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合作
太妃懷孕,這真是本朝的頭一遭。宮裡宮外都瘋傳這消息, 大街小巷全是關於鄭太妃的「傳奇故事」, 更有甚者將這遺腹子賦予了神話色彩,故事編造得有模有樣。
「先帝托生?」瑤光冷笑著扔了冊子, 「先帝駕崩不過兩個月, 她這肚子已經三個月了,何來先帝托生之說?簡直荒謬!」
下面站著的人是一直追隨先帝的暗衛, 黑影, 就是那個她們新婚之夜受刺之時拉著先帝逃走而撇下她的人。先帝崩逝后,暗衛就轉而保護太后和幼帝, 也真是世事難料。
黑影沉默不語,當然, 大多數時候他也都是沉默忠誠的。
瑤光含笑低頭,轉了轉中指上的翡翠戒指,笑道:「本來打算讓她好好養胎,若是生下個一兒半女也算是後半輩子無憂了。可惜啊, 哀家的一番好意這些人好似全然不知情一般,造謠生事,煽風點火, 看來果真是太安生了。」
殿內一片寂靜,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太后比先帝威嚴更甚, 在她面前當差, 更得謹言慎行。如今就算她這樣明擺著要給鄭太妃使絆子, 也無人敢去芳信宮通風報信。
「暗影, 你明白哀家的意思了嗎?」瑤光美目一轉,有艷光四射之感。
暗影雖一直在暗處行事,但還從未與女子交過手,讓他這樣去給女人下絆子,他明顯是怔了一下。
「屬下愚鈍,請太后示下。」
瑤光斂下笑意:「怎麼,下不去手?」
「當然不是。」只是不懂她們女人之間的鬥爭罷了。
「下藥,挑撥,恐嚇,你任選一樣。做的拙劣點兒,嚇嚇她就得了,別真傷了她的肚子……」
暗影鬆了一口氣,正覺得太后「良心未泯」,轉頭間又聽到她道:「否則損了哀家與陛下的陰德,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暗影:「……」
……
「好好好,你好生修養著,鄭氏一族能否重回巔峰就看你這肚子爭不爭氣了!」太皇太后得知鄭太妃懷孕的第一時間便到了芳信宮,好生鼓勵了一番。
鄭太妃勉強一笑,臉色有些蒼白。她得知自己懷孕之時正是先帝病重之際,戰戰兢兢,徘徊多疑,一面擔憂自己保不住這孩子,一面又擔憂此時說出懷孕之事又引得貴妃猜疑,諸多權衡之下,她還是選擇待這一胎坐穩了之後再「偶然」讓太醫把出喜脈。
「如今太后威勢無雙,我這一胎實在險而又險。」鄭太妃低頭撫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
「怎麼?你還怕她朝你下手不成!」太皇太后臉色一變,蘊含怒氣,「她秦瑤光如今大權在握,便連一小小嬰兒都不放過了?」
「如今太后說一不二,又有誰敢與其爭鋒呢……」鄭太妃柔弱的說道。
「你安心養胎,若她真敢朝你下手,鄭氏一族在朝中並非說不上話,狠狠地奏她一本,最好讓她和她兒子滾下來才好!」太皇太后咬牙切齒,彷彿一場殺戮就在眼前,而她已經是披掛上陣的將軍,時時準備將刀劍刺入敵人的胸口。
「有姑祖母這一句話,侄孫女安心多了。」鄭太妃往後一靠,笑得柔順極了。
有此奉承,太皇太后立馬抖擻了幾分精神,鬥志昂揚,巴不得秦瑤光立馬出招來戰。
之後,鄭太妃便一直躺在床上養胎,偶有起身也鮮少邁出殿門,入口的東西也是再三查驗,請平安脈更是一天一次,從不落下。
暗影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動手,便一直拖延著。瑤光知道他下不去手,也不去催他。
只是不久后,瑤光的龍案上就有了一本參後宮嬪妃生活奢靡無度的摺子,直指鄭太妃。
「一天三頓燕窩,每日請脈不斷,偶爾還要在夜裡讓御膳房做了吃食送去。」瑤光緩緩地念著,每念一分鄭太妃的臉色便難看一分。念完了,她輕笑道,「這些臣子真是吃飽了撐的,宮裡的主子如何吃用的還要他們操心?哀家看他們也真是閑得慌。」
說完,她笑著看向鄭太妃:「你也不必介意,你看我那案桌上參我的人還少么?你這還不算什麼。畢竟是先帝的遺腹子,自然要好生照料,該吃的吃該用的用,份例若是不夠就從我的份例里出,多大點事兒!」
鄭太妃咬唇,欲行跪禮,小石榴卻趕緊上前攙住了:「娘娘有孕在身,可千萬別。」
「太後娘娘的美意臣妾心領了,是臣妾逾矩了。」鄭太妃道。
「看你,還是往心裡去了不是?哀家說這些只是讓你知曉罷了,也沒有苛責你的意思,你萬萬不要委屈了肚子里的皇子呀。」瑤光面帶溫柔,和煦如春風,好一番正室的派頭。
鄭太妃卻覺得難堪,當著後宮眾人的面來說她吃喝用度奢靡,這簡直和她平日里樹立的形象有違。她秦瑤光嘴上說著讓她別介意,可還是將這事兒擺上了檯面,若真是為了她著想,根本不該在此番請安的場合提起!
鄭太妃正腹誹著,忽聞太監唱喏「太皇太后駕到」,立馬擺出了委屈的神色。
「臣妾參加太皇太后,給太皇太后請安。」屋子裡,除了瑤光以外,其餘均下跪行禮。
「快,快,趕緊把那孩子扶起來,被動著胎氣了。」太皇太后拍了拍身邊嬤嬤的手,一臉著急的催促道。
瑤光唇角一勾,起身道:「老祖宗來了,快請上座。」
太皇太后卻像是什麼也沒聽見似的,徑直走到鄭太妃面前,噓寒問暖,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看重鄭氏似的。
瑤光也不急,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裡,巋然不動。
「哀家瞧著你這臉色怎麼不好,可是受了什麼委屈?」說著,眼神往瑤光這裡瞥來。
「沒有,臣妾很好,勞老祖宗關心。」鄭太妃強撐笑意。
「你這可不像沒有事的樣子,是誰欺負了你?你儘管說來,哀家給你做主!」太皇太后鬆開她的手,走到瑤光的位置,瞥了她一眼,落座。瑤光挑眉,自然坐到了旁邊的位置。
「太后,可是你給鄭妃氣受了?」太皇太后一派威嚴的問道。
瑤光咋舌:「這是從何說起?知道老祖宗一貫偏疼自家人,但也不必如此污衊孫媳吧?鄭氏,你來說說,方才言語之間我可有半分對你的斥責?」
「並無。」鄭氏咬唇。這才是秦瑤光的高明之處啊,她當面人背面鬼,讓人生了一肚子的氣還找不到發泄的餘地。
瑤光轉頭道:「老祖宗你聽,這可是鄭氏親口說的。」
「呵,有沒有人給她氣受,哀家自己會判斷。」太皇太后輕蔑地看了一眼瑤光,「哀家多一句嘴,在這裡提醒諸位一句,鄭妃肚子里的龍胎乃先帝遺腹子,尊貴異常,若有不長眼的東西冒犯了,別怪哀家不留情面!」
好一番威風的派頭!
興許在場的人除了瑤光以外,還真被她震懾到了。
當日夜裡,瑤光召來了暗影。
她坐在鏡子面前,眯著眼讓小石榴幫她蓖頭,頭也不回的道:「哀家的時日已經給足了,怎麼還不見芳信宮那邊有動靜啊?」
暗影低頭:「屬下辦事不力。」
「明日,哀家要聽到好消息。」瑤光伸手揉了揉額角,「你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暗影才在心裡盤旋了一番是否將計劃告知她的念頭,又聽到她叫退,心裡一默,退了下去。
「我就不懂了,男子女子有這麼大分別嗎?我若是下手,才不管他是男是女。」瑤光睜眼看向鏡面,俏麗的眉眼稍稍揚起,姿色亮麗。
小石榴放下發梳,理了理瑤光的頭髮,道:「奴婢雖不如娘娘,但也知道放虎歸山的道理,對於敵人,何必留情?」
瑤光撫摸鬢角,眼眸一轉看向小石榴:「虎?她頂多是只野雞罷了!」就算她生出了皇子又如何,難不成這天下就變成她兒子的了?笑話!
「乏了,就寢吧。」瑤光起身,施施然地朝著床榻走去,背影婀娜,有誰又能從這年輕的背影中看出這是一位執掌天下的太后呢?
也許在夢裡,她還是那個蹦蹦跳跳無拘無束的少女,靠著廊柱吹笛子,倚著流水撥古箏,一生全是悠閑和自在。
……
次日,瑤光剛下了朝,身邊還跟著兩位大臣,便聽聞有人來報,說芳信宮的柱子塌了。
「柱子怎麼會塌?」瑤光錯愕。
「奴婢不知,只是如今芳信宮亂成一團,鄭太妃嚇得不行。」小石榴道。
「那太妃可有恙?」
「塌下來的那根柱子正對太妃床榻,柱子一塌,床也壓折了半邊,所幸今日太妃在院子里賞花,並無大礙,只是被嚇得很了。」
瑤光輕輕舒了一口氣,看來,暗影也是有點兒用的。
「罷了,派人去好生安撫太妃,讓太醫也去瞧瞧。」瑤光吩咐道。
「諾。」
「對了,讓工匠去看看那柱子,無緣無故地怎麼會塌,真是怪事。」瑤光輕輕搖頭。
「諾,奴婢這就去。」小石榴點頭應道。
再看等在殿中的二位,瑤光微微一笑,從他們身旁走過,余光中似乎瞥到了某人對她的打量。
呵,這能是她想出來的招數嗎!
暗影真是可堪大用,一定要好生褒獎他一番才行。這樣思忖著,她走到上首案桌后的椅子坐下。
「請二位來是商討對南疆用兵一事,二位有何看法?」
殿中二位,一位是她昔日的死對頭宣王朱照業,一位是秦家的死對頭江賢清。江賢清在睿王謀逆一案中全身而退,片葉不沾身,一方面證明他這人心狠,能夠在睿王失勢后揮刀斬舊情,一方面也證明他眼光不錯,沒有押錯寶。
但是,秦瑤光不會忘記他推波助瀾讓武英帝賜婚,折損秦家顏面之事。縱然他現在縮著尾巴做人,但就如小石榴說的那般,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她可不會認為他此時靜默無聲就是怕了她的意思,不過是等待時機罷了。
「臣願毛遂自薦,帶兵前往邊境,助南軍平息戰亂。」朱照業站了出來。
瑤光挑眉:「宣王用兵如神,哀家自然是信得過的。」隨即,她槍頭一轉,直指江賢清,「江相以為呢?」
「臣附議。宣王戰功赫赫,想必平息一場小小的叛亂不在話下。」江賢清笑著說道。
「如此甚好,既然哀家與相爺都看好宣王,那就請宣王帶兵前去平叛吧。」瑤光點點頭,笑著道,「只是哀家想著這南疆一向不太平,並非只用武力可解決。」
不知是否是打著同樣的算盤,朱照業贊同的道:「南疆猶如附在我族身上的蛆一般,甩不掉不說,偶爾還會出來噁心我們一番。光靠武力自然是不行的,得有人出面,與南疆王簽訂協議,否則豈不是浪費我們的兵力?」
若不是場合不對,瑤光真想撫掌叫好了。這人真是絕了,怎麼會有如此默契的配合?
「宣王所言極是,故而哀家想派一得力之人遊說南疆王,就算不能南疆徹底納入我們的版圖之下,也要讓南疆王好好痛上一痛才好。」瑤光笑著說道。
話已至此,江賢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若太后信得過臣,臣願隨軍前往。」江賢清揮揮袖,洒脫地站了出來。
佩服。擺明是算計,卻還敢往裡面跳,果然不是等閑之輩。瑤光深深為自己的智力感到慚愧,看看,能屈能伸,這才是歷經三朝不倒之人吶!
「好!」瑤光故作驚喜,站起身,「那哀家便點相爺為監軍,明面上是監督之意,實則另有使命。」
「臣,定不負太后所望。」江賢清一臉忠貞的道。
君賢臣忠,好一幅感人至深的畫面啊!
兩人告退,瑤光朝高公公遞了一個眼色,後者立馬攔截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