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你是我的小妖精
「你幹什麼?你想幹什麼?」折蘭被他的眼神嚇退幾步, 厲聲向身邊眾人喝道,「還不快去!」
然則他帶來的十幾個侍衛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的時候,桑意就已經隨手抽了身邊一個人的劍, 隨手斬落那人身上的掛帶, 劍尖一挑, 將落地的劍鞘甩上半空中, 再凌空收劍入鞘, 他將劍在手中掂了掂, 面無表情地往一個將將要湊過來的侍衛肋下一踹, 踢得那人後退幾步,險些要栽倒在地,又是桑意乾脆利落地反手送劍,帶著劍鞘往那人後背上穩穩一敲,直接將他摜去了十多尺之外。他用力之大,甚而讓那人腳下的草葉都碰擦得折斷了。
桑意捏了捏自己的手肘:「好多天不打架了,突然這麼發力還真有點疼。這東西太沉了, 還是卸掉罷。」一邊說著, 他丟棄了劍鞘,寒光一閃,將鋒利的劍尖點到旁人額前。
這下侍衛們倒是都不敢動了, 大聲呼喝道:「就憑你, 也敢在書院中對著殿下動刀兵!快棄劍!棄劍!你可知對殿下大不敬之罪, 那是要殺頭的?」
桑意冷笑道:「就憑你們, 也敢在書院中動刀兵?這裡除了他這樣的廢物, 還有滿朝文武的親族子女,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我項上人頭唯有一個人有權拿走,你們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他大步上前,目標直指折蘭,他信步閑走一樣隨意看看,若有人攔他,輕輕鬆鬆地一挑,挑著旁人的衣襟丟去一邊,將之毫不留情地掀翻在地,若想要爬起來時,則被桑意用力地再踹回去,而後用劍身狠狠地擊打,打得人頭暈目眩。最後他歪歪頭,在折蘭面前停下,折蘭驚呼一聲扭頭就像跑,結果就被抓了過來。桑意單手提著他,讓折蘭腳尖離地,在他面前瑟瑟發抖。
他看了看眼前這個小孩子:又乖又文弱的模樣,一雙大眼睛像荒原上的小鹿一樣迷茫,好看又招人喜歡。他輕聲道:「殿下,除了你看到的我手中這把劍,其實我袖口中還有一把淬了鶴頂紅的短刺,只要動動手指……它便會彈出來,若是不小心割破一小片皮,也會當即毒發身亡。」
他壓低聲音:「殿下想瞧瞧看嗎?」
折蘭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瘋狂掙動了起來,這下也不端著了,聲音里連哭腔都已經出現:「我不……我不要!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你知道你在做什麼事嗎,我是皇子,我——」
「是皇子,所以才要替你爹管教。」桑意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忽而將折蘭從腰上提起來,單手把人攬著,另一隻手用劍身用力往他臀部打上去——折蘭尖叫一聲,涕泗橫流,哭得聲音嘶啞,但這也沒能阻止桑意一下一下地用劍身揍他屁股,打得著實不輕。這番動靜已經驚動了學院中的不少人,南學堂的少年們不知是什麼時候已經擠滿了後邊那層樓的二樓,鴉雀無聲地圍觀著,北學堂的姑娘小姐們一個個也以扇子遮住面目,嘰嘰喳喳地遠遠看過來。折蘭聽見人聲,面頰燒紅,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只一昧地用襟袖想掩住自己的頭面,而桑意直接把他的雙手拎起來拽住了,稍稍拔高了聲音:「哭有什麼用?是好男兒,站起來同我打一架,讓你五十步,你若能碰見我的衣角,我自任由你處置。」
系統:【五十步?就這傢伙這一副弱雞樣,我看你讓他五千步他都碰不到你,你這不是欺負人嘛。】
折蘭還是在大聲哭著,像是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桑意收拾他過了癮,也終於覺得自己心中的躁鬱平復了一些,於是隨手把這個小孩往旁邊一扔,任由他哭嚎著爬進了一個侍衛那裡,尖利地高聲叫道:「我讓父皇處死你!我讓父皇處死你!」
桑意微微一笑:「處死我?且不說我是無緣國師心疼著要養大的孩子,國運在手,如今你父親見了他也得給三分顏面,你第一蓄意誣陷我,第二當眾動私刑,第三讓朝中貴胄子弟看全了你的廢物模樣,這才是真正的丟盡你王家威嚴。你當你父親還會保全你?有這功夫,你不如好好想著怎麼向你父親請罪,說你如何誤會了我,就當你……嫉惡如仇罷。」
折蘭哭得更厲害了,嘶啞著聲音,雙眼通紅地對他怒吼尖叫,仍然是翻來覆去地那幾句話:「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桑意麵無表情:「殿下走好,臉丟盡了,先回去吃飽肚子罷。你不餓,我還餓呢。」
折蘭猶自不肯走,仍在那裡大聲哭叫,似乎情緒已經崩潰了。桑意把劍丟到一邊,抬頭環視了一下四周,見到書院的十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師都浩浩蕩蕩地往這邊本來,而周圍的人聲已達鼎沸之勢,那話題談論的無一例外都是這場驚世駭俗的衝突。
桑意環視一圈兒,只覺得無聊又無趣。他抬腳往外走,迎面撞見了自己的教書先生,老先生一臉慌張的模樣,心急如焚地過來,卻被他開口淡淡的一聲給鎮住了:「給先生惹麻煩了,我自會處理好此事。請您先去安撫小殿下罷,他也是您的學生。」
老先生低聲道:「小桑誒,你怎的這般莽撞!他是皇子,你忍他一時又如何?」他已了解了來龍去脈,本來是想趕著過來把桑意從折蘭那兒救回來,結果沒想到看到的卻是桑意麵無表情地打折蘭屁股的場面,嚇得老人家連鬍子都要揪掉了。
桑意眼神亮得像躍動的燭光一樣:「我沒做過的事,絕不承認。要我說,若是因他是皇子故而能胡作非為不知好歹,那麼北詔明日便死,神仙也救不了。」
老先生被嚇得更厲害了:「小祖宗誒,這話可說不得!哎呦這這這……」他左看右看,想要拉著桑意說幾句,然而這時候再來教訓也沒什麼意義了,他無奈地長嘆一聲,給桑意拍了拍肩頭上落的灰,而後就急匆匆地往折蘭那邊趕了。
桑意淡漠地回頭看了幾眼,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在他身上,只是眼光都有些躲閃,之前那些夥伴,也都畏畏縮縮地站在遠處,無一人過來找他。桑意覺得更沒有意思了,他拐了個彎走進人群中,將人群驚得往外散開了,給他讓出一條道來。
他的小夥伴撓頭問道:「小桑,你……」
「我沒事,我回來拿個書。」桑意頭也不回,將桌肚子里的故事書拿了出來,又原樣出去了。路上沒人趕攔他,他就這樣慢悠悠地走出了書院,來到了往日車轎出行的山道上。
這時候還早,天光正亮,也沒有下雪。桑意漫無目的地走著,一言不發地踢著腳下的碎雪。
系統:【小鹹魚,你走反了,這不是回家的方向。】
桑意道:「我隨便走走。」
系統:【那個被他撕掉的大典合書我已經給你原樣刻印了一本,就放在你房中。另外你的作業本我也幫你拼接好了,順便用了我資料庫中的字跡處理器給你補全了,emmm……要是以後你的作業也不想寫,給謝緣的睡前故事也不想念的話,我也是可以幫你寫作業的。】
桑意道:「哦?哥你這麼疼我的?我琢磨著非奸即盜啊。」
系統:【呸,我只是比較關注宿主的心理狀態而已。你說你是個寶寶,可以像女孩子來信期那樣心情不豫,可我琢磨著你這信期來得有點長啊。】
桑意:「呸,待機去。真沒什麼事要做的話,你便幫我檢索一個沒有雪又安靜的地方,我想把手裡這本書看完。」
系統便不說話了,在他眼前替他指示了一個去處,是一個山澗泉水后的夾縫中,有日光招搖,還有偶爾野生的雪蓮在側。桑意又找系統要了條毯子,就這樣窩在這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看起了書來。
看了一個下午,眼見著腳邊的日光慢慢挪移,從左邊挪到右邊,顏色也慢慢暗沉下去,於是知道黃昏快到了。
他問:「瓜皮在幹嘛?」
系統:【其實——】
沒等系統出聲,他就自個兒換了話題:「算了,我一點兒也不想知道。再給我個枕頭罷,我困了,今天就睡在這裡好了。」
系統終於發現了一點端倪:「不對啊,你也知道這時候也該到了謝緣去接你的時候了,他馬上就能知道你出了書院,你還不回去,這不就成了離家出走了?你是打算離家出走吧?」
桑意喃喃:「那就走一個,你別吵了。」
他窩在毯子里,整個人蜷縮起來,裹得像一隻貓,竟然就真的在這冰冷的水澗冰泉旁睡著了。
系統:【】
系統的提示音調低了,聽起來像耳語一般:【咋就不讓我說,謝緣他就在山澗外頭等著你呢……我看你怎麼走一個。】然而桑意並沒有聽到。
謝緣抬眼望了望潺潺的泉眼,低頭撿了塊石子,投向小潭水中,叮咚一聲,聽了半晌后也沒見後頭的人有動靜,而後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其實早就見著桑意了。謝緣從梧桐宮出來,轉頭就去了學院里,桑意在藏書閣里看書,背靠書櫃坐著,謝緣便在離他幾尺的地方,同樣找了本書看,只是時不時往桑意那裡看一眼。
他一直沒有出聲,直到桃花心提醒他,「小殿下帶人過來找他麻煩了。」
他卻沒有動。他看了他的小桑一個中午,也終於端詳出,桑年年所說所見的那種寂寞是何種感覺。明明在人前,在他身邊時都是活潑熱鬧的樣子,更借著這一世年紀小,所以更加驕縱任性些,他千方百計地想要他記起,卻不知自己獨處時與現實中最像。安靜得過分,一個時辰都不動一下,好像除了眼前這本書,沒有其他要關心的事情,也沒有其他的什麼東西與他有關。
玩伴是玩不進去的,桑意的心智到底是十九,陪他經歷過風浪,一言一行都與旁邊的人這樣格格不入。即便是回了家,謝緣也總是能看見他費心討好,認真揣著自己的任務來。真正桑意獨處時,卻除了看書就是睡覺,再者逗逗門前的貓。好似他原本就是白紙一張,只是因有旁人在側,所以可以由自己任意塗抹,做成別人想要看見的樣子。
那張白紙上本來有淡色鮮妍的畫,謝緣有時覺得自己能夠看見它,有時又覺得它十分遙遠。
故而他並未起身,等到桑意被人抓出去,當眾挑釁之時,也只是袖手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將那個孩子收拾了一頓,也看著他拎著一身的冷氣與不馴獨自離去。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桑意發脾氣——如果這也能夠用「發脾氣」三個字來形容,桑意已經連續兩天沒有露出笑容,心思惴惴,總是在走神的模樣。
桃花心道:「心事憋久了,也是會噴薄的。不爭時,只是他沒找到自己心中的願望,暫無念想,所以以前察覺不了。」
謝緣道:「所以他以前在我身邊,一直那樣聽話乖順,只是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的願望?」
桃花心道:「你以為他想要的是如何?」
謝緣沉默了一會兒:「我已經……同他母親說過了,再過幾天,她會親自去找他的。」
桑意的願望中……大約,暫時是沒有他的。
謝緣搖搖頭:「罷了。」
他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聲道:「能找到想要的也不錯,至少比什麼都不知道要來得好。」
快到晚間時,天上飄了一點小雪。謝緣將書院中的事情打點好后,帶上一把傘,漫無目的地去尋。
桃花心道:「我可以告訴你他在哪裡。」
謝緣問:「他現在冷嗎?」
「冷倒是不冷,挺舒服地在看小人書,可是看起來還是心情不太好的樣子呢。」
謝緣低笑:「那我便去找找他。小朋友離家出走的時候……要麼是真的不想回去了,要麼是等著人來找他。」
桃花心發表疑惑:「哦?他心思藏得深,我倒是沒看出這一點來。」
謝緣道:「我少年時逃過一次家,那時是真心想要浪跡天涯,因為我是家中少主,總是身無自由,整日疲累。成年後倒是也出走過一次,那時他已經來到我身邊了,我沒告訴他,也不知道他後來是怎麼找到的我。」
那次是他頭一次聽見身邊人議論,說謝家掌軍使手下的幾個人愛慕桑意。掌軍使便是桑意那位絕色師父,那會子桑意剛剛通過考核,從地獄式的訓練中解放出來。同是一輩出來的徒弟,桑意去了謝緣身邊,無人敢明目張胆地和謝緣搶人,然而卻還是有一些人把心思藏起來,偶爾醉酒賦詩,也傳出幾分風言風語。還有幾個留在謝家主家做事的,在輪休時寫了情詩,送到了桑意手上。
桑意現在心大,彼時更是一個對感情一竅不通的木頭,隨隨便便地就將那些情信放在了房中忘了收,最後讓謝緣看見了。
謝緣道:「公私分明,以後這種東西,你自己解決,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眼前。」
桑意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於是以後當真就收得好好的,謝緣連個邊都找不著。後來聽說桑意講究禮貌,每封信都是會認認真真回的,謝緣又找到他道:「我白天看見有人與你傳信,最近幾個主母對你評價不好,說你放誕輕浮,你自己也應當避嫌的好。既然是我的身邊人了,你平日里也該專心一點,不要為這些瑣事分心,知道了嗎?」
桑意繼續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於是以後就不回信了。謝緣看著他日日勤懇工作,這下是什麼都沒的說了,只是總是覺得心中有些空落。後來他慢慢地想明白了,桑意回信是禮數,之所以這麼聽他的話,也無非是沒將那些愛慕他的人看進眼裡,也不在意。所以桑意不向他辯解,收信回信都是他的自由,他只是覺得謝緣說得很有道理,於是聽話去做了。
他的小桑,其實是相當薄情的一個人。
謝緣撐傘在雪道上走著,看見任何可能有人的地方都過去瞧一瞧,想起過往,忽而輕輕嘆息一聲:「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喜歡他會是很難走的一條路。當時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想明白,放了他的鴿子,拋下他一個人去吃了一碗面。那個時候已經很晚了,我去的也不是我們平常去的那個麵攤,可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找到的我。他很快就過來了,氣喘吁吁的,什麼都沒說,只問我還想不想吃點別的什麼,他給我帶了點心。」
雪花慢慢地落下來,飄在他的眉間、眼睫上,飄在他呼出的熱氣里。謝緣繼續道:「他那年剛剛十七,跟現下差不多,我總以為我同他有緣,口味相合,興趣相合,所以以為那天晚上也是巧合,他可以輕輕鬆鬆地找到我。後來我才聽人說,這個小東西跑了十四條街,找了兩個時辰才找到我。」
桃花心道:「你原來也有如此孩子氣的時候。」
謝緣低低地笑了:「他想讓人找他,我便找。當年的他能找到我,那麼今日的我也必將找到他,你也不用告訴我他的去處。」
大雪瀰漫中,一個黑衣佛修撐著一把白底點墨江山的傘,在山道上慢慢行走。一直走到太陽下去,月亮上來,銀輝灑滿天地間。這樣寧靜安逸的夜晚適合找人,好像合該別離的人相遇似的。不知多久之後,他他瞧見一彎晃蕩的潭水,後面的溪流凍住了,讓藏在後面的山洞縫隙露了出來,裡面露出一點影影綽綽的影子。
他踏水過去,走近了,方才瞧見他的小花妖睡在那石洞後面,睡得人事不省。
他伸手過去碰了碰他的臉:「起床啦,是哪家的寶寶這麼可憐,沒人要,我就撿回家去了?」
桑意被他叫醒了,睜開眼睛,迷茫地看著他。入眼先是紛飛的鵝毛大雪,而後再是謝緣那一雙溫柔清透的眼睛。
他爬起來揉了揉眼睛,看著謝緣,腦子終於轉了過來,他今天在學院中惹了事,現在是偷跑出來,結果一覺就睡到了月色高升之時。
他遲疑地開口道:「我……我錯了。」
謝緣搭在他肩頭的手頓了頓:「錯哪兒了?」
桑意道:「我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拿那個小殿下出了氣——雖然我在別人面前說得跟真的一樣但是大約對你還是有影響的,是我太任性了。我明天就去跟他道歉,然後你也可以帶著我去見一見那個老皇帝,再道個歉意。我知道他們這些王公貴族都是很看重臉面的,這些事我也該受著,不然連累你也太不好了。」
「你為什麼要受著?」謝緣淡淡地道,「誰叫你受著了?」
桑意睜大眼睛望他。
謝緣看著他道:「誰養得你這樣,事事都想著別人,也不替自己委屈一下?」
桑意訕訕地收回視線。
謝緣輕聲道:「書院的事我已經處理好了,往年我閑來無事,抄錄過一本大典合書,正好補上。我也給陛下看了,被撕毀的那一部書毀得乾淨徹底,五百七十三頁,每一頁都有划痕,如果不是故意損壞,斷然無法連每一頁都不放過。先生指認你平日乖巧溫和,更是早就能將大典倒背如流,根本不會去借閱那本書,你是被小殿下冤枉的。陛下知道殿下驕縱善妒,故而也沒有追究,只是責罰小殿下閉門思過。」
桑意喃喃道:「石頭厚的一本書,我縱然過目不忘,看也要看上幾個月,哪裡來的倒背如流。」
謝緣笑了:「是先生喜歡你,你的同窗們也很喜歡你,作證是小殿下帶來的人先動的手。」
桑意道:「哦。那,現在……沒事了?」
謝緣道:「沒事了。」
「可是這事情鬧得這麼大,北詔王不能對外責罰他自己的兒子,必須要找個人來頂鍋。」桑意道。
謝緣伸手捏了把他的臉:「鍋我已經扣在帶兵抓你的侍衛上了。沒有其他事了,若是說有事,倒是有一件事,你是不是背著我又出去找人討零食了?後宮有位娘娘被你撞見了,很喜歡你,日思夜想,想要討你做個兒子,找我來要人,你肯不肯?」
桑意愣了:「什麼?」
謝緣卻閉口不言,微笑著看著他。
桑意趕緊爬起來,抓住他的手,有點語無倫次:「我,我前幾天挖洞的時候遇見一個女子,她很好看,對我也很溫和,看起來是個漢中人。她自己說是後宮嬪妃,不讓我說出去。」
「是她,她很記掛你,你想去見見她嗎?」謝緣伸手扣住他五指。
桑意愣了半天,之後才輕輕地說了一聲:「……想。」
「那你想要見她,總得收拾好了,休息好了,好好地去見。跟我回家好不好?」謝緣聲音十分溫柔,「寶寶跟我回家好不好?嗯?」
這兩個字聽得桑意臉頰馬上燒了起來:「你叫,亂叫什麼。」
謝緣道:「我聽別人都是這樣叫自己家的小朋友的。」
桑意道:「哦。」又不說話了。
謝緣探身過來,直接將這個傢伙扛上了肩膀,過後又接下來,抱在自己懷裡。桑意這時候才注意到謝緣蹚水過來,膝下都浸在冰冷刺骨的泉水中,撲騰著要下來。謝緣往下看了看,隨意道了聲:「你下來吧,最近長高了不少,你這身穿著有些短了,我抱著你,你的腳踝會碰到我的衣擺,著涼。」
桑意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又見他無所謂似的擰了擰衣角,而後在他面前蹲下來,催他道:「上來,小桑。」
他只得爬上他的脊背,雙手圈住他的脖頸,就這樣被平穩地託了上來。桑意低頭看他領口壓著的銀魚細紋,問道:「你剛從占星台過來嗎?」
謝緣道:「中午便出來了。」
桑意小聲問:「那你……找了我多久?」
謝緣的腳步頓了頓,佯裝生氣,回頭道:「你還敢提?找了你三四個時辰,漫山遍野跑遍,也難為你發現這麼偏僻的地方。」
桑意又道:「哦。」
謝緣在雪地中走著,雪又開始下了,桑意便從他手中接過那把傘,替他打著,又輕輕撣開他肩頭偶爾飄落的碎雪。他聽見謝緣問他:「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真正犯的錯是什麼?」
桑意咕噥:「不知道,你奇奇怪怪的,我也不知道你想講什麼。」
「你錯在有了委屈不來找我,卻硬要自己一個人悶著,你覺得你有在好好地當一個寶寶嗎?」
桑意:「……」
「我後來聽人重複當時的場景,說你說了一句話,我卻覺得甚好。」謝緣慢悠悠地說,「——『且不說我是無緣國師心疼著要養大的孩子』。」
桑意覺得自己臉又開始發燒:「……我就隨便說說。」
「君子無戲言,說了便是真的。我心疼你是真的,所以你也要知曉。」謝緣伸手往後摸了一會兒,準確地找到了桑意的臉蛋,於是心情很好地捏了捏,又問了一遍,「聽到沒有?嗯?哎呀,我忽然不記得了,這是誰家的小朋友啊?沒人要,我就拐回家了啊。」
桑意抱著他的肩膀不說話,好一會兒,謝緣才聽見身後傳來輕輕淺淺的一聲:「好。」
轉頭看過去的時候,桑意卻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