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撿肥皂

  五月,夜色清涼。


  春意漸漸逝去,夏蟲爬上少年肩頭,大媽們買完菜匆匆趕著回家做飯,院子里幾個孩子圍在一起敲打小販三輪車上的西瓜。


  回到家時,天已經很暗了。


  陳子期家裡的水管修過之後還在漏水,他肩頭掛了條毛巾,腳上趿拉著拖鞋,跑去樓上的公共浴室洗澡。


  筒子樓頂層的陽台上,搭了兩個簡陋棚子,冬涼夏熱,在家可以洗澡的人都不願意來,他也是頭一次進公共浴室。


  他媽說女生澡堂的門是紅色的,陳子期看了半天,發現左右兩扇門上的漆都掉光了,夜裡實在看不清顏色。


  反正兩間浴室都沒人,他隨便走進了其中一間,準備洗個戰鬥澡。


  脫光衣服、拉上帘子,噴頭流出小水柱,水壓低得很、水溫也不高,他瑟瑟縮縮地發著抖洗澡,就連帘子對面的隔間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也沒留心。


  花五分鐘把澡洗完,陳子期用干毛巾擦了擦濕淋淋的頭髮和身體,裸上身、穿著大褲衩,拉開帘子。


  正欲離去,拿在手裡的肥皂突然從盒子里滑出來,順著地面的水漬,一路溜進對面帘子里。


  陳子期馬上走過去,一把拉開浴簾想去撿肥皂。


  入眼的,卻是一雙細白的、女生的腿。


  他感到一陣「嗡嗡」地耳鳴聲,猛地抬起頭,對上薄荷慌了神的臉。


  即使很快地又關上了帘子。


  見到少女潔白身體的一幕還是深刻地留在了腦海中。


  肥皂也不要了,陳子期一個字沒說,健步如飛地衝出浴室,十足的流氓行徑。


  ……


  薄荷呆愣在原地。


  女生浴室只聽得見滴滴答答的水聲。


  她低頭看向腳邊的那塊肥皂,緩過神來,心肝脾肺腎都要氣炸了,狠狠地一腳踢開肥皂,一不小心差點滑倒……


  洗完澡回到家。


  媽媽見她臉色怪異,還以為水太冷,關心道是不是感冒了。


  薄荷搖了搖頭,悶進被子里不說話,拿被子蓋住頭,越想越生氣,越想越難過,牙齒咬住手指,躲在裡面偷偷地哭。


  被討厭的人看見沒穿衣服的身體,少女感覺自己喪失了很貴重的東西,並且對方無論如何也賠不起。


  她快要恨死他了。


  *

  第二天起來,哭得紅腫的雙眼像兩隻電燈泡。


  薄荷傷心欲絕地拿熱毛巾敷了下臉,無力地背起書包走出家門。


  下樓梯時發現牆角站了個人。


  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薄荷冷口冷臉地從他身旁經過,當他不存在。


  陳子期趕緊跟上去,隔著幾步的距離,跟在她的身後走。


  他平日無法無天慣了,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想著道歉吧,但薄荷的臉黑得像只要他開口說一句話就會拿刀出來殺人。


  陳子期沒別的法子,只好一直緊緊地跟著她。


  她買早餐他在一旁看著,她坐在長椅上吃包子他就一旁站著,她上了公車,他還幫她搶了個座位。


  但薄荷不領情。


  無視那個座位,手拉著公車吊環,目光直直地看向窗外。


  車裡幾個明初的學生認出男生是陳子期,竊竊私語地議論他在討好的這個女生是誰。


  「是不是裴初河?」


  「靠,你們見過裴初河沒呀?不是長這樣子好伐!哪有這麼丑。」


  薄荷聽見后,已不止是傷心了,她看向身旁也在看她的陳子期。


  與他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搭理這麼多年。


  不可否認,是帶著私心的。


  她是個很普通、很平凡的女生,她不是裴初河,她不敢日天日地,不在意身邊人的眼光過活。


  她這樣不聰明、不漂亮的女生出現在陳子期的身邊,不可避免的會被評價、被比較。


  那她或許原本能打六十分,最後也成了不及格。


  她討厭這樣。


  陳子期見薄荷終於不再無視他了,連忙扯出一個笑。


  薄荷卻是伸腿重重地踩在他的腳上,使了吃奶的力氣,踩他的腳趾,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他的腳上。


  陳子期痛得張大口,想呼叫,又怕引人側目,忍得滿臉通紅,薄荷也沒鬆開。


  *

  裴初河站在校門口等子期。


  她的書包是名牌,她的皮鞋是名牌,整個人都是光彩奪目,明初每個經過的學生都忍不住想看她。


  裴初河早習慣了。


  見到陳子期從公車下來,笑著奔過去,遞過一包早餐。


  「子期,給你買了你愛吃的豆漿泡油條。」


  陳子期緊皺著眉、單腳著地,另一隻腳痛得沒有知覺,只能一蹦一蹦往前走。


  裴初河嚇一跳,大聲問:「你腳怎麼了?」


  「沒什麼。」陳子期一臉無可奈何,「洗澡時摔了一跤。」


  「真是的。」裴初河嬌嗔了一下,沒有責怪的意思,叮囑了句:「下次小心點兒。」然後拉開子期的書包,把買好的早餐通通都塞進去。


  蹦蹦跳跳地跑了,大白兔子似的,學著男生走路不便的姿勢。


  陳子期笑出了聲。


  還挺像的——


  恰好這時,薄荷從他的身邊走過去,冷冷清清的背影,與活蹦亂跳的裴初河形成鮮明對比。


  雖然都是女孩子,穿同樣的制服,都有點兒瞎胡鬧,除此之外,幾乎不存在什麼共性。


  陳子期微微怔忪,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把南轅北轍的兩個人想在一起。


  *

  薄荷走進教室。


  找到課代表把作業交上去,回到座位時,以秦綿綿為中心的女生茶談會已不知展開了第幾輪討論。


  「你們想過沒有?為什麼裴初河要甩了劉項男,勾搭陳子期,她那是有集郵癖!長得好、運動型的、溫柔體貼的,她都搜集到了,所以現在盯上了學習成績好的。」


  「對哦!難怪她每次交的對象類型都不一樣。而且,很快就把對方甩了。」


  「她根本不是談戀愛,她就是喜歡集郵。」


  看陳子期進了教室,幾個女生把頭伸到一起,低聲議論。


  「那子期會上她的當嗎?」


  「誰知道呢,男生不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送上門的,誰能忍得住……」


  「但我覺得子期不是那種人。」


  「我也覺得不會……不過,也不一定!」


  唧唧喳喳的、無休止的八卦。


  薄荷翻開課本,捂住耳朵背英語單詞,心煩意亂。


  直到班主任進了教室,這群女生才總算散開,回到各自的座位開始上早自習。


  老嚴突然擲聲讓大家停下來。


  「同學們,下學期我們就要升高三了。」


  很是不悅地說:「昨天謝文母親來學校跟我請辭,說不想再讓謝文當班長。」


  「我知道,這種關鍵時刻,你們都想把重心放在學習上,但一個優秀的人不應該只關注個人只關注小我,更應該擁有集體榮譽感,把身邊人的事情也放在心上,共同進步!而且,如何平衡好學習和班務之間,也能鍛煉你們的領導能力。」


  他長篇大論了一通,如釋負重地問道「:所以,有人願意接替謝文擔任班長的職責嗎?」


  全體同學還是默默地低下臉。


  沒有一個自告奮勇的人。


  「……」老嚴沉默了小會兒,拿出最後的絕招,「既然這樣,那就抽籤來決定吧。」


  講桌上放了一個裝滿全班名字的小箱子,他抽出一張小紙條。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暗自祈禱不要被叫到自己名字。


  「恭喜這位同學。」


  老嚴展開紙條,皮鬆肉垮的臉綻放出笑容,「薄荷,高三一年由你擔任班長。一定要對全體同學都認真負責,老師很看好你。」


  教室里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薄荷一臉懵逼地站起身,如鯁在喉,推辭的話就在嘴邊上,卻又不敢說出口。


  「好了。」


  老嚴結案陳詞道:「薄荷,你現在把班級名冊領下去,晚上跟副班長一起開個會,商量下過幾天學校運動會我們班的出戰名單。」


  「對了,我們班的副班長是誰?」


  底下的學生齊聲回答:「陳子期——」


  「哦,是的,子期啊。」老嚴溫和地說:「你跟薄荷一起,知道嗎?」


  薄荷轉頭看向陳子期。


  他手托著下巴,身子慵懶地歪在牆壁上,眼神狡黠,嘴角輕微上揚,露出個若有似無的笑,一臉幸災樂禍。


  ……


  *

  放學后,教室里孤零零一個人。


  走廊上別班的同學在打掃衛生,窗外傳來籃球落地的聲音和女生的歡笑聲。


  薄荷伏在桌上,筆尖無意識地在冊子上劃過。


  不知該如何決定運動會的名單。


  雖然班主任布置的是由班長和副班長共同決定,但班裡誰都知道,陳子期就是個挂名的副班長,平時連鬼影子都看不到,休想讓他幫忙處理任何班務。


  難怪謝文會不想當這個班長。


  薄荷覺得自己真是夠倒霉的,明明成績不拔尖了,未來一年還得因為班裡的腌臢事分心,萬一自己因此學習退步,考不上好的大學怎麼辦?

  想到極有可能發生的這種可能,薄荷就委屈得想哭。


  不過,她昨晚在被窩裡把淚流光了,現下是眼睛乾澀、鼻頭髮酸,全身無力地伏在課桌上,誰也救不了她。


  「刺啦——」


  椅子摩擦地板時的響聲。


  薄荷聞聲抬起頭,下巴磕在手臂上,兩眼無神地看著拉開椅子坐她前面的男生。


  「嘖。」他壞笑了下,不無失望地說:「原來你沒哭啊。」


  男生拿起薄荷桌上的學生手冊。


  上面整整齊齊地寫下了全班每個同學的名字。


  最後一排。


  潦草的三個大字,陳子期。


  名字旁邊畫了一隻豬以及一連串的:sbbbbbbbbbbbbb!


  「呃……」陳子期看著軟綿綿伏在桌上的女生,明知故問道:「sb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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