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鴿子
姬緣見西門慶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也不好這時候回院子關上門。
就俯身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走了過去。
「潘…潘郎。」
西門慶見他過來,又生出幾分希望。
「東西收好。」
姬緣把西門慶丟的東西放在她邊上。
「我好不容易偷偷翻牆出來找你…嗚嗚嗚嗚嗚……」
西門慶再度爆哭。
「我除了這張臉還有什麼可看的?不值得姑娘費心思。」
姬緣開始頭大了。
「你以前都不叫我姑娘的,你叫我慶兒…嗚嗚嗚嗚…」
這個名字荼毒了無數人,讓人每次看見西門慶三個字,就想到和潘金蓮私通的姦夫……姬緣關於西門慶的固有印象完全和現在這個在雪地里哭成狗的少女對不上號。
「外面雪大,姑娘早些回家吧。」
姬緣又折回去,準備找把傘。
武枝聽到腳步聲,飛一般地沖回了房間。
「潘郎…」
西門慶以為他要關門了,就把頭上的金釵一拔,抵在喉嚨處。
「你要是不理我了,我就死給你看!」
姬緣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不看。」
「你……你怎麼能這樣呢!」西門慶癟著嘴,愈發委屈。
「天冷,莫要鬧了,再不回去,姑娘的家人該心急了。」
「潘郎說得是!我改日再來,這是我買來的筆墨,潘郎無事的時候可以練練字,我先走了……」
「我不愛這些東西,放在我那裡也是吃灰,不如送給潘郎,潘郎若是不喜歡,就把它們燒了吧。」
「我與姑娘緣分已盡,日後只作陌路人。」
西門慶頓了頓,也沒管地上的東西,跑得飛快,一會兒連影子都不見了。
但她在地上坐久了,姬緣能看見她屁股那一塊兒濕漉漉的,顏色深許多。
也不知道涼不涼。
雪地里留下了不少宣紙,還有墨錠,毛筆。
姬緣把它們撿了起來,打算找個武枝找不到的地方藏著。
回院子卻看見有一行腳印,直直通向牆角。
姬緣嘴角抽了抽,不由得有些心虛,又有些生氣,說了武枝不能見風,讓她好好蹲在床上,還跑下來偷聽。
但今天這個情況姬緣也沒有底氣去教育武枝。
生活真的好艱難。
「那鴿子走了嗎?」
武枝突然問。
「走了。」
姬緣瞬間頭皮發麻。
「鴿子還來嗎?」武枝又問。
「說不準。」
姬緣如坐針氈,就看見武枝狠狠把手裡的針扎進了鞋底子,咬住線,大力一扯,又補好了一針。
「松妹壞鞋,不知道近日納的鞋底夠她穿幾日。」
武枝說完后又十分憂愁,變成了那個小淚包模樣。
「辛苦你了。」
「只要金蓮哥哥好好的,松妹和迎兒好好的,我怎麼樣都願意。」
武枝悄悄看了一眼姬緣,見他面色平淡,心中隱隱有些落寞。
能撿到金蓮哥哥已經是她這輩子運氣最好的事了……其他的,就不求了。
晚上喝粥,就著鹹菜蘿蔔,兩大一小幹了半鍋。
唯獨武枝吃得格外多些。
表情有些猙獰,似乎粥是她的仇人,一口一口,絲毫不拖泥帶水,看得迎兒一愣一愣的。
姬緣心裡估摸著是西門慶激起了她的鬥志,因此武枝多喝了一碗粥。
又怕她積了食,讓她在卧房裡走動走動。
武枝就在地上畫了框框,帶迎兒跳房子。
姬緣則收拾碗筷,燒些熱水,準備洗漱。
剛開始做飯不久,姬緣還摸不準份量,每次都剩了一些,好在天氣冷,第二天早上吃也可以。
明天上午武松該回來了。
這裡離山林還有些遠,早上出門,臨近中午才到,要是不進山直接回來,天黑了找不到路,第二天早上都不一定能走到清河縣,更可能凍死在雪中。
武松一般會在山中木屋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再回來。
如今只有她一人上山,木屋一應用具都有,若是燃個火堆,將就一晚也不是問題。
此時武松在木屋裡坐著,盯著火上架的烤雞發獃。
她學著姐夫的法子,在空地里灑了穀殼,又支了漁網,一扯,第一回就抓到了十幾隻鳥兒。
最大的野雞被捆在牆上,這是第二大的野雞。
一些個頭小的山雀都被她放掉了。
貓頭鷹也放掉了。
這麼一來,只剩幾隻野雞了。
武松又換了個地方重新撒穀殼,第二回又抓到了兩三隻。
忙活到晚上,附近的山林都被她洗劫了一遍,一共抓了二十六隻野雞。
簡直是做夢都想不到的收穫!
武松做了個奢侈的決定——在木屋裡烤一隻野雞!
二十五隻,加起來可以賣一兩多銀子了。
雖然野雞捆好了,依然不時嘰咕一兩聲。
屋子裡還有一股鳥毛味兒,武松卻很高興。
要是每次上山都能抓到這麼多,姐姐的葯錢就有了。
西門慶回府之後趴在床上哭了一場,下人只以為她急得尿了褲子,羞哭了,也不好說什麼,家裡人更是寵得沒邊兒,提都不會提。
依然是她要什麼就給什麼。
梨花木的小圓桌,雞鴨魚肉都有,西門慶卻一口飯都不想吃。
不知道潘郎在做什麼……
她也沒想到,潘郎竟如此良善。
連武枝那個小矮子都捨不得葯傻。
或者說是武枝有什麼地方特殊,迷倒了潘郎?
一想到這裡,西門慶就咬牙切齒!
要是早知道張府里有一個潘郎,她就能早些要來!怎麼會讓張大戶把潘郎的賣身契給武枝!
可惡!
如今潘郎已經過戶到武枝名下了。
西門慶氣得摔了筷子,外面的下人慌忙來問,又被她趕出去。
不吃飯不行!
不吃飯就沒有力氣,鬥不過武枝那個小矮子!
狍子肉還剩一些,姬緣切了肥肉下來,放在小碗里,明天早上還要起來烙餅。
那些姑娘大姐都等著,明天烙個六十張,賣不出去可以留給武松吃。
等武枝病好,家裡攢了家底,就去鐵匠鋪打一個做煎餅果子的爐子,爭取把煎餅果子弄出來。
做不出來煎餅果子,雞蛋煎餅也可以。
這種糠餅,做起來累,賺得也不多,猴年馬月才能攢到建房子的錢。
姬緣默默在心裡算賬,頓時覺得前路漫漫,悄悄嘆了口氣。
今天晚上武松不在,姬緣依然睡在最外面。
昨天晚上炕燒得猛,舊被子被烤乾了一些,今天白天又整個兒鋪在炕上烘,如今睡下去,也能覺出幾分暖意。
姬緣沒空多想,很快就睡著了。
脫離了各種電子設備,生活就空曠下來了,除了要養家,也沒有其他什麼事,睡意便很純粹,連夢都沒有。
武枝卻在暗夜裡看著姬緣的側臉,一寸寸看過去,十分不舍。
金蓮哥哥真的特別好啊。
不想耽擱金蓮哥哥,如今又沒有別的辦法。
若是金蓮哥哥不在,她怕是已經病死了。
迎兒這麼小,松妹又糙得很,她們倆該怎麼活。
武枝咬咬牙,頓時又覺得身體里生出了一股勁力,那種虛軟的感覺褪去了不少。
一定要活下來,以後日子好過了,就讓金蓮哥哥讀書,去考秀才,考狀元……
那個時候,金蓮哥哥能娶到一個溫柔賢淑的妻子,當大官……
武枝想著想著睡著了。
她竟然夢見自己傻了。
然後金蓮哥哥和西門慶在一起,後來她落進了清河,被水沖走了,然後金蓮哥哥把迎兒接了回家,松妹上山做土匪去了。
看著西門慶敲迎兒的頭,數落迎兒就知道吃,像個飯桶…武枝硬生生氣醒。
可惡的西門慶!狐狸精!
火冒三丈之時卻聞到了一陣餅香。
武枝穿好衣服起來,看見姬緣正在廚房烙餅,額頭上一層薄汗。
「金蓮哥哥,你累不累?換著我來!」
武枝剛湊上來就被姬緣趕到一邊。
「去看火。」
用這種土灶台烙餅,分外的疲憊。
不停地擀糠餅,翻鍋里的餅,還要時不時給灶里添點柴禾。
姬緣一直重複這種機械動作,越發佩服武枝一個小姑娘賣了整整三年餅。
養家糊口真的是一個凝聚了無數人命運縮影的詞,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