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郎
「不了吧……」姬緣內心全是熊貓頭表情包在瘋狂刷屏。
「六郎,手這麼冰。」一個大娘一把抓住姬緣的手,頓時露出了心痛的眼神。
「進來坐坐。」
胡屠戶家裡的胡大娘子一把鉗著姬緣,把他拖了進去。
「這…這不太好吧……」
姬緣心中的小人在瘋狂落淚。
胡屠戶生得五大三粗,形如鐵塔,他的女兒胡大娘子也隨了他,又高又壯。
胡大娘子蒲扇大的巴掌抓住姬緣的胳膊一拽,姬緣就如隨波逐流的一根海草,被胡大娘子塞到了火堆邊上。
外頭的姑娘媳婦嬸子看著胡屠戶家關得嚴嚴實實的門,有些意猶未盡。
這潘六郎生得可真俊吶。
比畫里的神仙還好看。
「潘小哥哥,你別怕。」
胡大娘子露出一個善意的笑。
然而她長得十分彪悍,這麼笑看起來更可怕了。
像不懷好意的女土匪。
「胡姑娘,多謝你上回給松妹的蘿蔔。」
姬緣這會兒也不太害怕了,這胡大娘子眼神柔和,沒有惡意,只是外表兇悍了一些。
「武松最近都在山上嗎?」胡大娘子有些羨慕,眼睛在火爐映襯下閃閃發光。
「是啊,今日天未亮,松妹就去山上了。」
「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但我爹說姑娘家不能總往山上跑,還說我像個野熊。」
胡大娘子眼淚汪汪,看著火堆里暴起的火星,十分難過。
「胡大姑娘當然不像野熊,胡大叔只是無心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姬緣安慰道。
「那我像什麼?」
胡大娘子抽抽噎噎問。
「像…像……」姬緣開始後悔自己沒有背幾本字典,以至於常常語塞。
「像那冬天的一把火。」
姬緣看著火堆,把手伸過去搓了搓。
胡大娘子擦了擦眼淚,突然興奮起來。
「一把火,這是什麼說法!」
「胡姑娘見我在外面賣餅,讓我過來烤火,十分熱心,讓我發現了清河縣的人情味,覺得生活雖然艱苦,卻也有美好之處。」
姬緣溫聲道。
胡大娘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是第一次看見潘六郎這麼好看的人,想多看幾眼,湊近了看,仔細地看,就腦子一熱把他拖進門了。
「六郎,你叫什麼名字啊?」
胡大娘子挪開臉,即使努力放小聲音,還是在這個不大的屋子裡嗡嗡迴響。
「說起來有些女氣,是金蓮兩個字。金子的金,蓮花的蓮。」
姬緣如今聽習慣了,也覺得還不錯,大俗即大雅。
「你的名字真好聽,我叫大壯。」
胡大娘子十分難過。
「山嶽湖海為大,康健平安為壯,胡姑娘的名字也很好聽。」
姬緣差點沒忍住笑,又很同情,面上依然淡定如初,看起來溫和而認真。
「被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我的名字還不錯。」
胡大娘子笑得很開心。
「壯壯啊,是誰來了?」
屋裡突然傳來了一個婦人聲音。
「娘!是賣餅的潘六郎!」
胡大娘子回了話,有些不好意思。
「我娘人很好的,就是說話有點凶……」
胡大娘子話還沒說完,裡頭就走出來一個粗粗壯壯的婦人,提著一個手臂粗細的棍子。
今天她要是不把潑皮腿打斷,就把棍子掰成兩截!
胡大嬸正要看看是哪個潑皮來勾搭她家閨女,沒想到被火堆旁的少年驚了一下。
鬢如刀裁,眉如墨畫,伸出去烤火的十根手指如蔥根,修長白皙,青色的袖子下露出來一截纖細的手腕,顯出些弱不勝衣的羸弱之美。
「見過夫人。」
胡大嬸還是第一次被人稱作夫人,一時有些窘迫,不知道回什麼話好。
「小兄弟客氣了。」
胡大嬸也坐了下來,把手裡的棍子塞進火堆,解釋道。
「娘怕你冷,過來添添柴火。」
「謝過夫人和胡姑娘,家中還有些事,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拜訪。」
姬緣提起食盒,行了一禮。
「吃個午飯吧……」
胡大嬸忍不住挽留道。
「多謝夫人,武大還在等我回家,我先回去了。」
姬緣再度拜謝,提著食盒出了門。
沒走幾步,就聽見胡大娘子洪亮無比的聲音。
「等等,潘小哥哥,你明日什麼時候來賣餅?」
回頭一看,胡大娘子從門邊上探頭探腦的,露出半張大臉,微微泛紅。
不少人也暗自豎起耳朵,想知道潘六郎下回什麼時候出門。
「若無事,應該比今日稍晚一些。」
「好。」胡大娘子揮了揮手帕。
馬上被她娘拖進了門。
姬緣再度感慨古人的熱情好客,天真可愛,數著袖子里的銅錢,心情輕鬆了許多。
雖然賣出去了三十個餅,賺的銅錢卻不止三十個,不知道是哪幾個多給了銅錢,數一數,竟然有三十九個,串在一起也有些份量。
路上遇見一個賣油郎,買了一斤油,錢就去了大半。
武枝已經睡下了,她總是很困,又咳嗽得厲害。
迎兒太小了,姬緣怕她染病,只得常常讓她喝薑湯。卧房只有一間,能睡的地方也只有炕,想分開住,完全不可能。
這個年頭只說瘟疫有傳染性,其他疾病不太在意。
武枝大致是積勞成疾,寒入肺腑,傷了底子,一般是不會傳染的。
但這個時候很流行「過病氣」的說法,說人生病是因為外邪入體,湊近了也會被邪氣近身,跟著生病。
迎兒年紀太小了,還沒滿四歲,要是病得急,根本熬不住。
姬緣本來不大相信鬼神之說,如今都換了殼,也有了幾分敬畏之心,默默在心裡祈願各路神佛保佑武枝早點好起來,保佑武松平安回來、迎兒健健康康長大。
「舅舅,餓!」
迎兒摸了摸肚子,委屈巴巴地看著姬緣。
「舅舅熱湯給你喝,過會兒吃飯。」
「好!迎兒燒火!」她邁著兩條短腿,走到了灶頭,試圖把地上的火石撿起來。
然而迎兒手太小了,火石都抓不住。
姬緣燃了火,塞了些木柴,把剩下來的蘿蔔肉湯熱了熱,盛了一碗給迎兒。
肉湯還剩小半,姬緣把早上沒吃完的飯也倒進鍋里,吃湯泡飯。
這個年代,普遍一日兩餐,晚上不吃。有錢人家也是這樣,只不過有點心,宵夜,總不會挨餓。
冬天日短,吃兩餐倒也沒什麼,只是她們幾個都在長身體,餓得快,姬緣打算晚上再煮一頓,喝點粥也是好的。
晚上煮粥的時候,姬緣聽到了鴿子咕咕咕的聲音。
這個季節怎麼會有鴿子?
姬緣蓋上鍋蓋,出去看了兩眼。
一出院子就看見了一個長相嬌美、身材火爆的少女正在牆邊搓手,不停往手上哈氣。
她一身紅色綉金線襖裙,唇紅齒白,發如堆墨,簪著不少金釵,整個腦袋閃閃發光,一雙大大的貓眼,正可憐巴巴看著姬緣。
「潘郎,事情成了嗎?」
「沒成。」
姬緣淡淡說了一句,就要關門。
「潘郎…」
她把手指伸在門縫裡,被夾了一下。
又不敢大聲說話,眼淚都落出來了,繼續盯著姬緣。
「是我不好,出了壞主意,潘郎你別關門。」
她壓低聲音,眼淚大滴大滴落下,暈開雙頰上的胭脂。
姬緣又把院子門打開,出來之後對西門慶溫聲道,
「西門小姐與我是雲泥之別,日後還是不要再相見了。」
「我不管什麼雲泥之別,明明你也喜歡我,為什麼這麼說!」
西門慶想抓姬緣的手,被他躲開了。
武枝悄悄從床上爬下來,隔著院子牆聽壁角。
「我如今並不喜歡西門姑娘,請姑娘見諒。」
「不見諒!你明明說過心悅於我,為什麼現在變了!」
西門慶手指被門板夾到的地方已經腫了。
「是我負了姑娘的心意,我不是人……」
「我不想聽你這麼說自己!」西門慶把懷裡藏的東西狠狠丟在地上,氣沖沖地往外跑,一隻腳捅進雪裡,被絆了一跤,跌坐在地上,見姬緣還站在原處,終於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潘郎嗚嗚嗚嗚……」
狐狸精狐狸精!
武枝暗自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