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熱愛

  薄荷搶過陳子期手中的冊子。


  寡淡的小臉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紅暈,是秘密被揭穿的尷尬。


  怒目圓睜、細聲罵道:「不要臉。」也不知是罵今天的事,還是昨天的事。


  陳子期裝沒聽見。


  反坐著課椅,雙臂交錯伏在椅背上,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麋鹿般的大眼睛,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薄荷也沒轍。


  低下頭靜靜填學生手冊,上面有每次月考的成績,各科的分數,以及這次運動會每個同學報名參加的體育項目。


  她寫,他看。


  偶爾討論個幾句。


  「誒,這個項目哪個男生比較拿手?」


  「不知道。」


  「……」


  「男子接力賽跑你參加嗎?」


  「不參加。」


  「那你參加什麼?!」


  「跳高。」


  臨近黃昏。


  薄荷才勉強定下來一份名單,明天交給老嚴過目。


  她拿起書包走出教室,他連忙跟了上去,亦步亦趨,又是一路尾隨。


  薄荷不喜歡他在學校跟著自己。


  走了沒兩步就停下來,回首望著他問:「你跟著我幹嘛?」


  陳子期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斟酌道:「大概是因為我們住一起。」


  這話有歧義,有點兒曖昧。


  夕陽下,少女的臉紅嘟嘟一片。


  想跟他劃清界限。


  鼓起極大的勇氣,含蓄地問道:「喂,你看見了嗎?」


  昨夜,那麼黑的光線,拉開帘子不過幾秒就關上了,或許,他什麼都沒看見也說不一定。


  這是薄荷最後的希冀了,騙她的也好,只要他說沒看見就好。


  不過,陳子期這個豬頭是不會懂的。


  他「啊?」了一聲,然後點點頭,意思是看見了。


  薄荷深深地凝視他——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都不管用,對這樣混不吝的一個人,她還能怎麼辦?

  「你別生氣。」


  陳子期雙手插兜,彎腰在薄荷的臉上仔細巡視一遍,見她似乎不像早上那樣生氣了,輕聲安慰道:「其實,形狀還挺好看的。」


  白的、圓的、小小鼓鼓的兩隻,又挺又翹、跟片子里的長得不大一樣,是新鮮的、尖頭是粉色的、沒開的嫩荷似的,水滴在上面打滾兒,一顫一顫、要掉不掉,可愛得很。


  ………………………………………………………………


  薄荷兩眼發黑。


  只想跟這個傢伙一了百了。


  *

  周末。


  一雙骨肉均勻的大長腿搭在牆上,裴初河躺在床上玩手機,身體擺出「L」型的姿勢,雜誌上說長期保持這個姿勢,腿會變長變直,還可以減肥、長高。


  當然,手機也要少玩。


  長期玩手機脖子會不自覺地前傾、會引起視力下降,據某不負責的調查機構顯示,愛玩手機的女人都是醜女居多。


  但裴初河近來實在忍不住頻頻看手機。


  她想看子期有沒有給自己發來微信,想看他有沒有更新朋友圈,想知道他正在幹什麼,他此刻人在哪裡,他的一切一切,大事小事都想知道。


  不過……


  嗯,沒有。


  發來微信的人很多很多。


  約她周末去逛街、泡吧的;推薦某部新出韓劇給她看的;朋友圈裡曬旅行照、羞恩愛的;巴黎代購給她的最低vip折扣;


  無關緊要的信息在手機里快要爆炸了,唯獨不見她心窩窩上的那口硃砂痣。


  裴初河的忍耐力向來不好。


  她看著陳子期的號碼又等了十幾秒,電話就撥過去了。


  「嘟——嘟——嘟——嘟——」


  漫長的等待。


  焦慮、也有從未有過的悸動,怕他不接、怕他覺得自己黏得緊。


  裴初河咬緊牙、心砰砰亂跳,管他呢。反正就是想打。接不接是他的事。


  一個世紀過後。陳子期終於接了電話。


  「誰啊……」


  語調緩慢、嗓音低沉、啞啞的、糯米似的粘牙,一聽就是沒睡醒。


  「是我啊。」裴初河甜蜜地笑道:「想你的,么么噠。」


  陳子期沒睡醒,反應有點兒遲鈍、靜默了一陣,不確定地問:「裴初河?」


  裴初河光是聽他叫自己的名字,就興奮得說不出話,撥浪鼓似的點頭:「嗯嗯,嗯嗯。」


  緊接著,子期就拎一盆冷水哐她臉上,冷漠地質問:「現在幾點?怎麼這個時間打過來?我在睡覺。」


  裴初河怎麼會知道他下午一點竟還在睡覺,也有點兒小生氣,皺著鼻子回嗆道:「人家就是無聊想你了啊,你怎麼一點兒不高興,還跟我發起床氣。」


  聽電話那頭沒聲音了。


  又著急地問:「喂,你掛了嗎?」


  「沒。」他答。


  裴初河眯起眼笑道:「周末難得天氣這麼好,子期,你出來,我們去約會好嗎?」


  ……


  陳子期出門時,薄荷剛做好午飯。


  他穿一件舊的灰色運動衛衣,破爛的牛仔褲,頭髮亂糟糟的,沒梳過,邋裡邋遢。球鞋倒是挺乾淨。


  看薄荷望過來,朝她做了個難看的鬼臉。


  也不知道他怎麼還有臉跟自己笑,難得自己討厭他還不夠明顯?


  薄荷端一碗土豆燉肉,想把碗扣他頭上才好。


  隔壁正在做飯的奶奶也看見了陳子期,喜氣洋洋地樂道:「子期,周末去哪兒耍啊?」


  他嬉皮笑臉地走過來,炫耀道:「去跟美女約會。」


  老奶奶更樂了,笑眯眯地說:「約會好啊,小夥子長大了談戀愛了,是不是跟學校的女同學?」


  陳子期豎起手指擺在嘴間,神神秘秘地說:「噓。秘密。」


  薄荷一聲冷笑,心想:不就是裴初河嘛……全校誰不知道……


  經過他身側,陳子期突然捻起一塊薄荷碗里的肉,飛快地塞進嘴裡,哐哐跑了。


  「喂!」


  整棟筒子樓都是她震耳欲聾的吼叫聲……


  薄荷大叫:「你是乞丐啊!」


  *

  裴初河約子期在中央公園見面。


  五月中旬,暖陽。


  她穿一件帥氣的牛仔夾克,格子襯衫系在腰間,馬丁靴陪網格襪,是與學校里乖巧甜美截然不同的模樣。


  見陳子期后,過來拖他的手,往公園裡走。


  「去哪兒啊?」陳子期懶洋洋地問。


  她調皮地笑道:「帶你去看好玩的。」


  陳子期滿臉的不期待,來公園,看老爺爺打太極嗎?

  他們沿著小路往深處尋。


  許多來公園的小孩從他們身邊竄過,手裡舉著風車和氣球,空氣中洋溢的滿是童真童趣;賣冰淇淋的遮陽傘下,年輕的小情侶抱在一起談情說愛;相親角的大媽大爺相互寒暄,忙活著給兒女扯對象。


  裴初河拉陳子期走到公園內的水池邊,池中央搭建了一座時尚的舞台,國內年輕的街舞團正在進行表演。


  六人的舞團,居中的小女孩不過十五六歲,穿著嘻哈,頭上戴一頂棒球帽遮住眼,綁了黑人臟辮,塗著血紅的唇,肢體柔軟卻力道十足,隨美國街頭音樂跳著Urban Dance。


  舞台底下圍著一群同樣熱愛街舞的孩子,都是初高中生,熱血沸騰地跟著音樂的節奏擺動身體、搖旗吶喊。


  青春熱鬧的場面把公園裡路過的群眾們也吸引住了,目不轉睛地觀賞台上表演。


  陳子期笑了笑,看向身旁激動的裴初河,問:「你喜歡看這個?」


  倒是沒想到。


  裴初河眼神中迸發出炙熱的光,揚起下巴一臉囂張地說:「對,不過我跳得比她好。」


  陳子期愣了一下。


  沒等他回話。


  裴初河把手裡的包扔到他懷裡,衝上了舞台,脫下外套與全場最醒目亮眼的女孩進行舞蹈battle。


  裴初河練了十一年的古典芭蕾舞,卻著迷上了new school的hiphop。


  她穿著黑色小背心,頭髮綁成雙馬尾,耳朵上戴了兩個超級大的圓耳環,在尖叫聲中,滿臉挑釁地跳了一段熱辣的Free Style。


  她的腰、她的腿極具柔韌性,節奏感極好,與音樂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跳出高難度的動作,對面跳舞的女孩也不遑多讓,步步逼近、搶佔她的位置,兩人充滿火藥味的表演徹底點燃了眾人的激情。


  你來我往,少女們在盡情享受這個舞台。


  這世上芸芸眾生,大多千人一面,裴初河卻不是。


  陳子期興緻勃勃地看著裴初河。


  她在學校是張揚跋扈的大小姐、在自己面前是愛撒嬌的小綿羊,此刻上了舞台又化身桀驁不馴的舞者。


  跳舞時的她,比平日更驚艷。


  自由、洒脫、充滿力量,陳子期移不開眼,定定地凝視她的臉。


  發覺沉浸在熱愛中的女孩竟然如此可愛。


  裴初河高興地跳完了舞,氣喘吁吁地與對手的小女孩握手,以街頭的方式撞肩。


  上一刻是對手,贏得了對方的尊重,下一秒便成了朋友。


  「你跳得真棒!」女孩也很興奮,盛情邀請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加入我們舞團!」


  裴初河搖了搖頭,婉拒道:「不了,我男朋友在等我。」


  她指向底下的陳子期,一臉驕傲地說:「你看,他是不是很帥!」


  女孩給她比了個大拇指,應承道:「帥!」


  裴初河飛奔跑向陳子期,像個孩子似的跳到他懷裡。


  「你說,我跳得棒不棒啊!」


  陳子期穩穩地接住她,也很高興,笑容滿面。


  「嗯。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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