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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魚的記憶

  老嚴上完課回來, 收到了兩份檢討。


  一份行書工整、字跡娟秀, 整篇文寫滿悔意, 保證不會再犯錯。另一份,則空空如也,墨水都沒蘸, 乾乾淨淨的白紙一張。


  教了幾十年書, 也未曾見過如此狂妄自大的學生。


  老嚴怒不可遏, 抽了陳子期一嘴鼻子,「跟老師作對覺著自己很酷是不是?再不管管你,你怕是能上天!給我老實蹲在這兒,等你媽來學校!」


  教訓了不聽話的男生,轉過身, 對一旁乖巧聽話的女生說:「先去吃飯吧。今天就放過你, 暫時不叫你家長過來了。」


  薄荷怯生生地說了句:「謝謝老師。」


  心裡感到些微妙的不安。


  上一刻還在後悔幫陳子期圓謊, 甚至辱罵了他,現在這傢伙作死,卻又有點為他擔心, 甚至生氣。


  明知老嚴最要面子,此刻正氣頭上, 還膽大包天、不寫檢討書,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呢?


  真是難以琢磨。


  快一點了。


  食堂里學生都已散得差不多。


  薄荷打好飯菜,獨自坐在角落, 食不下咽地吃著。


  突然有人坐過來。


  抬頭一看。


  竟又是裴初河。


  「嗨。」


  裴初河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她明明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但對薄荷總是很有風度,不無刻意地問:「怎麼今天一個人來吃飯?」


  薄荷低著頭沒接話。


  顯然是不願搭理她。


  裴初河也不惱,自顧自地說:「唉,你還在減肥嗎?我覺得你已經夠瘦的了,沒必要減,再瘦就不好看了。」


  「不過,我就有點胖,沒辦法,我是那種喝水都胖的體質,你應該怎麼吃都不會胖吧?我一看就看出來了,你應該是消化吸收不好,所以吃不胖。」


  「周末的時候你有空嗎?我約你去逛街吧!買點夏天穿的衣服,去年跟今年流行的款式都不一樣了,好多衣服都被淘汰了。」


  話到這裡。


  裴初河總算意識到在自言自語,一臉天真地問:「你怎麼不說話啊?」


  薄荷停下筷子。


  看著裴初河漂亮的臉蛋,針鋒相對道:「因為我心情不好,不想說話。」


  「而且我並沒有在減肥,也沒有時間逛街。最後,我跟陳子期一點也不熟,只是認識的時間比較久罷了。你不需要故意來找我說話。假裝跟我是朋友的樣子。」


  ……


  卸下乖巧、怯懦的偽裝,其實瘦弱、文靜的女生也並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


  說她嫉妒也好,說她惡毒也罷。


  薄荷就是不喜歡裴初河,一點也不想跟她說話,見到她就想躲遠點,歸根結底是因為害怕自己像現在這樣,露出面目可憎的樣子。


  「什麼啊——」


  裴初河眼光一閃,嬌嗔道:「你以為我是因為子期才跟你說話的?」


  「你誤會了,我也是昨晚跟譚定他們吃飯才知道,你跟子期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在之前我可什麼也不曉得。」


  她微微一笑,語氣卻挺不好惹,「我願意來跟你做朋友,是因為你媽跟我爸是高中同學,我覺得很有緣罷了。」


  「跟陳子期沒有關係,明白嗎?」


  「……」


  *

  下午第二節課。


  陳子期終於回了教室。


  換了一件T恤,制服襯衫被捏在手裡,皺成一團,像塊抹布。


  回到座位就倒頭大睡,一節課都沒聽,不管講台上的老師拿粉筆擲過去,還是喊他名字,都充耳不聞。


  秦綿綿頗為憐惜地說:「看來老嚴把他折磨得不輕啊。」


  「薄荷,你真好運,竟然沒事兒。」


  「……」


  薄荷聽了低落地垂著眼。


  很奇怪。


  明明是因為陳子期,自己才受到牽連。


  他這個罪魁禍首,根本不值得同情。


  心裡的不安卻怎麼也無法消退,隱隱生出,他或許是為了自己才故意惹怒老嚴的錯覺。


  這樣的念頭在心裡揮之不去,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勢頭。


  放學后。


  值日生都走了,一天沒吃飯的陳子期還趴在課桌上睡覺。


  薄荷拉開椅子坐到他旁邊。


  那件被毀掉的白襯衫就在他的抽屜里,她輕輕抽出,攤在桌上,看著自己一時衝動寫下的字,覺得礙眼。


  ……


  陳子期聽見身旁的響動,闔上的眼倏然睜開。


  方才做了個夢。


  夢見薄荷又跟他吵架了,醒來之後,她竟真的出現在身旁,手裡拿著白色塗改液,一點一點擦拭襯衫上的黑色墨跡。


  果然。


  是個笨蛋。


  做過的事,用不了多久就會後悔。


  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這丫頭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喂。」


  陳子期苦笑道:「不生氣了?」


  薄荷搖晃著手裡的塗改液,繼續在襯衫上補救。


  「你媽罵你了嗎?」


  「廢話。」


  「那……打你了嗎?」


  「倒沒有,但把我手機跟錢包給收了。」


  陳子期撐著腦袋,不痛不癢地說:「所以,沒辦法請你吃披薩了。」


  薄荷嘟起嘴,硬邦邦的說:「活該,誰讓整夜不回家。」


  「我回了啊!」


  陳子期解釋道:「我還給你送東西了,傻子,你忘了?後來譚定他們去吃宵夜差點跟人打起來,又把我叫出去了。」


  薄荷點了點頭,突然問:「那你吃完宵夜,就睡外面了?」


  陳子期渾然不覺自己正被套話。


  「對。」


  「譚定給我們一人開了間房。」


  「媽的,那酒店估計鬧過鬼,老子一夜沒睡著,醒來時就十點了,不就遲到了。我哪兒知道老嚴今天發狠了要治我,早知道不來學校了!」


  薄荷驚訝地問:「譚定給你們一人開一間房?」


  陳子期無語地說:「不然呢?都三更半夜了,我還能回家睡啊?」


  「……」


  原來,奇怪的不是陳子期。


  是無處不在的流言蜚語,是敏感、多疑、自尊心作祟的自己。


  薄荷把白襯衫遞還給他,塗改了半天,還是沒辦法恢復原來的模樣,但至少,她該為自己的行為說聲抱歉。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你。」


  「喲。」


  陳子期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良心發現,不正經地笑道:「你是不該這麼說我!畢竟,我可什麼都沒對你做過!」


  「不如……你給我摸摸。」


  「我立馬原諒你!」


  薄荷怒瞪他一眼,又好氣又好笑:「你想得美!」


  陳子期一臉嫌棄的拿起白襯衫看,問的卻是:「我昨晚送你的那雙鞋,尺碼還合適嗎?」


  「嗯。」


  薄荷臉有點紅,她試過了的,合腳,能穿。


  「這就是我天才的地方了。」


  陳子期不害臊地說:「我摸過你的腳,就知道你穿幾碼的鞋!」


  「等我摸過你的……」


  薄荷趁他沒有說出更厲害的話之前,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威脅道:「你要再提這個,我就拿膠帶把你嘴封起來!」


  他嘻嘻一笑。


  伸舌頭舔了舔她的手心。


  濕滑的、柔軟的觸感。


  嚇得薄荷趕緊抽回手。


  臭流氓!

  *

  晚上回到家。


  剛洗過澡,就有人來敲門。


  家中無人,陳子期光裸著上身,去開門。


  「……這,這是要幹嘛?」


  薄荷手裡抱著個小箱子,輕快地說:「身為班長,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幫助老嚴糾正一下你平日違反校規的行為。」


  「哈!?」


  女生不由分說地走進他家,工具帶得相當齊全。


  一把小刷子,一塊白布,還有一把鋒利的小剪刀。


  「你不會……」


  「是的,坐下吧。」


  薄荷拍了拍小沙發讓陳子期坐下,然後把長布繞著他脖子圍上一圈。


  「你的頭髮太長了,我給你剪一剪。」


  陳子期:「不用了吧?!」


  起身想逃。


  被薄荷一把摁住,伸出小剪刀在他眼皮子底下比劃,道:「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敢不聽班長的話?!」


  陳子期聽著她乾淨利落的「咔擦」聲,心裡很是害怕,軟軟地說:「班長,樓下理髮店十塊錢就能剃頭了,不勞煩您了。」


  薄荷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他過長的劉海,惡語相向:「陳子期,不要不識好歹哦。


  「我是為了表達我的謝意。」


  以及,歉意。


  陳子期反應過來,原來她是要謝謝自己給她送東西。


  這是怎樣一種腦迴路?!

  「喂,你這是恩將仇報!」


  「別動!再動我給你剃光!」


  陳子期沒敢再亂動,任憑女生在自己頭髮上修修剪剪,可憐兮兮地祈求道:「少剪一點吧。」


  「不行,學校規定,男生都要留寸頭。」


  「有沒有搞錯???」


  「放心吧,我頭髮都是自己剪的,我有分寸。」


  「所以我才不放心!」


  「又亂動!哎呀,剪歪了!」


  ……


  蟬鳴不斷的夏夜。


  隔壁鄰居的電視里在放無聊的綜藝節目,不愛讀書的孩子邊哭邊寫著作業,廚房桶里裝了一顆冷水浸泡的大西瓜。


  破敗的筒子樓里。


  房間亮起一盞溫暖的燈。


  少年光著膀子,雙腳踩在沙發上,不高興地皺緊眉頭,讓不靠譜的女生給他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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