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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暖暖棉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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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瓊香最擅長的事有三樣, 一是橋牌, 二是交友,三是打扮。


  這位關太太牌品極好,便交友無數,打扮也跟得上新潮, 常年一身藍緞鑲金旗袍, 她身材並不玲瓏有致,微微偏胖,但她一身打扮卻是有些味道, 大紅的唇與指甲是學了京城裡的官太太們的, 又看了些電影明星、美貌名伶, 對摩登很有一套。


  平陽里上流的太太很喜歡與她玩耍,何瓊香笑臉很好, 也不嘴碎, 太太們的閑言碎語只放耳聽著卻不多嘴, 但她一回到關家便倒豆子似的把新鮮事件全給倒進了關老爺的耳朵里, 關老爺耳朵起繭,這兩年耳朵越發不好使, 大約是關太太倒的豆子過多。


  那些上流太太們的消息最是靈通, 誰家討媳婦, 誰家老爺逛窯子被夫人揪住, 誰家男人有什麼隱疾都能打聽清楚, 何瓊香嫁與關老爺前幾年關注的是自家老爺有沒有在外頭偷腥, 後來關樓白去了北方求學上了軍校, 她便日日心驚膽戰關注戰事,也關注平陽城裡哪裡有好的姑娘,指望著兒子回家讓他娶個媳婦繼承了家業安安穩穩。


  她能打聽到的消息遠遠比男人所知道的隱晦,但也碎而雜、透著幸災樂禍或者喜惡誇張,真真假假猜對了靠運氣。


  何瓊香打了幾圈牌,得到了方金河八個版本的身世家世,無一例外是他如何如何厲害,聽說他在京城還有一家娛樂公司,在上元還有幾傢俱樂部。


  何瓊香有位牌友是王家的王太太,這位太太的丈夫是京城的官,她聽擺掩嘴笑了一聲:「那方先生在京城算是小有名氣,家世怎麼著我先生也說不準,錢倒是有的,但是諸位可別被他外表矇騙了,這人瞧著文質彬彬生了張好皮,女孩兒見著了得傾心,但手段可是嚇人!」她瞥了眼何瓊香,聲音有些低,聽起來像是在故意嚇人,「據說啊,他能有今日,可是殺了拜把子的大哥!把人家生意地盤全搶了過來!比之大兵土匪還有兇惡!」


  何瓊香聽著一陣雞皮疙瘩,一旁的太太們開始與王太太爭論起來了,論著論著還紅了臉,這牌也打得不歡而散。


  何瓊香把這事和關老爺說了一通,關老爺只在意著他有多少家產,夠不夠養活自家女兒,也不聽王太太的胡說八道,他這會兒就相中的方金河,讓何瓊香去打聽只不過是想聽些錦上添花的事。


  何瓊香見老爺也不當回事,她更是拋在了腦後,只計算著關玉兒找個有錢的、能養活她的夫家當然不錯,方金河還是商會會長,將來自家兒子繼承了家業,這個妹夫還能幫襯著點兒。


  雖說這人是打聽清楚了,方金河那邊也沒什麼問題,但自家女兒卻是個大問題!


  她金豆子一掉,誰都沒轍。


  太太按了按太陽穴,掀開眼皮看著關玉兒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眼眶裡眼淚已經在轉著圈了,丫鬟阿香輕輕撫著她的背,關老爺已經開不了口說任何話,瞧那楚楚可憐的嬌氣模樣,關老爺再說一句,她就得掉了金豆子!


  關老爺用眼神示意何瓊香,何瓊香塗著大紅指甲油的手指按在太陽穴,像是要按破這一層皮,她內心翻了個大白眼,心說老爺,您這女兒是心肝,可這惡人回回要我來當,這不是讓我難做嗎?


  但她做慣了這事,語氣也把握得妥當:「玉兒啊,那商會會長方金河我也給你打聽清楚了,人著實不錯,不是母親說啊,雖說如今思想新潮,女孩兒能上學堂能去戰場,二十幾歲單著的大有,可你瞧瞧咱們平陽老姑娘也多,上了學堂的老姑娘大有,如今她們是什麼樣你也清楚了,而且學堂你也上了,可你嬌氣得緊,三天兩頭生病,你父親還把老師請到了家裡!你若是出國了,哪裡有人照顧你?難不成下人還要跟著你出國?」


  關老爺重重咳了一聲,何瓊香語氣卻是把握得妥當,不緊不慢,但她早就想教訓關玉兒了,這會兒借題發揮。


  關老爺對待兒子可是嚴苛得要命,雖說男兒能吃些苦,但對比下來可真心寒。關玉兒自小被寵著,太太一日瞧一日,見她越來越大,別的本事沒有,就會撒嬌,一撒嬌一個準,也不知道往後在夫家如何了,她總尋思著王太太那話,萬一方金河真是如此,關玉兒這被寵上天趾高氣昂的模樣簡直要被作弄死。


  關玉兒終於嚶嚶嚶地哭了起來,她理由正當且多,委屈還無限:「那時不過生了病,誰家孩子年少時沒病過,如今我長大了,身體好了,也想出去看看,學堂是沒去上了,上個月表妹去了法國,給我寄了信,果真是大開眼界,我便是要悶在這平陽城一輩子不出去嗎?哎呀!我娘死得早啊!沒人疼我啊!」


  這可是關玉兒的絕招,一說生母就有效,能克關老爺也能克太太,何瓊香立刻被堵了一遭閉了嘴。


  關玉兒不過十八歲,見識著實不多,也是個尋著新鮮的性子,因被表妹寄回來的信晃花了眼,便想著出國留學,還聽聞她這樣在家裡保守這的女孩子都是老舊派,若是在外頭必然被人看不起,說是她這樣的女孩子是「男人的依附品」,沒有本事,得不了自己生存,終究會被人看輕。


  關玉兒越想越是,又買了好幾本洋書獨自觀看一番,再寫了文章交了報社,又被打了回來,便知道自己有所不足,見識著實淺薄,的確沒有生存能力,往日學的詩書課本她也是學得極好,但報社卻不認可她的文章,家裡的人誇讚再多也沒用。


  她左右思考了許久,將自己的一生想了個遍,正如表妹所說,倘若她一成不變,必然一生便如此平庸渡過,將來相夫教子,還的忍受夫家幾房姨太太,平日里和其他太太們打打牌、聊個閑,一生就這麼過了。


  她希望自己的人生有一場轉變,這轉變能磨她的性子,讓她得到生存能力,也改了這一生的平庸。


  她又閱讀各類雜學搏記,西方的教育和經濟都比國內好得多,若是出國留學幾年,無論是眼界還是知識都得長進。


  她計劃得好好的,沒想到父親竟然給她說了親事!還是什麼商會會長,他父親忙活了一輩子還不過是商會會員之一,若是做到了會長,那得多少年?


  什麼年紀相當?定然是個糟老頭子!

  關玉兒只覺得父親要將她推向火坑,又剛剛失去了夢想,一時間悲從中來,想起了沒什麼記憶的生母,更是哭得要緊。


  其實關玉兒並不排斥什麼成親,她這會兒思想沒那麼新潮,倘若在身體好好地不嬌嬌弱弱,跟著一群學子上學,見識必然更多,也許會跟隨新潮思想,覺得早早成親的是「守舊」「封建」,然而她只是道聽途說,表妹說這樣會被人看不起,但她被人寵著疼著,沒人看不起她,不知道「看不起」是個什麼味,便也沒多少排斥成婚。


  然而那什麼方金河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年紀、多少房姨太太她都不知道,一聽他的「頭銜」關玉兒就有了退意。


  又覺得父親和太太都站在了一邊,更加委屈。


  關玉兒正哭得起勁,關老爺正手足無措,外頭突然傳來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喊聲——


  「啊喲!我的祖宗哎!」


  關玉兒轉頭一看,只看見自己的大舅、小舅、姑母、姑父、外婆、叔叔嬸嬸都來了。


  她那外婆是黎家的老夫人,撐著拐杖,見著關玉兒眼中含淚,連拐杖都不撐了,腿腳便利得身後的丫鬟都跟不上,要了命似的跑了過來,立刻凄凄喊道:「我的小祖宗寶貝玉兒!告訴外婆!誰欺負你了?!」


  她說著狠狠地看了和瓊香一眼,何瓊香內心呵呵,面上帶萬年不變的笑。


  關玉兒一看著陣仗有點兒懵,這麼外婆舅舅們都來了?難不成那什麼親事,父親和外婆都說了!


  關玉兒抹了抹眼淚,可憐又招人疼,還帶著哭腔:「父親說……讓我嫁那方金河…….」


  她瞥著外婆的表情,見她外婆神情未變,面色還緩了緩,便知道事情不太對勁。


  只聽一旁的姑母溫和笑道:「乖玉兒這有什麼哭的,這可是好事!咱們都給你相了一遍,人是不錯的,和你頂配!」


  二嬸嬸也跟著笑了起來:「這幾天都聽著喜鵲在樹梢上唱著歌兒,日日來報喜,今兒個咱們來就是給你選了日子,定了下月初九呢!」


  關玉兒頭昏腦漲,見著一個個都喜氣洋洋的笑著,這些都是平日里疼她寵她的長輩們,彷彿都是在為她好!


  關玉兒哭得更加起勁,黎老太摟著抱著一個勁兒的喊著「心肝」「祖宗」,一旁的姑母與嬸嬸還大聲地聊起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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