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西葫蘆
手機提示有新消息, 梁春雨發了條微信給自己:鄭淼陪小盒子在幼兒園參加親子活動,還沒放學, 她今天可能晚點回去。
鄭家除了鄭淼,都是好學之才, 鄭淼是棵歪脖子樹,左右扶不直了。小盒子於是成了鄭家的未來之星,學習從娃娃抓起, 三歲就是雙語幼兒園。
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雙語類偏體制外, 家校接觸密切。
小盒子從小班混到大班,如魚得水, 一點沒因為自己是沒娘的孩子受人欺負,倒是有不少父母牽著自家孩子來學校告他狀的。
小盒子有法寶, 老師說他,當場認錯, 且態度良好, 被欺負的同學爸媽心裡不平,不肯放過他, 堅持找家長,他一亮嗓子就哭, 嘶吼。
眼淚噠噠地掉:「我沒媽呀!我媽早把我丟了,我都沒見過她……我爸也不管我……」
情真意切的哭, 小手悲痛狀捂臉, 挺好笑也著實挺悲戚的。
好了好了, 鳴金收兵,各回各家,算賬的事不提了。
倒是鄭淼,經常接到老師的電話,話里話外讓他多抽時間陪陪兒子。
這小孩從小就是如此奸詐,水火不浸,剛柔俱全,為害一方。
鄭淼帶著興高采烈的小盒子從園裡出來,小盒子老遠就見到梁春雨,雙手扒著書包帶小跑過來,呲溜一下鑽上後車座,甩開書包:「小春姐姐!」
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個自製「電話」,一根白線兩個塑料杯,一個遞給梁春雨:「我給你打電話。」
梁春雨接過去,他嘰里呱啦地對著自己那邊的「話筒」笑。
鄭淼走到駕駛座窗外,無奈招招手:「小春,你下來帶他玩會兒,我用下車,去買點東西。」
「我去吧,買什麼東西?」
「他說要吃蒸餃,」鄭淼看一眼小盒子:「我這一下午陪他,快被纏死了,你看著他就行,我好出去喘口氣。」
「嗯好。」
鄭淼開著車去了。小盒子嘴巴一張,收音機按開關似地,嘀嘀哆哆自動播報完全停不下來。
幼兒園外面一排花花綠綠的黑板報。
小盒子小班上到大班,洋文學了幾句,自覺也是種子學生,眼珠子一溜,大人面前起了顯擺的心思。
他伸胳膊說:「小春姐姐,抱我。」
梁春雨給他抱起來,小盒子短手一點,一句句指著黑板上的英文奶聲奶氣念下去,嘴巴一會兒撅,一會兒嘟,靈活得很。
他說了什麼梁春雨沒聽懂,但梁春雨看懂他的用意了:我是個有文化的小孩子,滿腹詩書氣自華。
梁春雨與是很配合地誇一句:「真棒。」
小盒子開心,飄。
鄭淼開車回來,小盒子想在老爸面前也秀下英文,噼里啪啦說了幾句話。
鄭淼學渣,沒聽懂,轉而問梁春雨:「他說什麼?」
梁春雨同為學渣,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鄭淼於是怒目:「鬼上身了是吧?說普通話!誰聽得懂?」
小盒子自顧自地打開鄭淼帶回的點心,慢慢道:「班裡的同學都聽得懂,夏夏也聽得懂,老師也聽得懂,只有你和小春姐姐聽不懂。」
鄭淼和梁春雨竟然無言以對。
他用餐叉叉了一個餃子,自己先吃了一個,倒也不是完全不懂禮貌,沒吃獨食。過後又叉了一個給梁春雨,梁春雨搖頭:「我不吃,你吃吧。」
小盒子左右搖頭,好幾下,眼神貌似要哭,執意送到梁春雨嘴邊。
梁春雨只得吃了。
再給鄭淼來一個,長輩教的禮節敷衍過去,剩下的都歸自己了。
幼兒園大門外成群結隊的家庭,有些吵吵嚷嚷的。
鄭淼悄悄看了梁春雨一眼。
三人站一處,外人看來,媽媽抱小孩,爸爸擱旁邊站,一家三口挺恩愛,像那麼回事兒。
有人的汽車喇叭突兀地響了兩聲。
梁春雨和鄭淼不以為然,小盒子倒是起眼睛朝發聲源搜索了下,眼睛亮了:「徐風叔叔!!」
他這麼一說,梁春雨就抬頭也望過去了,臉色明顯一松,眼裡有點驚喜,並且朝著隔離護欄走去。
鄭淼愣了下,也跟過去。
梁春雨走進徐風的時候,就覺得,他有點不對勁,以往他看到自己,神色帶笑,今天,他一直看著她,只覺得對方眼裡卻沉重。
小盒子炫技停不下來,對著徐風嘚吧嘚又說一長串洋文。
鄭淼笑著問徐風:「他說什麼?」
徐風目光轉到鄭淼那裡,定了幾秒鐘,沒笑:「他說你,跟小春,兩個人一樣,都是不好好學習的。」
鄭淼覺得徐風這時的眼神很厲,又精明,自己心裡也的確不幹凈,一時愣住了。
徐風卻又別開眼睛去看梁春雨:「小春,今天別送他,我們回去吧。」
他平時說這話,眼神似笑非笑,明顯是開玩笑,可是今天明顯不是。
梁春雨轉向鄭淼:「老闆,我……」
「哎行了行了,」鄭淼打斷她的話,不耐煩般接過小盒子,揮揮手,「我自己開,你們走吧。」
…………
梁春雨覺得徐風很不對勁,從他開車的習慣就可以知道。從前他開車細心,街上的水坑和凹路都會避開,今天恍惚,且反應很慢,彷彿沒帶心思。
她皺眉,下一個紅綠燈口,想問一下,他卻主動開口:「小春,你的高鐵票退了嗎?」
梁春雨不明所以,「還沒。」
他點一下頭:「三天後是嗎?」
「嗯。」
他頓一頓,「三天後我有點事,送你去高鐵站,你自己先回去可以嗎?」
梁春雨倒並不介意他送不送自己回家的事,這沒什麼,可就是覺得徐風怪:「你有什麼事嗎?」
徐風看著她,遙遙頭:「沒什麼,工作上的事。」
紅燈時間到,他發動車子,駛過斑馬線。
到梁春雨的小區樓下,梁春雨下了車先上樓,他去停車。
兩人進門后也無話,梁春雨感受到他的沉默和心不在焉,沒說什麼,去廚房做飯了。
徐風從冰箱里拿了西葫蘆,梁春雨見了:「你去休息吧,今天我來做。」
「沒事。」
徐風不知道現在自己的彷徨是一種怎麼樣的狀態,但是至少還有希望,他無限希望,自己是在避開懸崖的那條路上行進,子彈擦著皮膚邊緣過去,幸免於難,那麼所有人,都不必承受一個結果。
他不想說,不願說,不僅對梁春雨,對家裡面也是一樣。
他從小沒讓家人多操過心,這一刻其實很痛苦,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牽一髮動全身。
刀在手裡,西葫蘆橫七豎八的,五分鐘過去,雞零狗碎切了一半。
徐風回神的時候,見梁春雨站在爐灶邊看他,眼裡帶著探究和不解。
迎上他的目光,她也沒有避開。
徐風看著她,臉上罕見地沒有笑臉。
過會兒,他放下菜刀,走到梁春雨身邊,捧住她的臉吻下去。
他吻得纏綿,糾纏不休,依依不捨。
她偏頭,躲不開,迷惑不解地問:「你怎麼了?」
徐風不回答,抱起她直往卧室去。
梁春雨推了他一下,不知按到他哪一處,他「嘶」了一聲,腳步卻沒停。
梁春雨手去摸剛才碰到的地方,被他抓住按在胸前。
他替她脫了衣服,塞被子里,自己也躺進去,梁春雨要起來開空調,他抱住,一點不讓她動。
她無奈:「怎麼了,晚飯還沒做。」
「不吃了。」他吻一吻她的嘴,「咱們睡覺。」
他太反常,反常里又變得很沉默,跟以往一點不同,奇異的危機感。
但他一看向自己,眼睛黑黢黢的,裡面藏著不知情的悲傷,梁春雨便想一切順著他,沒再動。
漸漸睡著了。
晨昏不辯的空氣里,徐風醒過來,感受到她的體溫,心中前所未有的悲戚,他探手撫摸她柔軟的身體,兩人的體溫交織一處,你我不分。
時間緩緩流過,愛和溫情都在一床被下,他懷裡靜靜躺著愛人,晨昏中淡靜美好的輪廓,他不得不去設想一個最壞的結局,像葉賽寧寫過的「也許你還會想起我,像想起一朵不重開的花。」
有來無回,只是這過程著實短,夙願未償。
他忽然咳嗽起來,穿刺后的副作用,想忍,忍不住。
男人咳嗽的聲音,一陣接一陣,黑暗中格外清晰。
梁春雨醒了,伸手給他蓋被子:「是不是感冒了。」
徐風想起醫囑,勉強忍住不咳出來,搖搖頭:「沒事,有點胸悶。」
等到她再睡過去,徐風悄悄起床走了。
梁春雨隔天起床,沒看見他人,坐起來穿好衣服,在房子里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走了。
廚房裡的垃圾沒有了,砧板上切了一半的西葫蘆收進保鮮盒,乾乾淨淨擺在檯面上。
她在房子里站了會兒,有些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