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劫後餘生

  接連不斷襲來的漁索都被姬緣挑斷。


  為首的人也不再試探, 直接握著匕首游來。


  一寸長一寸強,那水匪還未湊近攻擊。


  姬緣就握著搶, 刺進了他的胸口。


  正是心臟所在的位置。


  漸漸變得遲緩的躍動從槍尖清晰地傳來。


  對方眼睛掙得老大, 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轟然沉進了水中。


  此夜無月, 星辰晦暗。


  血水暈在流動的江水中, 絲毫顯不出來。


  姬緣虎口已經被震裂了, 只覺得難以言喻的刺痛和涼意從雙手傳來。


  痛感讓人忽略了那一陣殺人帶來的不適。


  抬眼又對上了幾個襲來的水匪, 槍尖一挑, 就是一條鮮活的命。


  狹路相逢,以命搏命。


  過份驚艷的五官不知何時染上了點點血跡,目光森寒銳利, 不帶絲毫感情。


  他分明在水中瀕死掙扎,卻讓人背後發涼,邊上的水匪卻不知不覺退開了一些。


  槍尖已被鮮血染紅, 姬緣握緊槍桿, 與那些人在江中對峙。


  拖下去會越來越不利,趁現在還能動,再殺幾個人。


  姬緣鎖定離他最近的那個人, 微微壓了壓槍身……


  一聲短促的慘叫聲伴隨著身體撲騰入水的悶響,姬緣抖了抖槍尖濃稠的血跡, 露出一個溫潤的笑。


  附近的江水顏色又濃重了許多。


  今夜死的人很多, 血腥氣在狂烈的江風中飛快散遠。


  遠到連趙元徽和武枝都嗅到了。


  「哥哥吉人自有天相, 必不會出事的。」


  此時趙元徽也不知這小舟飄到了何處, 只能靜默祈禱。


  「希望金蓮哥哥和松妹能平平安安地渡過這一難。」


  我願用一切來換。


  武枝輕輕撫著迎兒的背,望著黑不見底的江底,慢慢平靜下來。


  ——————


  「水匪怎麼現在還沒有撤退?」孟皇後有些疑惑。


  「娘娘,屬下已經讓人襲擊了他們的老巢,凡是守在裡面的匪徒,一個不剩,那些被搶來的女子,由趙三連夜送去附近村鎮安置……」


  「我不想聽這個,靈初可有事?」


  孟皇后擺擺手,揉了揉眉心。


  「小侯爺安然無恙,和那武家大娘子正在小船上……」


  「怎的是大娘子?」


  「當時情況危急,許是武家那幾人都把逃命的機會讓給了大娘子。」


  「倒也是不錯的人家,那六郎和二娘子呢?」孟皇后笑容淺淺,看起來心情還算不錯。。


  「也許是潛入了水中,六郎通水性,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讓人趕緊去找,萬萬不可讓他們出事。」


  「只不過是普通百姓,怎麼值得娘娘這般掛懷?」


  「我是想讓靈初有長進,不是想和他做仇人……」


  「那武家幾人都待靈初不錯,培養得當日後也是良臣虎將……」


  「是。」


  孟皇後下令后,船上立刻出動了許多人手去找姬緣和武松。


  此刻姬緣攜著武松正在水中逃竄,十分慌忙。


  姬緣一連殺了七八個水匪之後,那些人就不近身了。


  而是試圖用漁索網住姬緣。


  以柔克剛,天下至理。


  姬緣手臂已力竭,根本無法再揮動鐵槍,索性任由他們把槍截了去,直接在水中跑路。


  姬緣雖然會游泳,卻比不過這些靠水性吃飯的匪徒。


  好幾回姬緣都被他們甩來的漁索網住了。


  雖然可以解開但十分浪費時間。


  距離越來越近。


  「姐夫,不要管我了。」


  武松猛然推開姬緣,沉進了水底。


  她幾乎使出了所有的力,這一推,把水下的姬緣狠狠推了好幾米。


  被水淹沒的時候武松還在後悔,要是早點推開姐夫就好了……


  姐夫活下來的機會更大。


  比兩個人都死在這裡好。


  要是兩人都死了,下輩子一定要做親兄弟……


  「松妹……」


  姬緣看著武松深深墜進水底,心中一窒,眼中滾出些熱淚。


  他所看見的世界里,武松一直是個懂事勇敢堅強有擔當的少年,率真可愛……


  總讓他忘記武松實際上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她怎麼能死在這裡……


  她還沒去山上打虎……


  姬緣又回遊了過去,反正也逃不了多遠,先試試把松妹撈起來。


  「死吧——」


  姬緣也不管身後襲來的水匪,直直沉入了江中。


  「你給我回來!」


  姬緣的衣服被水匪拽住,冰冷的匕首順著水流狠狠刺進腰腹……


  一陣劇痛傳來。


  姬緣幾乎爆發了必死的信念,抓住了水匪的手,用力一扯,把匕首奪到了手裡,在水下胡亂捅進對方的身體……


  手掌被匕首割出了深深的口子……


  姬緣卻顧不得許多,繼續去水裡找武松。


  劇烈的暈眩感湧來,也許是失血過多,也許是用力過度,姬緣也朝江底栽了下去。


  ……


  再度醒來時,入眼是青色帷幕,素凈整潔,有些晃蕩,大概又在船上。


  姬緣一動不動,慢慢感受全身的傷痛。


  全身都很痛,分配地很均勻。


  感覺身體徹底被掏空,胸口火辣辣地痛。


  應該是昏迷前嗆了水,極其不適。


  「郎君醒啦,快來喝葯了。」


  一個面生的少女動作輕柔的替姬緣拭去額上的薄汗,轉身出去后,又帶進來一碗黑乎乎的葯。


  姬緣幾乎以為自己又穿越了。


  「和郎君一起的那位小娘子就安置在隔間,等郎君傷養好了,就能去看望她了。」


  「她如今可好?」


  姬緣總覺得喉嚨里有股血腥氣,不知是灌進了江水還是別的什麼,說話十分費勁。


  「臟腑有些受損,養幾個月就好了。」


  雖然那少女是這樣說,姬緣卻放心不下。


  武松壯得和頭牛一樣,要養幾個月,一定是非常嚴重的傷勢……


  「多謝此間主人相救……」


  姬緣見這少女穿著素凈低調,進退有度,舉止恭敬中帶著些許卑微,不像是大家閨秀,也不像是一般人家的農女,便覺得她可能是這船主的使女。


  「郎君不必如此客氣,等您喝了葯,我家夫人還要見見你。」


  姬緣躺在床上,宛如一條鹹魚,任由那少女一勺一勺餵了葯,目不斜視,不敢看她頻頻送秋波的眼睛。


  不知趙元徽和武枝怎麼樣了……


  希望他們一切都好。


  到夜間姬緣才看見那少女口中的主人,一身青色對襟長裙,墨發中夾雜著些許銀絲,低低綰成一個髻。


  她裝扮十分素雅,發間只露出一支烏木簪。面容隱在冪蘺之下,只看輪廓,便覺得她氣質超凡脫俗,如空谷幽蘭,看似柔弱,卻隱隱給人一種並不簡單的感覺。


  「我昨夜行船聽見呼喊聲,正好撈起了小郎君。我此行要南下,近期要在此地停留幾日,購置一些貨物。小郎君且安心在此養傷吧。」


  「多謝夫人大義,等我能行動了…再報答夫人的恩情。」


  「不必如此,我們家青蘿從你的外袍隔層中取出了萬兩銀票,醫藥費先中扣,若是小郎君願意,與我合買一些貨物也可以。」


  孟皇后看著床上的少年郎,心中喜愛之情愈盛。


  難怪那清河縣中的人都喜歡這賣餅的六郎,原以為只是一個空有皮囊的人,未曾想這樣合她的眼緣。


  「夫人若需用錢,直接從中取用便是。我的命是夫人救的,大恩不言謝,夫人若有事需要我幫忙,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聽她提起銀票,姬緣便猜測是趙元徽放置的……


  不然也不會有其他人。


  「不知郎君姓甚名誰?」


  孟皇后看著姬緣那一張因為或許蒼白愈發顯得羸弱的臉,心中升起一陣憐愛。


  看慣了自己家的孩子,各種嫌棄,再看別人家的孩子,怎麼瞧怎麼順眼。


  雖說她已經知道了潘六郎的姓名、籍貫,但還是要問一問,不讓姬緣起疑。


  「夫人喚我六郎便好。」


  想起那些通緝令上大大的三個字——潘金蓮。


  姬緣換了一個代號。


  「好,既然六郎放了話,那我便不客氣了。」


  孟皇后又看了兩眼,迤迤然出去了,臨走前讓青蘿謹記本分,好好照顧姬緣。


  在那之後,名叫青蘿的侍女,再也沒有對姬緣送過秋波。


  姬緣終於緩了口氣。


  近日都在下雨,姬緣不能下床走動,便卧在軟榻上,看著窗外的景色,發獃。


  他提過與親友失散等話,那位夫人之說已經派人去找了,若有消息立刻會通知他。


  然而這麼久過去,一丁點消息都沒有,不知道趙元徽和武枝她們到底怎麼樣了,姬緣久久放心不下。


  ……


  金花出嫁那天,西門慶也在出嫁。


  只不過是在西門府里簡單布置了一下,沒讓外人知道。


  西門夫人犯了舊疾,病來如山倒,眨眼間就到了迴光返照的境地。


  西門慶只能帶著表哥秦濤在西門府拜堂成親。


  高堂坐著面帶微笑的西門夫人,另一邊放著西門老爺的牌位。


  「一拜天地。」


  西門慶與秦濤一同朝門外磕頭。


  為了就著西門夫人,並沒有按照晨迎昏行的規矩舉行婚禮,此時天還未亮,就匆匆布置好了喜堂。


  「二拜高堂。」


  西門慶再度與秦濤朝高堂之上的雙親行禮。


  既然是西門夫人的遺願,作為子女,當然要順從。


  西門慶緊緊攥著手中的紅綢,沖著西門夫人笑了笑。


  眼淚卻從眸中滾了出來,沾了脂粉,落在唇邊。


  「我兒今日新婚,莫哭。」


  西門夫人說完,嘆息了一聲,看著眼前的一對新人,十分欣慰。


  「濤兒,慶兒既是你的表妹,又是你的妻子,你要好好待她,若是讓她不順意,或是欺負了她,我和你姑父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姑母嗚嗚嗚……」


  秦濤強忍著心裡的委屈,連連點頭。


  頭懸樑錐刺股閉門深造時被西門慶拖出來拜堂,沒想到姑母病成了這樣……


  以後再沒有人會待他如親子,事事關照了。


  秦濤想到這裡,悲從中來。


  「莫哭,不哭了……」


  西門夫人笑了笑,靠在八仙椅上,含笑而逝。


  西門慶把手裡的紅綢砸在地上,撲在西門夫人椅下,號啕大哭。


  「表妹,你……」


  秦濤還沒說完,就看見西門慶取下了頭上的鳳冠,步搖,流蘇,通通砸在了地上。


  「你出去,你給我出去,我要靜一靜。」


  她似乎在情緒失控的邊緣,秦濤猶疑了一下,還是退了出去,替西門慶關上門。


  等喜堂內的人盡數出去,西門慶坐在地上,只覺心裡空落落的。


  哭也哭不出來。


  梗在喉嚨里,悶悶地,讓人喘氣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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