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番外(上)
桑意其人, 少年時跋扈寡言,戾性十足,用他師父的話來說, 是個「看著雖然挺乖巧但不知道為什麼就很想讓人沖著後腦勺揍一巴掌」的問題少年。問話時十句有九句話不答, 唯獨吵架厲害, 最擅長將謝家頂上的一群老頭子嗆得啞口無言。成年後變本加厲, 外表看著溫雅淡然, 回了家立刻變身皮皮蝦, 悶著使壞賣乖, 更要做出一副溫和無辜的模樣。
謝緣深受其害。
江陵城主謝緣,相貌英俊,氣度不凡。五好青年,御前大紅人,人在江陵,心繫中央,時常能得到少帝的親切慰問, 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揮舞筆墨, 與朝堂眾多人鬥智斗勇,在奏摺上唾沫橫飛。在家中,卻要時刻忍受媳婦的耀武耀威以及——蹬鼻子上臉, 得了便宜還賣乖。
桑意問:「為什麼我們還要給皇帝打工啊, 我們就不能當兩條鹹魚嗎?」
「辦公室鬥爭一天都不能停下。」謝緣如是說, 「不然我拿什麼養你和貓?」
桑意興緻勃勃地建議:「那我們可以去窯子里掛牌陪酒——城主, 你這張臉見一次起碼得五萬金罷, 我可以跟在你後頭撿茶水喝,也能混個溫飽。等我們老了,就去街上賣燒餅,我教你怎麼做,然後我負責吃。」
謝緣拒絕了這個提議。
彼時桑意剛幫一戶老百姓解決了被霸佔的糧田問題,老百姓舉家搬遷,家中懷孕的母貓無人照顧,桑意就「十分不忍」「勉為其難」地表示:「我幫你們照顧幾天罷。你們先安定下來再說,其實我們城主他是個老頑固,從來都不允許我養貓的,不過你們不用擔心,即便在城主的威壓之下,我也一定不會讓它吃一點苦頭。」
老百姓很感動:「先生仁慈,改天小貓生出來了,送一隻幫您抓耗子。」
謝緣被扣了個黑鍋,渾然不知。回家后,桑意悉心照料,騰出自己的衣箱給貓做窩,有什麼自己覺得好的東西都往裡頭丟,每天笑眼彎彎。謝緣有一天遍尋自己的虎符兵印不著,最後發現被那隻貓叼走了當磨牙石。一人一貓對望半晌,謝緣冷聲道:「交出來。」
孕婦大過天,母貓甩著尾巴,一面瞅著他,尖牙利嘴一亮,一面用力磕巴了一下那塊兵符。
謝緣:「……」
他威脅道:「不交出來我揍你了啊。」
話音剛落,桑意從內室的床上一個鯉魚打挺,滾下了床。貓咪孕期胖得圓滾滾的一團,幾爪子把兵符扒了下去,而後回頭鑽進桑意懷裡,咪|咪嗚咽聲讓人心肝顫|抖。桑意一面快速摸著它的毛,一面心疼地哄著:「乖,乖咪|咪不怕不怕,我們一起打他好不好?」
謝緣眯了眯眼睛:「你試試?」
桑意抗議道:「瓜皮城主,你這麼凶幹什麼?它還是個孩子,它還要生寶寶的。」
謝緣道:「不凶你們,來打。」
桑意眼前一亮,放下手裡毛絨順滑的貓,探頭探腦:「真的?」
謝緣點了頭。
桑意擼起袖子,陰惻惻笑著:「其實我想這麼做很久了……」他輕手輕腳地靠近謝緣,兩手伸出——矜持地捏住了謝緣的臉頰。最近桑意自己學著做糕點,沒成功的和成功的作品都進了謝緣的五臟廟,謝緣的臉頰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瘦削,捏不動。現在手感好了,桑意心情很愉悅。
左邊捏一下,右邊捏一下,而後合起來一同又揉又扯,把那張不動如山、冷若冰霜的臉捏成各種奇奇怪怪的形狀。桑意捏得心滿意足,拍拍他的臉頰以示安慰,最後曲起手指在他腦門兒上輕輕一彈,那意思是他完成了「打」的部分。
謝緣漠然地瞧著他:「完了?」
桑意撓頭:「嗯,完了……」
下一瞬間,謝緣俯身將他的腰一攬,腿彎一提,直接丟去了床上。謝緣低頭看他,微微一笑:「你完了,桑小意。」
桑意眼看著自己要割地賠款,於是雙手示意:「我我我我可以讓你捏回來。」
謝緣不上他的當:「你為了那隻貓崽子,多少天沒找你相公玩了,嗯?」
桑意假裝沒聽見,他抓起謝緣的手往自己臉上摁,真誠推薦道:「來來來給你捏,一般人捏不到,江陵城主首席軍師兼賬房桑先生的俊臉——按道理來說我應該收錢的,可是我剛剛也捏了你的臉,就當做扯平。咱們今日事今日畢,好不好?」
「有你這樣用諺語的嗎?什麼叫今日事今日畢?我的確覺得今日要把有些事做完了。」謝緣低頭,沒用手捏,而是用自己的牙在他頰邊啃了一口。「再過幾天就是我生日,你是不是應該表示一下?」
桑意極力反抗:「不行,不能現在,我今晚本來也是有計劃的,不要這麼突然。」
謝緣示威性地在他身上重重一頂,而後停下動作:「什麼計劃?」
「……」桑意想了一下,老實承認,「我還沒想好——」
謝緣伸手解他腰帶,桑意趕緊起身制止了。他深吸一口氣,放軟聲音,真誠地看著謝緣:「緣哥哥,你給我點時間想一想嘛。而且你不能怪我,不是我養貓了冷落你,明明是你最近一直忙著跟那幫老頭子打口水仗,連我也不怎麼理的,我無聊才去接了貓阿娘回家。」
謝緣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慢悠悠地放開了他的腰帶:「哦,這樣啊。」
桑意趕緊吹捧他:「是這樣的,你看你最近如此勤政,熬夜都快熬成瓜皮了,還不讓我插手,我一個人這麼早睡,每晚也是很空虛寂寞的。縱然你只離我幾步路遠,我也十分想念你,天底下最好的郎君就是你這樣的了,我怎麼會冷落你呢?另外你生日確實也要到了,我一點都沒忘記的。」
謝緣這幾年來聽桑意各式各樣、花里胡哨的吹捧都聽慣了,本想這次一定不再被這個騙人的小東西糊弄過去,結果話到嘴邊又咽了:「嗯。」
桑意被他壓得動彈不得,還不忘批評他:「瓜,你的話越來越少了,若是紅杏出牆,心裡沒我,就早些放我和貓阿娘遠走高飛。」
謝緣揉揉太陽穴,起身放了桑意一馬,自己走去書桌邊:「行了,寶,過來幫我把這堆公函梳理一下,回舅父的這封書你代我寫了,就跟侯爺說我們這挺好的。」
相處越久,他們對彼此的稱呼也越來越簡略。瓜皮簡化成瓜,小瓜皮簡化成小瓜,寶寶和寶貝都簡化成寶。謝緣想起來這茬,道:「你聽聽外邊荷塘里的那些綠皮東西,叫聲可不是和你叫我一樣。」
桑意笑。他慢吞吞地下了床,理好衣襟,彎起眼睛專蹭去他身邊:「呱,呱呱呱。」
謝緣伸手往他腦門兒上一彈,而後將他拉進懷裡。
兩個人各辦各的事,桑意早一步比謝緣完成,伸了個懶腰:「唉,我出去溜達溜達。瓜,你想要喝杯茶嗎?還是我再給你帶些吃的回來?或者你出門,我呆著,今天我想吃外頭的白涼薯。」
謝緣抬起眼皮:「喲,還真準備著晚上的計劃啊?連用吃白涼薯為借口騰出時間的辦法都出來了,行吧,你去,晚上見,寶寶。」
桑意:「……」
他跨出門,眼神有點空茫:「我……我是真想吃白涼薯來著……」
還是他太天真了,謝緣根本就是個見縫插針的主。
想一想剛剛謝緣要是非要要他,他大可以拒絕,然後說「咱們晚上再來」,這樣就和他們每個平常的夜晚一樣,沐浴洗漱滾床單,圓滿無缺。
桑意幹什麼事都要求儀式感,吃飯一定不能站在大路牙子邊端著碗吸溜,而是要在自己的卧房中坐下來,端出話本子立在碗前,備好一杯新打的漿子果汁在手邊;同理,洞房這回事也一樣,雖然他和謝緣已經這麼多年過來了,他也依然堅定地認為房事是要排除隨機性、隨時性以及突發性的,要經過精心的準備,這樣一場下來才算得上身心舒暢、陶冶情操。
說起來,謝緣問過他理由:「這檔子事還能陶冶什麼情操?」
桑意矜持地道:「動靜之機,陰陽之母,陰不離陽,陽不離陰,陰陽相濟,接濟神明。」
還有:「運抖成剛,剛柔並用。」
一字一頓,聲音聽起來毫無深意,可是又好似別有用心。眼見著話題越來越黃|暴,謝緣趕緊讓他閉嘴了。
而今桑意要面對的情況卻是——他隨便找了個借口,讓謝緣等晚上他制定的「大計劃」,可是根本沒有這回事。他下床后自己都忘了,偏偏謝緣不戳破,順勢就催著他當真了。
桑意肩上陡然落了一個情趣性的「夏夜計劃」的重擔,他有點苦惱。
這個項目平常都是謝緣負責的,謝緣叫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乖得不行,他自己也樂在其中,省事。
女裝,這個他們出遊時常玩,但如今在江陵不適用,容易叫府中人發現。泉池共浴,前幾天才玩過,也沒有新意,他們一年玩得比一年開,什麼大膽的內容都嘗試過了,桑意一時想不出來新點子。思前想後,他出門左轉去了府中的書庫。
書庫沉重的木門轟然打開,攪動舊書與塵埃的味道。這裡是他與謝緣存放不看的舊書、資料以及用過的公函檔案的,平常看書都在謝緣的書房,不到必要時不會下來這個書庫。他回想幾年前聽來的囑咐,準確地在最底層的書箱中找出了一個扁平的硬殼板。
這東西看上去像是純銀的,但是比銀更輕。它如此光滑明晰,毫無雜質,即便是如今最頂尖的工匠都難以打造。這東西謝緣書房裡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桑意熟練地摸到一個略微凹陷的弧度,而後將食指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