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燈會

  晉江文學城首發  秋意深濃, 一陣風刮過來, 金黃色的樹葉便簌簌地落下來, 腳下的小徑已經鋪滿了落葉,踩上去的時候會發出窸窣的聲響,轉瞬又被少女們的歡聲笑語蓋過去。


  還未到, 一個眼尖的女郎指著前方的高樓, 驚呼了一聲:「你們快看!」


  阿妧聞聲抬頭,只見御苑裡一座九層的高樓拔地而起, 卻不是平常見到的樣子了,而是花團錦簇,里裡外外的都綴滿了鮮花,完全地被搭建成了一座花樓,在秋日的艷陽下美得就像是一個幻夢。


  少女們都激動起來,她們還沒有見過這麼高、這麼美的花樓呢,聲音雀躍地道:「郡主,我們快過去看看吧!」


  阿妧也有些被驚艷到了, 她素來喜愛這樣美好的事物, 聽了那少女的話, 點點頭道:「那便去吧。」


  到了高樓的下面,有人問那守在樓下的侍衛:「這花樓是誰搭建的?」


  「卑職也不清楚。」那侍衛回她, 「只知道是送給郡主的生辰賀禮。」


  這時節百花凋零,若要搭成花樓, 只得從特意建的暖房中取花, 更遑論這樣一座高九層的花樓, 不知要耗費多少鮮花,真真是大手筆,怕是整個洛陽城的花都被搬到這裡來了。


  一時間眾人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向阿妧,神色里既驚奇又羨慕。


  「那會是誰呢?」若是魏帝和姜后,侍衛們肯定是知情的。


  一個縣侯家的女郎笑著道:「不用猜,肯定是某個愛慕郡主的人!」


  雖然好奇,但是看著小郡主的臉上輕輕刷過一層粉紅,肌膚變成了淡淡的瓷粉色,眼睫輕垂,她們也不好再追問下去。


  崔青蘅挽著阿妧的手臂道:「我們上去看看吧。」


  樓太高,少女們只上到三層。阿妧邊走邊看,只見樓梯的欄杆上也都扎滿了鮮花,一路上芬芳撲鼻。屋子裡也四面都是薔薇芍藥等數十種名花,宛如花海。


  她走到一個高几的紫檀木架子旁邊,架上擺放著一盆水仙,正是怒放的時候,芳香襲人。


  阿妧低頭嗅了一下,一個少女來到她身旁,問道:「郡主,等花樓拆掉的時候,能把那幾株牡丹送給我嗎?」她指了一下那邊的幾株雲粉和姚黃。


  鮮花無法長久存活,故而在枯萎之前就要把花樓拆掉,散落的花則由主人自行處置。侍衛說這花樓是送給阿妧的賀禮,那這裡面的花她應當有權利處置,於是點點頭:「當然可以。」


  那少女聞言更加歡欣,合掌道:「多謝郡主!」


  不一會兒,姜後派人來找阿妧,說是讓她過些時候回明宣殿等她。阿妧左右無事,於是想先回去。跟崔青蘅打過招呼,提裙步下台階。回頭看見那些女孩子仍在花叢中笑鬧著,她也不由一笑。


  走到樓下,忽然聽到上面有人叫她。


  「郡主!」


  阿妧循聲抬頭,看見頭頂處的欄杆上站著幾個女孩,她們笑著將手一揚,掌心的花瓣被風吹得飄飄蕩蕩,像是飛花雨一樣,向著阿妧這邊飄過來。


  阿妧躲避不及,驚呼了一聲,抬手去擋,秋風將她的衣袖吹得飄舉起來,連同飛花一起扑打到臉頰上。


  她好笑又無奈,放下了手臂仰頭道:「你們別鬧了。」語氣里卻沒有絲毫的責怪。


  頭髮和衣裙上都沾了花瓣,阿妧走到離花樓不遠的一個亭台上,站在欄杆邊讓侍女將身上的花瓣拂落。


  目光仍然落在那座花樓上,太美好的事物總是讓她捨不得移開眼,耳邊依稀傳來笑語聲,風裡有暗香,阿妧覺得自己有些沉醉了。


  這時,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有人走到她旁邊,勁瘦挺拔的身影將陽光都遮擋住。


  阿妧轉頭看了一眼,見蕭叡身著甲衣,腰間佩著長刀。他執掌宮廷宿衛,應當是巡視到了這裡。


  「這花樓很漂亮。」他隨著阿妧的視線看過去,忽而問道,「郡主喜歡嗎?」


  阿妧的心裡有一個猜測,只是不能肯定,她再次轉過頭,發上的步搖墜子隨她動作輕晃兩下,發出簌簌的聲響。


  她正要開口,卻見一個侍衛打扮的人快步過來,行過禮后,便來請蕭叡回值房,道是有要事急需處理。


  蕭叡沒有說話,轉身隨他大步離開。


  ……


  阿妧回到明宣殿里,姜后已經在等著她了。


  姑侄兩個閑話幾句,姜后忽然道:「陸家的二公子,妧兒覺得怎麼樣?」


  阿妧心裡頭一驚,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問,一時又想到那陸劭,卻是沒什麼感覺,搖搖頭:「談不上怎麼樣,侄女跟那陸二公子並不相熟。」又看向姜后,「姑姑為什麼忽然問這個?」


  姜后一笑:「下午的時候恍惚聽到個消息,說是陸二郎對你有意,所以姑姑先來問問你的意思。」


  阿妧抱著她的手臂,柔聲道:「侄女還小,不想過早考慮男女之事,只想多多陪伴姑姑。」


  姜后唇邊笑意更深,抬手撫了撫她的頭髮:「尋常人家的女子,及笄之後就該定親了。不過你是姑姑的侄女,大魏的郡主,倒是不用著急。」聲音緩緩地道,「天底下的好兒郎多著呢,咱們慢慢挑。」


  談到這個話題,阿妧難免害羞,隨意應付了幾句便扯到別事,好在姜后似乎也沒有要將她跟陸劭湊做一對的意思。


  一時又談到冬獵之事,每年深秋時節,魏帝總要到洛陽附近的伏牛山行獵,而後便在湯山行宮住上一陣子,直到春暖方歸。


  姜后道:「大概下個月就要出發,所以現在就該準備著了。」說著看一眼時辰,「這會兒陛下應當下了小朝,跟姑姑一道去未央宮,聽聽陛下怎麼說。」


  姜後起身下榻,葉緋兒像往常一樣上前扶她。然而姜后好似沒有注意到,只向阿妧伸出一手:「快些兒吧,小侄女。」語氣寵溺。


  阿妧笑著牽住她的手,故意調侃道:「姑姑怎麼這麼著急啊,是不是思念陛下了?」


  姜後點點她的鼻尖,笑而不語。


  葉緋兒慢慢放下雙手,抬眼看著兩人的背影。


  他低下頭去,一隻手抵在膝蓋上,撐著額頭,觸到一掌心的汗。


  蕭叡閉了閉眼。


  心跳得很快,咚咚咚咚,像是撞城錘的敲擊聲,在這間過分安靜的廢舊屋舍中尤為明顯。


  夢裡的情形太不堪,那種怦然的、難以掌握的炙熱像是針在扎,讓他坐立難安。


  蕭叡起身下榻。


  走到沉睡著的阿妧身側,在她旁邊坐下來,一隻手撐在榻上,慢慢俯低了身子,靜靜看著她。女孩的睡顏很安靜,神色平和又安心。


  他卻像是著了魔一樣,無法控制地伸出手。被壓在內心深處、只在夜深時分出現在夢裡的那種扭曲的衝動再次升起,令他扼住了阿妧的脖子。


  他的手多麼有力,只要輕輕一扭,就可以將少女纖細的脖頸擰斷。從此屢屢在夢裡出現,令他輾轉難安的旖旎就會消失,他還是他,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睡夢中的女孩彷彿也感知到了危險,秀麗的眉微微一蹙,低低喚道:「表哥……」


  宛如魔咒被打破,清風吹過靈台,蕭叡忽然回神,身子微微動了動,掐住阿妧的手緩緩鬆開。


  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她的脖頸處輕輕摩挲了兩下,用指腹感知著少女肌膚的柔潤和細膩。隨後慢慢向下,指尖劃過女孩胸前的飽滿,再向下,停在纖細的腰間,解開了她的衣帶。


  ……


  阿妧醒過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窗外雪地的反光刺得她眼睛有些不適,抬手擋了一下,而後放下手臂,看到眼前陌生的環境,有些愣怔。


  她手撐著從榻上坐起來,感到後頸處有些疼痛,眉頭微皺,又抬手揉了揉,很快便想了起來。


  應該是昨日午後,她站在營帳的外面,看了看天色,覺得像是要下雪,又實在受不住山間的寒冷,於是稟過了魏帝,在近侍的護衛下先行返回行宮。


  途中忽然遇刺,一片混亂之中被人從身後一掌擊暈,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阿妧低頭看著蓋在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又回憶了一會兒,而後伸手將它掀開。抬腳下了榻,懷抱著氅衣走到外間,果然看到了蕭叡。


  她記得自己昏迷途中曾醒來過,隱隱約約看見蕭叡把她抱上馬,用大氅將她圍住,緊緊地摟在身前。他的懷抱很溫暖,令意識有些模糊的阿妧感到安心,而後便閉上了眼,再次陷入昏睡。


  雪停了,外面的風卻很大,侍衛們將外間的門關上,用一塊石頭抵在門后。屋子裡生了火,樹枝搭起的木架上串著剛剛收拾乾淨的野兔,正在燒烤著。


  阿妧看見他們身上仍舊穿著昨日行獵時的戎裝,猜測他們是晚歸時突遇風雪,才在這裡暫時歇腳。至於救了自己,應當是個巧合吧。


  侍衛們圍著火堆席地而坐,看見阿妧從裡間出來,紛紛起身向她行禮。阿妧也微笑著向他們致意,隨後走到蕭叡的身旁。


  外間只有一個矮榻,蕭叡坐在那裡。由於習慣,他的肩背挺直著,那把幾乎從不離身的佩刀擺放在他身側。


  阿妧將手中的玄色大氅遞給他。


  蕭叡看了一眼,沒有接:「不用,你穿著吧。」


  屋子當中的火堆熊熊燃燒著,時而發出噼啪的聲響,散發出充足的熱量,阿妧覺得不是太冷。不過他不要,阿妧也只好仍舊拿著。


  她也在那方矮榻上跪坐下來,將氅衣搭在腰下,護住了膝蓋,雙手交握著放在氅衣之上。


  野兔是蕭叡的侍衛昨日行獵的時候順手獵得的,昨夜到達這間屋舍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大家便早早地歇下,這會兒醒來都覺得腹中飢餓,於是簡單收拾一下便放在火上烤。時候不久,現在還沒有熟。


  阿妧看向蕭叡,問道:「昨日……應當是昨日,」她也不很肯定,「殿下是在哪裡見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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