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承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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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們跪迎, 流蘇尤為自責, 為著自己沒有保護好阿妧,因而伏地大拜不願起身。


  姜后一早便去了魏帝那裡, 詢問有沒有阿妧的消息,這會兒暫時還不知道她已經回來,不過已經有宮人趕去稟報。


  「你不要這樣, 我沒有事。」阿妧將流蘇扶起來, 向殿內走去,「何況這本來也不是你的錯。」


  進到暖香融融的寢殿,阿妧才覺得一路上的風雪嚴寒被驅散了一些。侍女們很快備好了熱水, 請她去水房沐浴。


  屏風後面, 流蘇伸手替她解著衣帶。等到褪下中衣, 少女赤潔的身體一點點顯露出來,流蘇的視線無意中掃向她瑩白如玉的頸子, 微微一愣。


  「怎麼了?」阿妧稍稍偏頭,雙手將一頭秀髮攏在左肩處, 看著她道。


  「沒什麼。」流蘇將阿妧換下的衣物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郡主請沐浴吧。」


  等到換過一身乾淨的衣裳,從水房裡出來,得知阿妧平安歸來的姜后也回到了出雲殿, 姑侄倆又再敘話半晌。


  ……


  行宮的主殿朝華殿里,蕭權被黃門領到內殿。他恭敬地跪下, 向魏帝行禮。


  許久沒有等到叫他起身的命令, 蕭權抬了頭, 向前方看去。只見魏帝神色冷淡地瞥他一眼,從上首處慢慢地踱過來。


  到了近前,蕭權剛要開口,忽然自己的胸口被狠踹一腳。


  這一下正中他心口,力道極大,幾乎將他的身子踢飛出去。


  蕭權悶哼一聲倒在地上,也不敢露出十分的痛苦之色,雙手撐著直起了身子,又再端正跪好。


  「父親。」他仍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喚著魏帝。


  蕭謖卻懶得看他作態,聲音冷厲非常,俯視著他道:「你當真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朕是怎麼警告你的?看來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刺殺暗害,你還會些什麼?」魏帝指著他罵道,「下作的東西!」


  蕭權垂首不語。


  「你是受了誰的指使去暗算永寧?」魏帝再問。


  蕭權心中一驚,害怕牽連到葉緋兒,仰頭看向魏帝,故意道:「誰會指使兒子?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說出來,我就是不喜歡她!父親,你不覺得你對她的寵愛已經超出尋常了嗎?還是說你的親生兒子也比不上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所謂侄女?」


  魏帝冷冷地看著他:「這就是你要置她於死地的理由?二郎,你真讓朕失望。」


  他走到一旁的木架前,手按著擱在上面的佩劍:「你是不是覺得你是朕的兒子,無論做什麼朕都不會把你怎麼樣?」


  朝華殿明亮的燭光下,魏帝背對著他,微微低著頭,那樣伸手按劍的姿態。蕭權的臉白了,身子微微顫著:「父親……兒子知錯了父親。」他向魏帝叩首,「兒子再也不敢了。」


  他怎麼會以為魏帝不會把他怎麼樣?他連甄皇后都捨得殺。


  他不該去挑戰他的,他是天子。


  「滾到封地上去,朕不想再看到你。」魏帝最終還是沒有拔劍,他把手放下來,轉身命令蕭權。


  ……


  走出朝華殿,蕭敘正等在外面,見到蕭權的神色,心知不妙,但還是走上前去,問道:「父親怎麼說?」


  蕭權將魏帝的旨意告訴他。


  「二哥,你太衝動了。」蕭敘的語氣盡量保持平緩,但是很明顯地表達了自己的不贊成。


  蕭權卻絲毫沒有聽進去,他在想有什麼法子可以留下來,不必趕赴封地。


  一時無法,長久的沉默之後,蕭權忽然想到了什麼,向蕭敘道:「我聽說那女子是被太子送回來的,有這回事嗎?」


  蕭敘很快領會到他的意思,點點頭:「是有侍衛這麼說。」


  ……


  沒有幾天,魏帝將成安王蕭權發作了一通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來,成安王以自己尚未成親為由,乞求留在洛陽。


  魏帝雖然應允,但卻將他由王爵貶為侯爵,並且命令他成婚之後立即趕往封地。


  雖說突然,但身在行宮的眾人已經隱約能夠嗅出些端倪來。成安王此次被貶,多半與永寧郡主遭逢的那一場意外有關。


  天氣晴朗,路上的雪也都化得乾乾淨淨。趁著午後暖和,阿妧在花園中散步,崔青蘅陪在她身邊。


  兩人在一株梅樹旁停下了腳步,崔青蘅道:「郡主,我有一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阿妧看向她,很自然地道:「你說。」


  「是這樣,太子殿下年已弱冠,我家中有一堂妹,也已經及笄,長輩們有意將她嫁與太子。不過因為前些年殿下一直在軍中,家中長輩不太清楚殿下秉性如何,所以……」


  阿妧沒有想到她是來問這個的,一時愣在了那裡,半晌后,想了想道:「原本姐姐相問,我應該知無不言的,不過說實話,除了剛剛進宮的那幾個月,我跟太子其實也沒有什麼往來。認真說起來,與他也不是很相熟,要問其為人秉性,我確實無法回答。」


  聽她說完,崔青蘅卻沒有顯露出失望的樣子,而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因為崔家與魏帝的恩怨,她當然是不希望家裡人再跟皇室扯上什麼干係的,只是家人相催,這才不得不前來詢問阿妧。


  眼見她也說不出什麼來,也算自己完成了任務,遂放下此事,向阿妧道:「無妨,此事未必能成,我也只是隨意問問。」


  兩個人再向前行去。


  她們這邊說話,卻沒有料到在幾叢梅樹後面,有人將她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看著小郡主離開的身影,陸劭輕笑一聲,對蕭叡道:「原以為郡主性情只是傲慢冷淡,現在看來,或許還要再加上薄情二字。殿下,小郡主看著不像是真心將你當成表兄。」


  蕭叡道:「又不是你的表妹。」


  陸劭但笑不語。過一會兒,又向他道:「陛下心軟,允許蕭權暫時留在洛陽,殿下如何應對?」


  「蕭二郎是個蠢人,不過也還有些用處,留便留吧。」蕭叡不以為意。


  身旁的女官微微側著頭,輕聲對阿妧道:「那是平原王殿下,陛下的嫡長子,剛剛從西北大營回來。」她一面走,一面向她道,「應當是跟您一樣,在這裡等候陛下的召見。」


  阿妧有些驚異於他的身份竟然這樣高,未及多想,跟著女官一起走到了蕭叡的身旁,向他行禮,隨後在不遠處站住了。


  那女官先進去通報,就剩下阿妧跟蕭叡兩個人站在外面。阿妧站在靠近門邊的地方,見無人注意,悄悄地轉過頭去。


  他現下穿一身朝服,身側沒有佩刀,不著戎裝的樣子讓阿妧感到有一點陌生。不過因著行軍多年的習慣,仍然是站姿筆挺,像是穿著軍服一樣。


  似乎是察覺到了來自左前方的視線,蕭叡的目光微微調轉。


  阿妧唇角微彎,剛要開口,隨即發現蕭叡的視線越過她的頭頂,向大殿裡面看去。接著裡面便響起了腳步聲,有人走過來,恭敬地道:「陛下請王爺進去。」


  阿妧轉過頭去,仍舊站在原處,聽見蕭叡向自己走過來。他身高腿長,步伐很快,幾步就邁進了殿門,經過阿妧身側的時候帶起了一陣輕風,拂動她頰側垂落的鬢髮。


  「姑娘也請跟奴婢進來吧。」女官的聲音道。


  還未走近,阿妧就聽到寬大的隔斷屏風後面傳來姜后的聲音,輕柔悅耳,接著便是男子低而沉的笑聲。


  轉過了屏風,看見榻上坐著兩個人,靠得不是很近,但彼此間隱約有一種親密的氛圍。


  上首是一個清雋儒雅的中年男子,三十五六的年紀,一隻手扶在榻上的橫條大案上面,透窗而入的晨光正照在他的上半身,看起來像是將他的臉鍍上了一層光,有一種風采照人的意味。


  這就是蕭叡的父親、大魏的皇帝了。


  阿妧連忙拜伏下去,口中道:「臣女拜見陛下,請聖恭安。」


  「起來吧。」魏帝的語聲中含著些許笑意,聽起來很是愉快,向姜后道,「這就是皇后的小侄女?來,到你姑姑身邊坐著。」


  阿妧站起來,抬頭的時候正看見姜後向她伸出一手,連忙上前幾步,在她身邊坐下了。


  魏帝看看阿妧,又看看姜后,點點頭道:「你們姑侄倆倒是長得有幾分相似,一看就是一家人。」


  姜后微笑著搖頭,愛憐地撫了一下阿妧的頭髮:「陛下說笑了,臣妾年輕的時候哪有妧兒這樣好看?更不用說如今老了……」


  「老什麼,你比朕還小几歲。」蕭謖(sù)目光溫和,對著姜后時的語氣就像是尋常的丈夫。說完又看向阿妧,問道,「小阿妧呢,今年多大了?」


  「回陛下,臣女剛滿十四。」阿妧微垂下眼睫,恭敬道。


  蕭謖笑了笑:「不用這樣拘束,朕這裡沒有這麼多的規矩。」向阿妧道,「你是皇后的親侄女,論理,也該叫朕一聲姑父。」


  魏帝和顏悅色的,阿妧卻不敢真的順桿往上爬,好在他也沒有介意。


  又提到阿妧的父親,她聽見蕭謖道:「姜太守是忠臣,朕已下令褒獎姜氏一門,賜你父親縣侯的爵位。」


  阿妧與姜后一齊謝恩。


  先前進門的時候,阿妧跟蕭叡幾乎是前後腳的,然而她已經端坐在姜后的身旁,跟帝后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了,卻始終沒有聽見蕭叡開口。


  她裝作不經意地看向他,見他站在離著大榻數丈遠的地方,那雙銳利的眼平直地望向前方,卻是誰也沒有看,視線落在虛空之中。


  蕭謖也終於將目光轉向他,四年來,父子兩人也只在一年前的西北大營里見過一面。與那時相比,眼前的少年很明顯的褪去了青澀,眉峰眼角都已流露出稜角來。


  魏帝起身下榻,低頭整理一下衣袖,幾步踱到蕭叡的身前,似乎打量了他片刻,語聲輕淡地道:「瘦了。」


  蕭叡微微抬眼,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看著眼前這一張分明熟悉的、卻又如此陌生的臉,他的太陽穴那裡突突的疼,袖子里的手剋制不住地握緊,末了又緩緩鬆開,低啞地道:「謝陛下關心。」


  「嗯,」魏帝點點頭,向他道,「你是明年及冠,那先不急著開府,仍舊住在宮裡。」


  「是。」


  宮人布好了早膳,過來請帝后。蕭謖轉過頭:「別坐著了,隨朕來用膳。」


  姜后拍拍阿妧的手,示意她跟上,自己則快走兩步,先跟著宮人出去為蕭謖布膳。


  阿妧走在最後面,前面是蕭叡高高勁瘦的身影,她故意加快了腳步,幾下子就來到他身邊,微微仰著頭,那雙貓兒一樣的眼睛盯著他看了片刻,輕聲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蕭叡沒有說話,倒是魏帝好像聽到了阿妧的話,轉頭看向他二人,問道:「怎麼,小阿妧以前見過你叡表哥?」


  「見過,」阿妧在宮人安放好的席位上端正跪坐,向魏帝道,「臣女在來洛陽的路上碰見了山匪,是殿下救的我,後來我就跟著殿下的軍隊回京了。」


  姜后往魏帝的碗中挾了一塊炙肉,他慢慢咀嚼著,聽完阿妧的講述,笑著向姜后道:「怪不得一直往他那邊看。」


  阿妧的臉一下子臊得通紅,連耳朵根都泛起紅潮,恨不得把臉埋進手心裡去。


  魏帝卻又點點頭,對蕭叡道:「都是自家親戚,朕也望著你們感情好。」


  阿妧聽見這話,稍稍收斂了羞赧的樣子,抬起了眼睛,琉璃一樣的眸子光彩流溢,定定地看向蕭叡。她想看看對方會是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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