要你自己來挑一下死法?」
珠珠未想到梁紹言竟然已經瘋了,不過短短數日。
她頭皮被揪得很疼,白卉是故意帶她過來,還把她推進來,是要殺了她嗎?珠珠這時才想清楚,白卉是皇后的人,多半是恨她的。白卉帶她來這次,也許是想讓梁紹言殺了自己,畢竟在白卉看來,她是那個害了皇后又害了梁紹言的人,況且白卉當初親眼看到梁紹言酒後對珠珠表達愛慕之意。
「梁紹言!」珠珠艱難出聲,「我是葉宓。」
梁紹言聽到這句話,手直接鬆開了,珠珠得了自由,連忙往旁邊爬了兩步,可惜她也只爬了兩步,就被拖住腳,拽了回來。
梁紹言眼神裡帶著幾分古怪,「你少騙我!你才不是小狐狸,小狐狸現在跟那妖僧呆在一起,她不會來這裡看我的。」
珠珠捂著自己的頭,欲哭無淚,「我真的是葉宓,你看清楚點。梁紹言,你到底怎麼了?」
梁紹言聞言,他半摟半抱把珠珠拖進懷裡,一隻手捏住珠珠的下巴,似乎在仔細辨認。他用了力氣,珠珠有些忍不住皺了眉。梁紹言身上的味道有些奇怪,像是什麼香料的味道,但卻很不好聞,讓她有點想吐。
珠珠看著梁紹言,眼神有些複雜,原來的梁紹言雖然飛揚跋扈,並不討人喜,但她也不想看到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梁紹言,你到底怎麼了?」珠珠猶豫地問,其實她心裡有些怕對方。梁紹言現在的確如白卉所說,他好像瘋了。
梁紹言目光一寸寸地掃過珠珠的臉,因為瘦,他的一雙眼現在看起來出奇地大,彷彿一張臉上只剩下這一雙眼。
「真的是你嗎?」梁紹言聲音猶如喃喃自語,「你真來看我了?」
他說完這句話,卻突然把珠珠從懷裡推了出去。
梁紹言站了起來,身體不停地亂晃,說的話顛三倒四,「不,我不能讓你看見……我現在這個樣子不好看,不好看,你不可以看見。」他抓著自己的頭髮,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尖叫。那尖叫聲不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珠珠完全嚇住了。
她眼神驚恐地看著梁紹言,身體忍不住輕顫起來。
梁紹言尖叫完就跑進了裡間,珠珠見狀,連忙往門口爬去,只是她試了試開門,失敗了,門從外面被鎖上了。
「白卉!白卉!你還在外面嗎?」珠珠試著喊人,可是門外靜悄悄的,白卉像是已經離開了。
珠珠咬著唇,慢慢把身體靠在門上,她縮成了一團。李寶璋去了梁帝那裡,不知什麼時候會回來,等他回來,應該會發現自己不見了,到時候定會來尋她。菩提殿的侍衛是看著她和白卉走的,李寶璋只要仔細盤問一番,定能發現她在這裡。
梁紹言進了內間,不知道在做什麼,裡面不停地傳來聲音。珠珠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她心裡其實很害怕,現在的梁紹言感覺好可怕。
她又想到上次見面,梁紹言說定要殺了她。
珠珠忍不住抖了抖,心裡暗暗祈禱李寶璋快點來。
不過李寶璋沒來,梁紹言倒先出來了。他從內間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手還在滴血,珠珠瞥了一眼,又連忙扭開了頭,她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卻沒有那麼容易。
梁紹言看見了縮在門口的珠珠,他呆了下,隨後露出一個微笑。他快步走上前,蹲在了珠珠的身前,猶在滴血的手摸上珠珠的臉,「小狐狸,真的是你啊,你來見我啊。」
珠珠咬住唇,她鼻尖已經嗅到了血腥味。
梁紹言的手一點點摸過珠珠的下巴和脖子,眼神漸漸再度轉冷,「你為什麼要來呢?是不是來看我的笑話啊?你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開心?你肯定在心裡說活該吧。」話到尾音,他突然掐住了珠珠的脖子,聲音變得森冷可怖,「都是你,是你害我變成這樣,我要殺了你!」
珠珠猛地被掐,她掙扎著用兩隻手去扯梁紹言的手,可是梁紹言的力氣太大了,她此舉不過是蚍蜉撼樹。她被迫張開嘴,難受得不知所措,因為害怕,眼淚不由地往下掉。
眼淚從珠珠的臉頰滑落,掉在了梁紹言的手上。那一瞬,梁紹言彷彿是被什麼東西燙到一般,不自覺地鬆開手。
珠珠一得了自由,先是劇烈地咳嗽,隨後便邊哭邊想躲開梁紹言。
梁紹言怔怔地看著珠珠,等珠珠哭著用手拍門的時候,他像是才反應過來。梁紹言上前猛地抱住了珠珠,聲音裡帶著顫音,「對不起,我錯了,小狐狸,對不起,我不是要殺你,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你不要生我氣。我會對你好的,你不要生氣。」
珠珠心下只覺得駭然,她用力地想掙開梁紹言,但只能被對方越抱越緊。她終是忍不住,哭出了聲。她被梁紹言強行抱在懷裡,小聲地啜泣著,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梁紹言聽到珠珠的哭聲,更是把人抱緊了,他的手還在流血,血液印在了珠珠的裙擺上,像一朵朵綻放的海棠。
「我不會傷害你的,你放心。」梁紹言在珠珠身邊喃喃自語,「我不會傷害你的,你不要離開我。」
珠珠越聽越害怕,眼淚越掉越多,像是止不住一般。
梁紹言方才用那隻流血的手摸了她的下巴和脖子,現在她的下巴和脖子上也有血跡。她狼狽不堪,像是一朵強行被人從枝頭摘下的花。
梁紹言彷彿飲鴆止渴一般,他只想把珠珠禁錮在自己的懷裡,哪怕對方害怕得一直哭泣,也無所謂。他抱著珠珠,彷彿才覺得整顆心寧靜了下來。他把下巴抵在珠珠的頭頂處,忍不住閉上眼,只要她陪著他就可以了,他現在什麼都不要了,只要她。
不知過了多久,珠珠哭累了,她疲憊不堪地窩在梁紹言的懷裡,眼神也有幾分恍惚。梁紹言到底用的是什麼香?那個香料的味道真不好聞,珠珠在心裡想。那香料不僅不好聞,還讓人感覺十分疲憊。
梁紹言不再說話,他只是抱著珠珠,若是珠珠動了一下,他便立刻把人抱得更緊。珠珠覺得自己的腿已經麻了,她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
梁紹言是過了一會才發現珠珠睡著了,他喊了珠珠一聲,又湊過頭來看,等他發現珠珠睡著后,呆了下,然後露出有幾分稚氣的笑容。他盯著珠珠的臉,睫毛顫了顫,然後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臉,等他發現自己的血跡沾上珠珠的臉龐時,又連忙換了只手。
他摸珠珠的臉時彷彿像是在摸世間珍寶。
「小狐狸,我好像要死了。」他紅了眼眶,「我殺了好多好多人啊。那些奴才都被我殺了,我其實知道,那些人都說我瘋了。我覺得我沒瘋,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怎麼辦呢?小狐狸,要不然我們一起死吧?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他輕聲說著,自然是沒人回應他。
梁紹言沉默了一瞬,他閉了閉眼,落下一滴淚。
等他再睜開眼,眼裡的情緒又逐漸轉為瘋狂,他盯著珠珠看,輕輕笑了一聲。笑聲在空蕩的殿內顯得極其恐怖。
他的手悄悄摸上珠珠的脖子,邊摸上去邊輕聲說:「乖,不要哭,一點都不疼的,小狐狸。」
梁紹言正要用力的時候,殿門被人一腳踢開。
李寶璋站在殿外,他看清殿內的情況,瞳孔猛地放大,隨後他立刻沖了進來,直接把梁紹言踢開了,他下腳極狠,梁紹言被他踢得倒在地上,嘴巴張大,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李寶璋看也沒看梁紹言,抱起地上的珠珠就走。
梁紹言瞧見了,他胸口極疼,無法站起來,只是爬著前進,「你放開她,她是我的!」
梁紹言尖聲叫道,凄慘撕裂,李寶璋不由得停了下來,他轉頭看著在地上爬的梁紹言,抿了下唇。梁紹言渾身都在發抖,但還在往李寶璋這邊爬,他十指都在地上抓出血,「你不許帶她走,她是我的!」
李寶璋看著梁紹言,佛經里有二字叫——「慈悲。」他小心地把珠珠放了下來,走向梁紹言。梁紹言看到李寶璋向他走近,本來想打李寶璋,但現在他瘦骨如柴,哪裡是李寶璋的對手。李寶璋輕而易舉壓制了梁紹言,一隻手把上樑紹言的脈。
等他觸了脈,眼裡不由閃過一絲驚色。
梁光羽竟然下這麼重的手,連他都未曾想到。
李寶璋聞到梁紹言身上的香味,不由得皺了眉,他拖著梁紹言往內間走,從紗幔撕下一長條布,將梁紹言綁住,見他一直尖叫不停,便又多撕下點布堵住了梁紹言的嘴。
李寶璋做完這一切便在梁紹言寢殿的內間里轉了一圈,梁紹言看著李寶璋的眼神彷彿是刀子,裡面閃著惡毒的光芒,李寶璋轉了一圈,瞥見梁紹言惡狠狠地看著他,冷笑了一聲,一巴掌打了下去。
當初梁紹言賞他的一巴掌,他可沒有忘。
梁紹言臉被打偏,嘴裡傳來了血腥味。
李寶璋懶得再理他,視線轉向桌子上的香爐。他走上前,把香爐蓋打開,裡面還有些香灰。他伸手沾了一些,放在鼻尖仔細一聞,神色不由浮現出幾分瞭然之意。
原來是忘神丹。
忘神丹並不是好東西,它有助眠消愁之用,但長期用忘神丹,便是損傷神智,忘記一切,最後變成一個瘋子。
看來梁紹言用了不少了,才變成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李寶璋轉過身,他看著被他綁住的梁紹言,心裡不由地猶豫了。他明白梁光羽為什麼要梁紹言死,只要梁紹言死了,被幽禁的皇後知道此事,定會痛不欲生,甚至可能會自盡。而皇后自盡了,那端掉太子,便是指日可待之事。
梁光羽再等李寶璋這邊收網,他便可以直接當上皇上了。據李寶璋所知,梁光羽已經籠絡了許多大臣。
梁帝昏庸,百官早有微詞。
梁紹言死了,對於李寶璋的復仇,百利而無一害。
可是梁紹言無辜嗎?他的確也是無辜的,他跟當年方家之仇,葉成茂之仇半點關係都沒有。
李寶璋垂下眸,眸中的情緒不由得複雜起來。
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還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