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漩渦（01）
隨著十月到來，遙市的氣溫終於開始慢慢往下降，迎面吹來的風裡也沒有了滾燙氣息。
對於喻舟而言，依然是平淡至極的一個晚上。
他照例打開電腦直播，直到遊戲房間里，進來了一個名叫「喬喬不怕颳風」的玩家。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被江小年忽悠過來的。
她應該不知道自己現在正在直播吧？否則肯定緊張到話都說不清楚。
正想著，遊戲已經開始，進入摸牌環節。
是張熟悉的狼人牌。
反正是局娛樂性質的網殺，夜間討論戰術的時候，喻舟想著玩點兒新套路，於是跟隊友安排好，說天亮以後自己悍跳預言家，然後狼隊友全部倒鉤，去站邊真的預言家，總之都別管他。
這其實是一步險棋，走好了皆大歡喜，走崩了直接交牌。
天亮之後，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順利進行著。
真預言家江小年的發言在他耳朵里聽著全是破綻，反正他總有辦法在局勢一邊倒的時候，準確盤出一條無懈可擊的反邏輯。
發言到達尾聲，視線掠過7號位上那個稍顯幼稚的ID，喻舟抿抿唇，忍不住想跟她單獨對話幾句。
沒想到，她卻真的信了他。
明明已經被騙好幾次了，卻還是傻乎乎的說，這局會信11號。
為了贏得遊戲，向來都是不擇手段的喻舟，聽著她猶猶豫豫的口吻，竟然破天荒地有點兒愧疚。
彈幕上這會兒已經快爆炸了，全部都在刷「7號真菜」，「7號果然要被騙了」等等類似的言論。
單手撐著下巴，他坐在電腦桌前，耳朵雖然還在分神聽著其他玩家發言，心思卻已經飄得很遠。
正在客廳里來來回回追著鈴鐺玩得不亦樂乎的露露，似乎是有點累了，邁著極其優雅的步伐走過來，趴在他腳邊蹭了蹭。
他垂下眼睛，有些敷衍地摸了摸露露毛茸茸的腦袋。
不知道怎麼回事，眼前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卻像極了那個女孩。
此刻房間里一圈發言已經快要結束，由於他安排隊友全部倒鉤，所以有部分好人看他無依無靠，沒有團隊，紛紛偏信他是真預言家。
等待會兒放逐投票的時候，只要他的狼隊友變票，跟場上相信他的好人一起反過來上江小年一票，肯定能把真預言家衝出局。
可是，原本安排好的劇本，他現在突然不想這麼走了。
輪到自己發言的時候，喻舟沉默很久，最後還是選擇認狼。
輕描淡寫。
明晚《Liar》就要播出了，她第一期表現得也不怎麼樣，要是今晚再站錯邊，肯定會被觀眾罵。
自己就當是讓讓她了。
夜裡的指刀環節，他向隊友點明女巫和獵人的身份，卻故意漏掉那張守衛牌。
沒想到還真被她守出來一個平安夜。
不過由於她前一天選擇站邊了自己，並不被場上好人信任，所以白天就被扛推出局。
聽著那個女孩在遺言里語無倫次地解釋自己真的是個守衛，他忍不住笑了。
直播結束，照例又到了深夜12點。
這座城市閉著眼睛沉睡的模樣，他幾乎夜夜都能見到，喻舟邁著懶洋洋的步子走到陽台，虛倚在門框上。
可是今晚，當他眯起眼朝遠處眺望的時候，腦海里卻忽然閃過她的臉。
毫無預兆，又理所當然。
*
《Liar》第二季第一期正式播出的時候，喬霧正跟姜葉挽著手在商場里逛街。
兩個人說說笑笑間，姜葉的銀行卡已經刷出去了十多萬。
喬霧猶豫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勸：「哎，小葉子，不是我說你，你看你剛買的那兩條裙子，除了牌子不一樣，顏色和款式幾乎完全看不出差別，就算有錢也不能這麼花啊，太虧了。」
對方低著頭想了想，還是那副溫溫柔柔的神情：「可是我就喜歡這個款式呀，一看到就忍不住想買。」
「……」
或許這就是真·有錢人跟她這種假·有錢人的區別吧。
兩個人又逛了很多家精品店，喬霧再三拒絕了姜葉想要給自己買包買鞋的美意。
最後，姜葉忍不住嘆氣：「喬喬……我覺得吧，你應該多為自己想想，至少先攢錢在遙市買套房子，畢竟有房子才能有家，不然，我總擔心你什麼時候就會走。」
就算是她的私心也好。
這條名為友情的道路，暗無天日，崎嶇難行，她身邊除了喬霧，一無所有。
像是沒聽出好友話里的擔憂，喬霧依然笑得燦爛：「我也想存錢啊……可是彬彬現在讀高中了，開支花銷都比以前多了，再加上前段時間我爸媽又在旁邊的縣裡買了套房子，連裝修費一起算下來，我之前攢的錢基本上全用光了。」
姜葉握了握她的手，話里有點不值：「他們都不為你考慮了，你又何必想著他們。」
「沒事的。」她笑了笑，看似不在意，「我已經習慣了。」
兩個人逛到大包小包拎了滿手，終於心滿意足。
恰好這個時候，姜葉接到家裡的電話，叫她立刻回去一趟。電話里雖然沒明說，但應該是有十分緊急的事情。
兩人只好依依不捨地道別。
喬霧低頭看了眼手機，現在才剛過八點。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人群里，不想回家，滿腦子都是姜葉剛才說的話。
弟弟出生之前，她多少還能感受到父母的疼愛，可弟弟出生之後，這個家裡，就好像沒有她半分位置了。
讀大學之後，她努力打工賺錢，貼補家用，只為了能讓父母多愛自己一些。
可還是不行。
她其實很想留在遙市，可又害怕一個人的生活。
說白了，喬霧欠缺一份能讓她甘心與家人破釜沉舟的勇氣。
就這樣走了大半圈，她終於感覺到累，打算找個地方休息
前面好像新開了家奶茶店，這會兒從后往前望過去，櫃檯前烏泱泱一片人，都在排隊。
這家奶茶店裝修得很文藝，以嫩綠和純白為主色調，一顆顆圓球形狀的小吊燈從天花板上墜下來，與周圍小清新的森林牆紙相映成趣，顯得綠色葉子栩栩如生。
被奶茶吸引，喬霧快步走過去，義無反顧地扎進排隊大軍里。
由於今晚《Liar》首播，藍鯊為了保證觀眾人數不會分流，特地通知相關主播今晚停播。
作為遙市市中心佔地面積最大，品牌也最齊全的高檔商場，向來都是人滿為患。
擁擠人潮里，喻舟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紅色棒球外套，襯得一張臉越發白皙，欺霜賽雪。
而此刻，他稍稍偏過頭，不耐煩地瞥了江小年一眼：「你自己逛吧，我回去打遊戲了。」
江小年聞言，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可憐兮兮道：「哎，為了慶祝我好不容易在遙市買了房，以後再也不用去你家蹭住，你怎麼樣也得陪我——」
一句話沒說完，他話音忽然滯了滯，然後睜大眼睛，「哎，我是不是眼花了，你看前面奶茶店門口那個女生，是不是喬妹啊？」
幾乎就在他開口的同時，喻舟仿似心有所感，越過層層人群望過去，不多時，視線準確落在那個排在隊伍里的嬌小身影。
幾乎是下意識的，薄薄的眼尾勾出一個上挑的弧度，眸色漸深。
撥開人群，他徑直朝那個方向走過去，旁邊的江小年也跟著追去湊熱鬧。
明明只有十幾米的距離，喻舟卻覺得自己好像走了很久，很漫長的一段路。
等終於到了那家奶茶店，他停下腳步，盯著她纖瘦背影，沉默片刻。
緊接著就聽到江小年激動地扯著嗓子喊：「哎，喬妹喬妹，真的是你，好巧啊！」
似乎是愣了愣，人潮湧動中，那個精靈般的女孩，慢慢回頭。
等看到他之後，原本驚訝的表情，轉成莞爾一笑：「真看不出來……你也喜歡逛街啊。」
正欲反駁，他眼睛垂了垂，瞥過喬霧手上拎著的大包小包，忽然開口：「江小年，你最近不是在健身么。」
「對啊，怎麼了。」小黃毛傻乎乎地點頭。
喻舟下巴揚了揚，示意他去幫忙提，「正好，給你一個驗收成果的機會。」
「……」
雖然很無語，但江小年還是非常殷勤地湊過去，打算接過來。
反而把喬霧搞得很不好意思，連連擺手說不用。
眼看著兩個人在這邊僵持不下，喻舟似乎是有點不耐煩了，終於紆尊降貴地伸出手，把那幾個大大小小的紙袋搶過來。
江小年心想，自己現在是不是也算成功套路了他一次。
而喬霧明顯更慌了，好歹這幾個紙袋加起來，總價值也超過三萬塊，放在他手裡總讓人覺得膽戰心驚的，不踏實。
好像下一秒就會被扔掉。
提心弔膽地看了會兒，她還是弱弱開口：「謝謝你，但是……我、我還是自己來吧。」
她這是怕自己累著？
薄薄的唇微抿，他面上卻仍是清淡似水，「你手這麼短，還是算了吧。」
……
她手哪裡短了？
他們沒來之前，她一個人提著這些不也好好的嗎？
既然如此，喬霧也決定不給他留情面了，「我是想說，這些東西很貴的，你可別弄丟了。」
一直站在旁邊看熱鬧的江小年，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捂著肚子毫無形象地哈哈大笑，引來眾多路人側目。
氣氛有片刻的靜默。
忽然聽見喻舟無所謂地輕笑一聲，尾音裡帶著點不屑，「不就是幾個紙袋么，丟了我再買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