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賣餅
當夜姬緣讓她們三個妹子睡在新被窩裡面,自己睡在外側,蓋了兩床舊棉被。
身下是燒得熱燙的炕,身上是濕沉的被子,冰火兩重天,不過如此。
即使條件艱苦,姬緣還是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姬緣就看見武松從被窩裡閃電般躥出來,宛如旋風,穿上衣服就往外沖。
沒多久她又回來了。
扛起了包袱皮里的糠餅,順便壓了壓武枝和迎兒的被子。
忘記帶餅了,失策失策。
「姐夫你醒啦!」
發現姬緣從炕上伸頭看過來,武松悄悄地打招呼。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姬緣也小聲囑咐。
「我知道了!」
「沒有獵物也沒關係,明天一定要回來。」
「嗯。」
武松擺了擺手,再度消失在蒙蒙亮的雪地中。
往常這個時候武枝也會起來做炊餅,原主會幫些小忙。
睡了一夜,身體反而沉重無比,姬緣直接起來了,就著水缸里的冷水,隨意洗漱了一下,精神瞬間振奮了很多。
武枝病得很重,武松打獵也不穩定,總要有個進項。
這年頭管沒餡兒的饅頭叫炊餅,有餡兒的叫饅頭。武枝賣的是炊餅,姬緣不會做,只能想想別的東西……
昨天烙的那些糠餅子也不錯,賣給那些粗漢們,興許能賺上一些。
姬緣按著昨天的做法,開始烙餅。
沒有武松幫忙,光把糠麵糰揉勻就花了大半個時辰。
這個殼子還是太羸弱了,不得勁。
姬緣又開始擀麵皮。
這是第一次操作,形狀沒有武松擀得那麼圓,厚薄也不太均勻。
怕賣不出去,就只擀了三十張。
武枝往日做餅都是提前把面發好,揉成糰子,再壓平一些,做好了擱蒸籠上蒸,五文錢一個大炊餅,賣是賣出去了,就是賺得不多。
姬緣打算試試三文錢兩張,賣不出去就一文錢一張,畢竟有錢人家的看不上這種不好吃的燒餅,貧苦人家只想填肚子,不管它是炊餅還是燒餅,也不管它是糠餅子還是麵餅子。
姬緣再度在狍子腿上割了一塊肥肉,在鍋里刷油。
沒多久,灶台下就多了一個小姑娘。
「舅舅!餓!」迎兒再度用飢餓的眼神看著姬緣。
怎麼從被窩裡跑出來了?
姬緣放好剛烙的餅,摸了摸迎兒細瘦的手指,發現還暖和,微微鬆了口氣。
還好這孩子雖然小,卻知道起床了要自己穿衣服穿鞋。
「吃餅!」
往常武枝會給半塊炊餅給迎兒吃,今天姬緣做得是糠餅,就不好讓她吃太多。
「等舅舅做完了餅再煮飯給迎兒吃好不好?」
「好!」想起來白菜粥的味道,迎兒眼睛亮了亮,期待地看著姬緣,乖乖巧巧蹲在灶膛口,往裡頭塞柴禾。
手裡握著姬緣給的一小塊糠餅,十分珍惜地小口啃咬。
柴要堆得虛火焰才高,底下是剩出來的火炭。
迎兒很會燒火,像玩遊戲一樣,一直讓灶里的火焰保持著差不多的高度。
可惜這裡並沒有紅薯,不然可以燜一個給迎兒吃。
還沒有灶台高的小姑娘,不哭不鬧,乖巧懂事,眼神澄澈明凈,讓人心裡酸澀。
武枝醒了,穿了衣服下床,舀了熱水洗漱,把迎兒也叫過去了,讓她把小手泡在熱水裡燙一燙。
姬緣剛把餅做完,裝進一個大食盒裡。
武枝在給迎兒梳頭髮,稀稀落落的頭髮偏黃色,用一根打絡子剩的細線系起來,頂在腦袋頂上,十分可愛。
就是迎兒過於瘦弱了些。
「枝枝去炕上歇著,我來倒水。」
老大夫說過武枝不能見風,姬緣一字一句都記在心上。
這不是什麼簡單的注意事項,是和武枝生死攸關的大事。
除了中藥、針灸,再沒有其他的醫療手段。
武枝還小,姬緣不想看著這麼一個活生生的女孩死在面前。
「金蓮哥哥,累著你了。」
武枝說著話,眼淚就滾了出來。
「我…我也不想哭的,就是忍不住。」
武枝一邊擦眼淚,一邊啜泣。
「男子漢大丈夫,這點事算什麼?」
姬緣還沒來得及再說點什麼,就看見迎兒把手裡沒吃完的糠餅子塞進了武枝嘴裡。
「娘,吃,不哭!」
武枝嚼吧嚼吧吞下去了,就真沒哭了。
還有這種操作?
姬緣一頭問號,內心複雜。
再度讓武枝回炕上好好坐著,姬緣開始準備今天三個人的早飯。
迎兒還小,喝點肉湯正好。
昨天晚上把那個大蘿蔔煮熟后切成兩半,一半用來燙武松的腳,另一半還放在櫥櫃里。
姬緣切了蘿蔔,削了一小塊狍子肉下來剁碎,煮了半盆蘿蔔肉湯。
飯煮得軟爛,盛出來配湯喝也不錯。
姬緣可能在做飯上有些天賦,或者這裡的食材都很好,隨便怎麼煮都有一股鮮美的味道,
武枝破天荒地吃了第二碗,迎兒也吃了兩碗,各自喝了一碗肉湯,讚不絕口。
姬緣收拾好東西,開始準備出門賣餅。
「金蓮哥哥,你帶上那個兔子皮帽兒,外面風大,吹久了會頭痛的,」
武枝正在納鞋底,迎兒在旁邊玩碎布頭。
「好。」
「金蓮哥哥,等我好起來,一定要做更多的餅,賺錢給你買……買……」
武枝一時半會兒想不出能與眼前少年相稱的東西。
「所以你要快點好起來啊。」姬緣看她們幾個,和自家的弟弟妹妹差不多,想儘力多照顧一些。
這時候出門的人不多,姬緣順著巷子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叫賣。
「剛烙得餅嘞,三文錢兩張,五文錢四張!」
「不是武大在賣餅?」有些熟客伸頭一看,見風雪裡來的是個少年郎,十七八歲模樣,膚白如玉,俊美異常,戴著一頂灰兔皮帽子,提著一個紅色落了漆的大食盒,走路時顯出些羸弱之態,讓人揪心,生怕他栽倒在雪裡。
「這是武大家裡藏的那個潘六郎?」
不少人家紛紛伸頭出來看。
這少年眉如遠山,目斂秋水,明明該是疏朗出塵的模樣,卻因為身上的打扮多了幾分俗氣,更讓人心裡生出一些難言的酸楚。
一時半會兒誰也捨不得關窗子。
「你們…要餅嗎?」
姬緣看著排排窗戶里的人臉,略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多少來著?」
開染房的李大娘子率先問道。
「三文錢兩個,五文錢四個。」姬緣更加羞赧。
希望這些小姐姐、大姐姐們都喜歡羞澀小郎君,都來買他的餅。
「武大病了,家裡面也不夠了,就和了糠粉,是烙的燒餅,不是炊餅。味道不如以前好,只能扛餓。」姬緣神態真摯,眼圈有些發紅,像強忍著痛苦,而又倔強堅強。
「給我來五文錢的。」
李大娘子見這少年蹙眉,心尖尖兒都痛了。
武大姑娘大家都認識,和半大孩子差不多,家裡多了個少年郎,大伙兒都知道,還取笑她心疼小相公,捨不得讓他拋頭露面。
如今一看,哪裡是捨不得,這少年一看就是個藥罐子,哪裡能和那些粗漢一樣在風雪裡跑。
冰糖葫蘆都要三文錢一根,五文錢就有四個餅子,買買買!
「給我來三文錢的!」另一家的大娘子也絲毫不拖泥帶水!給了三個銅錢。
「餅都是我自己烙的,第一回出來賣,今天就賣一文錢一個,做得不好,大家見諒…」
姬緣有些歉疚,比起武枝做的餅,他做的實在不太行。
煎餅果子他倒是在行,但是家裡連個蛋都沒有,凄凄慘慘戚戚。
「好吃啊!」一個三十上下的婦人接過還有些燙手的餅,一口咬下去,咯吱脆。
食盒邊上注了開水,可以給裡面的餅保溫,雖然沒有剛出鍋時那麼燙,卻也足以讓人手心一熱。
糠粉都是武松磨的,這姑娘力氣比驢子還大,磨出來的粉細膩極了,粗粗下口也不覺得如何難吃。
苦難年份大家都吃過糠,這會兒便覺得姬緣做的糠餅比她們以前吃的糠好吃無數倍。
姬緣伸出來的手已經被人放了幾十個銅錢,食盒裡的餅,空空如也。
「諸位見諒,今日的餅已經賣完了。」
姬緣沒想到這麼好賣,獃獃地抱著食盒。
「六郎,你明日再給我們也不遲。」
「是啊是啊,外面雪大,六郎,進來烤烤火吧。」
「六郎,來我這裡,火大,暖和。」
「六郎,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