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穿成皇帝的白月光> 76.第七十六章

76.第七十六章

  購買比例不夠, 此為防盜章  周媽走後, 江晚晴左思右想, 猜到定是凌昭不肯死心, 想要打親情牌, 讓江尚書夫婦說服自己和他再續前緣,便很有幾分氣惱, 越想越上火,所幸一不做二不休, 叫容定把另一塊木牌豎在正殿最前的桌案上。


  不管誰進來, 第一個就能看見這塊寫著大紅『貞』字的木頭。


  她是真的想不通透。


  書里的凌昭的確對初戀白月光一往情深, 可是白月光自盡后,他就無欲無求沉迷皇帝這職業了。


  根據原作, 他來後宮的次數算不得多, 基本雨露均沾, 按照位份依次過夜。


  原女主江雪晴正式進宮前, 他甚至沒有特別的偏好, 對嬪妃的要求更是簡單。


  ——安分, 不作妖,不鬧騰。


  否則該殺該罰,絕無二話,從不心軟。


  可見他當上皇帝以後, 並非戀愛腦的人設, 怎麼現在就那麼不上道呢?

  江晚晴唉聲嘆氣了半天, 肚子餓了。


  正好外頭送來了下午的點心, 江晚晴便和容定寶兒一起分了吃。


  才剛吃下一隻軟糯糯的豆沙餡青團,剛想再拿一隻,遠處一陣喧嘩,依稀能聽清『攝政王』三字。


  江晚晴心頭一凜,把盤子一推,催促寶兒:「快藏起來。」


  寶兒不明所以,聽主子吩咐,點了點頭,可還沒走出門,已經聽到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江晚晴微微蹙眉,道:「來不及了。」


  容定很有默契地從寶兒手裡拿過盤子,高高舉起,直接往地上一砸。他擋在江晚晴身前,再多碎片紛飛,也未曾觸及她的衣衫。


  寶兒倒是嚇的尖叫了聲,容定轉向她,一根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笑了笑,無聲的作口型:「噓……」


  外邊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容定走回江晚晴身邊,看見方才慌亂之間,她的唇角還殘留一點豆沙,便抬起手,用乾淨的帕子,替她輕輕拭去。


  少頃,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沉重許多。


  寶兒大氣也不敢出,已經先跪下了,頭低低的:「攝政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容定見那行走間衣袂無風自動的男人快到門口了,暗暗嘆一口氣,心想罷了,風水輪流轉,皇帝輪流坐,生而為人心態首先得放平,能屈能伸才活的輕鬆。


  從前凌昭跪自己,現在換他跪一跪也沒什麼所謂。


  他低下頭,卻聽江晚晴突然開口,對那錦衣華服的來客道:「這名小太監伺候本宮的時候傷了腿腳,後來又挨了一頓打,不便行跪禮,還請王爺不要怪罪。」


  容定一怔,細長鳳眸中,似有溫柔流光一瞬而過。


  凌昭沒把心思放容定身上,只是彎下腰,撿起摔爛了的糰子,淡聲問:「怎麼,不合胃口?」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目光:「吃不下。先帝已去,皇上受你挾制,本宮還能吃下什麼東西?」


  寶兒偷偷瞧了自家娘娘一眼。


  咦,奇怪了。


  娘娘今天胃口不挺好的么,早上多吃了半碗粥,就剛才吃糰子還津津有味的,怎麼突然又食不下咽了。


  凌昭臉色沉了下來:「你就非得提他們。」


  江晚晴幽幽道:「先帝是我的夫君,皇上是我的孩子,我不念著他們,難道還會想著不相干的人么?」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凌昭立刻想起泰安宮中,小皇帝字字誅心的話,氣的夠嗆,冷笑道:「是……夫君愛子,都是你願意說心裡話悄悄話的人,只我是不相干的外人。」


  江晚晴蹙了蹙眉,什麼心裡話悄悄話?

  聽他這口氣,十里開外都能聞到酸味了。


  從前,凌昭也是這性子,江晚晴身為名門貴女,長的美麗,又能彈一手好琴,自然追求者眾多,他總覺得防不勝防,每每拈酸吃醋。


  這時候,換作以前,她會笑著瞪他一眼,說一句『醋罈子』,就算雨過天晴,沒事了。


  然而現在……


  江晚晴心思一轉,決定添上一把火,於是往外面走去,一直到正殿,取下桌案上的木牌,抱在懷裡不撒手。


  凌昭跟了出來,一看又是一肚子的火氣:「你抱著一塊木頭作甚?也不怕上面有刺扎手。」他伸出手:「給我。」


  江晚晴刻意把寫著『貞』字的一面朝外,向著他:「我待先帝的心,便如這塊木牌所寫。」


  凌昭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是么。」他平靜下來,定定道:「給我瞧一眼。」


  江晚晴遞了過去。


  凌昭拿到手裡,便是一掰,三指粗的木牌應聲斷裂。


  寶兒原本跪在偏殿,悄悄膝行移到門口,如今抬頭看見了,驚懼莫名。


  天吶!攝政王這麼大的蠻力,實在嚇人,不愧是大夏最風流的男子,日後不知要殘害多少可憐的姑娘。


  江晚晴看見了,也是一驚,接著氣悶:「你怎麼總是不講道理!」


  凌昭冷然道:「若講道理行得通,難道和你說心裡話、說悄悄話的人,不該是我么?」


  江晚晴當真莫名其妙,只覺得他今天吃錯藥了,凈說胡話。


  凌昭隨手把斷掉的木牌丟開,從懷中取出一塊縫補好的錦帕,繃緊了聲線問:「是你裁的?」


  江晚晴看了看,頷首:「是。」接著將旁邊茶几上的一杯冷茶,盡數倒在地上:「覆水難收,去日之日不可留。帕子已經舊了,王爺也該換一條了。」


  凌昭面無表情:「可惜本王補好了,再用上十年八載,不成問題。」


  江晚晴這才細細瞧了會兒,只見中間縫起的針腳十分粗糙,一看就是外行人所為,肯定不是綉娘的手筆,甚至不像姑娘家縫的。


  她問:「秦衍之替你補的?」


  凌昭很是不以為然:「他哪裡有這麼好的手藝。」


  江晚晴:「……」


  不是秦衍之,那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凌昭沉默地盯著她,分明就是等她開口,問是誰縫的,她偏不問,側過身子,彷彿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果然,凌昭一字一句冒著寒氣:「本王天生命苦,什麼都得自己爭取,自己動手。」


  江晚晴回頭,看了他一眼:「王爺的話可笑極了,您如今想要什麼沒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女子任您挑選,爭著送您手絹、爭著當王府的女主人——」她停了停,橫眉冷對著他:「可你非得覬覦皇嫂,天理不容,令人不齒。」


  她說的字字含恨,凌昭聽了卻舒出一口氣,神色也緩和了:「原來你是為了這個發氣。不會有別人,你大可安心。」


  江晚晴道:「我為何要安心?你——」


  凌昭溫聲打斷她的話:「我在北邊從來孑然一身,是凌暄居心叵測,在你面前陷害我。」


  容定抬眸,掃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在心裡搖頭。


  江晚晴微微怔忡,脫口道:「他何曾陷害你?」


  凌昭冷哼了聲:「他乾的事情,他自己心裡清楚。」


  江晚晴無奈:「人都去了,他清不清楚又有什麼要緊?當務之急,你儘快賜我一死,倘若你怕落人口實,你託人帶個話,叫我自行了斷也成——」


  凌昭眸光漸冷,戾氣盡顯:「誰敢賜死你?怕是活的不耐煩。」


  江晚晴差點眼前一黑,倒下去。


  搞了半天,他竟然根本不想賜死她?不管她說多狠的話,他聽了就忘,就算她送了個貞潔牌子過去,他氣過恨過,也就丟在腦後了。


  他年紀不大,怎麼就得了健忘症呢?

  江晚晴愁眉不展,恨恨道:「我跟你說不通的。」


  凌昭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低聲道:「晚晚,我今日不是來尋你吵架。」


  江晚晴氣煞:「我何曾與你吵架?我說的都是認真的,從來不是口舌爭執的氣話!」


  凌昭見她果真生氣的厲害,髮絲都有些亂了,抬手想幫她理一理,又被她避開,他也不介意,心平氣和道:「我問你幾句話,你如實回答我。」


  江晚晴側過身,不看他:「你問。」


  凌昭一字一字清晰道:「你想要小皇帝平安活在世上?」


  江晚晴不知他想如何,擰了擰眉:「那是自然。」


  凌昭又問:「一定要他當皇帝?」


  江晚晴堅定道:「是。」


  凌昭唇邊牽起一絲冰冷的笑:「若非如此,你就存了必死之心?」


  江晚晴心裡一動,覺得他好像有點上道了,當即用力點了下頭:「是。你若執意篡位謀逆,我定然與你不死不休,生生世世視你為仇人。」


  凌昭沉默良久,突然又笑了笑,輕聲道:「不死不休——這話我喜歡。」


  江晚晴走到一邊的座位上坐下,冷冷看住他:「我說到做到,並非玩笑,你也別當我不敢。」


  凌昭跟著過去,俯身蹲下,單膝及地,以他習慣的姿勢平視她的眼睛,嘴角勾起的一點笑意越發苦澀:「你敢,你怎麼不敢……你連七弟都叫的出口。」


  江晚晴理直氣壯:「你在兄弟中排行第七,先帝排行第四,我怎麼叫不得這一聲七弟了?」她看了一圈四周的擺設,淡淡道:「難道王爺覺得我困守冷宮,當不起你的皇嫂?」


  凌昭心知她有意挑釁,卻不以為忤,坦然答道:「你應該清楚,你困在這裡,我只會恨他,心疼你。」


  他嘆了一聲,又想去摸她的頭髮,強自忍住,低聲問:「這幾日過的可還習慣?忍一忍,就這兩天了。」


  江晚晴剛才分明覺得他就快發怒了,誰知一轉眼,他又開始對自己噓寒問暖,不禁又氣又急:「唉呀,你就是不懂!」


  凌昭笑了笑,戲謔道:「是不懂。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過了七年就翻臉不認人了——不如你教我?」


  江晚晴瞪著他,氣惱道:「你乾脆打發我去守先帝的陵墓算了!」


  凌昭斂起笑意:「這話收回去,不準說。」


  江晚晴見他總算不笑的那麼令她絕望了,內心又升起勝利在即的希望:「在哪裡守寡都是一樣的,反正我嫁了先帝,就只認他一個人。今生,來生,永生永世都早已許給他了。」


  一邊說,一邊在心裡虔誠的默念:「老天爺,這話您千萬千萬別當真,我家拿到了拆遷款,回頭我捐一筆香火錢修廟,您就當什麼都沒聽見。」


  凌昭怒道:「你——」


  江晚晴冷眼看著他。


  凌昭胸膛起伏,顯然憤怒至極,半晌才陰沉道:「你別逼我。」


  江晚晴冷笑:「你若還算個男人,有本事就殺了我。」


  凌昭怒不可遏,走南闖北那麼多年,就沒見過不帶一個髒字還這麼能傷人的。


  他站立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眉眼冷漠的女子,看著看著,總是移不開眼睛,不知為何,心又軟了下來。


  七年,他真的想她了。


  於是,他又俯身下去,道:「後天凌暄下葬,我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江晚晴總算等來了想要的話,壓抑住眼底的欣喜,急忙轉頭看著他:「你上回說過成全我,過了幾天又忘了,這次可不能不算話——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別讓人笑話你言而無信。」


  凌昭只覺得她剋制又著急的樣子十分可愛,終於忍不住伸手揉了兩下她的頭髮:「對你,一定說話算話。」


  江晚晴驀地起身,退到一邊,低低道:「放肆。」轉身回內殿,對著寶兒道:「送客。」


  寶兒一直聽他們唇槍舌劍,早就嚇得噤若寒蟬,尤其是當主子毅然說出『有本事就殺了我』的時候,她連呼吸都忘記了,生怕王爺真的出手傷人,就像掰斷木頭似的,用他那股非同常人的蠻力,扭斷娘娘細嫩嬌貴的脖子。


  凌昭走的快,寶兒碎步小跑著跟上去,到了院子里,咬了咬牙,跪了下來,心臟狂跳不止:「王、王爺……」


  秦衍之在殿外等候,這時和凌昭一道向她看了過去。


  寶兒後背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濕了,顫聲道:「王爺有氣沖、沖著奴婢來,奴婢這樣的下人生來就是讓人責罵的,娘娘金尊玉貴,請您……請您別傷她!」


  秦衍之略感意外,正要開口,忽見凌昭抬起一手,便按下不言。


  寶兒沒聽見凌昭回話,更覺得恐懼至極,攥緊了小手,心一橫豁出去了:「奴婢十歲沒了親娘,娘娘是對奴婢最好的人,比奴婢的親生爹和後娘都好,娘娘對先帝堅貞不二,請王爺別再為難她了!」


  她說完,沒等凌昭動怒,自己先被自己嚇了個半死,不停地咚咚咚磕響頭,直把額頭嬌嫩的皮膚都磨破了,血絲滲了出來。


  凌昭轉身離去,一言不發。


  秦衍之原本跟在他身後,腳步一頓,回頭看了眼寶兒,又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絲笑意:「腦子雖不太好使……貴在忠心。」


  小半個時辰后,秦衍之又被迫坐進了回府的車駕。


  他最近的運氣真的有點背。


  凌昭沉思了好一會,忽然道:「為何一個個的,都以為本王有意害她?」


  秦衍之小心答道:「可能因為聽見王爺和江……江氏吵的厲害,加上護主心切,便胡思亂想起來。」


  凌昭嗤笑一聲:「都沒見過夫妻鬥嘴么?少見多怪。」


  秦衍之:「……」


  您們二位算哪門子的夫妻?


  再說了,江姑娘咄咄逼人,誰家夫妻吵架是這樣的。


  凌昭低頭,看著手上的白玉扳指。


  上回來長華宮,來時滿心迫切,走時怒火滔天,來去匆匆,倒是不曾覺得什麼,反倒是這次,氣歸氣,尚且來得及仔細看清她的容顏,和記憶中的少女一一對上,於是百鍊鋼成繞指柔,歲月靜好如初。


  罷了。


  七年相思,他太想她,只要她在自己羽翼能護及的範圍,足矣。


  至於七年來的種種,小皇帝口中的被窩裡的悄悄話……


  凌昭突然緊緊捏住那枚扳指,恨不得把它捏碎了。


  有些東西不能多想,想多了,分分鐘提刀去砍棺材。


  秦衍之見自家王爺一會兒神情溫柔,一會兒又眉目肅殺,一張臉變來變去,內心很有幾分不安,生怕他在長華宮受挫太多次,氣壞了身子。


  凌昭抬眸看向他:「那件事,你看著辦。」


  秦衍之一怔,猶豫道:「這……先帝畢竟是您的兄弟,骨肉親情——」


  凌昭冷笑:「他不仁在先,休怪本王不義。」


  秦衍之頷首:「是。」


  凌昭想起躺在永安殿金棺中的人,神色顯出不悅。


  搶了他的人,又不肯善待,換作他,有了江晚晴在身邊,眼裡豈能容下別的庸脂俗粉。


  偏生他的太子兄長病成那鬼樣子,平時散個步都勉強,還要三宮六院不知節制,是有多荒淫無度、欲求不滿。


  念及此,他眼中冰寒一片,低聲咒罵:「……淫棍。」


  *

  長華宮內殿。


  「哎唷哎唷,疼疼疼!娘娘,疼!」


  江晚晴正在給寶兒擦藥,板著臉道:「知道疼?那下次長個記性……」嘆一口氣,搖搖頭:「攝政王對我是不凶,不代表他對其他人都這樣,別哪天怎麼掉的腦袋都不知道。」


  寶兒睜大眼睛:「王爺對您還不算凶呀?奴婢快嚇死了。」


  江晚晴道:「因為你沒見過他真正發怒的時候。」


  她放下手裡的東西,輕輕點了點小宮女的前額。


  寶兒捂著額頭叫了聲:「哎呀疼!」


  江晚晴笑了笑,走到一邊,把敷外傷的葯整理好。


  容定站在她身側,忽然皺了皺眉,走遠幾步,抬起袖子,又打了個噴嚏。


  江晚晴轉頭看他:「小容子,怎麼老打噴嚏?夜裡著涼了嗎?」又想這天怪熱的,不該啊。


  容定搖頭,微笑道:「沒有,謝娘娘關心。」


  寶兒嘻嘻笑道:「那就是有人在背後說你壞話了。小容子,老實交代,你幹了虧心事沒有?」


  容定笑意隨和,輕描淡寫:「不遭人妒是庸才,隨他們去。」


  此刻,秦衍之手裡捧著一份書函,越看越是驚奇,抬頭看向座上的人:「張先生,這……」


  張遠頷首:「這是大理寺卿朱大人給我看了,又由我抄寫下來的。據我所知,朝中至少有三人持有同樣的密詔,皆是先帝十分器重的肱股之臣。」


  秦衍之眉宇緊鎖:「可是沒道理。太子尚在,若是先帝早料到王爺有稱帝之心,又為何會交代臣子盡心輔佐王爺?難道人之將死,良心發現——」他看了眼凌昭的臉色,不敢再往下說去。


  先帝會良心發現,懊悔當年橫刀奪愛的舊事嗎?


  凌昭坐在上首,廳內燈燭通明,映出他寒意瀰漫的眼,臉部線條是那般剛毅冷硬,滿室的燭光燈影都柔和不了半分。


  小時候,他和身為太子的凌暄算不得親近,但也絕不曾交惡。


  凌暄是太子,將來會是帝王,和他是兄弟更是君臣,他也早就認了,保家衛國開疆拓土,絕無二話。


  若不是那年的變故,也許他這輩子都不會想到染指皇位。


  從江晚晴成為太子妃的一刻起,他和凌暄只能是仇人。


  他不由想起了不久前,見凌暄的最後一面。


  當時凌暄病重,穿著一襲絲綢薄衫,斜靠榻上,桌子上放著筆墨紙硯,他卻再無力氣執筆作畫,只是讓小太監研墨,輕嗅墨香。


  看見自己進來,也只抬了抬眼皮:「七弟,一別多年,你看起來……更礙眼了。」


  有氣無力的說完一句,他開始咳嗽,咳得坐起身,等他放下袖子,紙上已然有幾點腥紅的血珠暈染開。


  太監嚇白了臉,張口欲傳太醫。


  凌暄的容色慘淡如紙,懨懨道:「再用上十副葯,也未必能拖上半天性命……咳咳咳,平白害朕受罪。」


  他一邊說,一邊咳嗽,偏要硬撐著執起筆,就著那幾點咳出的血,畫了疏疏落落幾朵紅梅,落筆后欣賞一番,微笑道:「送去長華宮,就說是朕的遺作,留個紀念。」


  太監領旨退下了,凌暄側眸看他,唇角那一抹疲倦的笑容,深了幾許:「還恨朕?」


  凌昭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裡,冷眼看著將死的帝王。


  他在戰場上看過太多死人,此刻映在他眼裡的,彷彿只是其中之一,並無任何特殊。


  凌暄低笑了聲,和顏悅色道:「七弟,你記住,生在帝王家,就不應奢求公平,求人不如求己,敗者不配擁有借口——終究是你無能。」他低垂著眸,不再去看久未相見的弟弟:「朕的一生已經走到盡頭,而你們的路,還很長。」


  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有悔恨嗎?


  ——沒有。


  凌昭從思緒中回神,看向張遠:「他們有投誠之意,本王也有容人之心。」


  張遠微笑道:「王爺寬宏大量,將來必為一代明君。」


  凌昭道:「但是也不可不防他們暗藏禍心,你命人暗地裡盯緊,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來報。」


  張遠愣了愣,目中有驚訝的神色。


  凌昭皺眉:「怎麼了?」


  張遠展眉笑了笑,搖頭:「不,沒什麼,只是認識王爺這麼多年,王爺……真的變了許多。」


  凌昭看著他,等他往下說。


  張遠嘆了口氣,看不出來是欣慰或是感慨:「當年,王爺雖然也是少言寡語,可本性爽朗,待人赤誠,不願輕易起疑心,如今……」他欠了欠身,拱手道:「王爺在北地苦熬七年,其中的艱辛,終究沒有白費了。」


  夜深了,張遠開口告辭。


  秦衍之送他到王府門前,回來的時候,卻見凌昭仍獨自坐著,便道:「王爺,您考慮事情周詳,張先生是為您高興。」


  凌昭目光平靜,漠然道:「這世上可以信任的人少,值得信任的,更少。」


  秦衍之恭敬地侍立在側。


  過了會兒,凌昭擰起眉,兩指按住鼻樑,沉聲道:「這幾日事務繁忙……」


  秦衍之接了下去:「王爺日理萬機,若有什麼需要吩咐的,屬下定當盡心竭力,為王爺分憂。」


  凌昭道:「你去找魏志忠,長華宮的一應用度,你叫他寫下來,必須精細,本王要親自過目。」


  秦衍之:「……」


  又來了。


  怪狗怪天熱怪沒冰盆怪長華宮風水不好,總之江家小姐不理他有千種萬種原因,什麼都可能,就不可能因為當真移情先帝,無心於他。


  凌昭想了想,生硬地添了句:「這些不可讓江氏知道。」


  秦衍之實在哭笑不得,忍著好笑,道:「王爺,左不過三五天,江……」他瞥了眼凌昭,彆扭的改口:「……江氏在長華宮將就一下,也不會有怨言的。」


  凌昭看了他一眼:「誰都能將就,她不能。」


  *

  平南王府。


  清晨,晉陽郡主用過早膳,便穿著一身火紅色的衣裳,在涼亭里練武,一條軟鞭揮得虎虎生威。


  旁邊站了許多小廝和丫鬟,十分配合地鼓掌喝彩。


  這時,一名小廝悄悄走近,對郡主的貼身侍女碧清說了幾句話。


  碧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等郡主舞鞭子累了,忙走了過去,攆走了其他人,小小聲道:「郡主,今早宮門一開,小福子就過來傳話了,說昨兒雨下的好大,攝政王帶著秦大人去了一趟長華宮,出來的時候,臉都氣綠了!」


  晉陽郡主大喜,神采飛揚:「當真?」


  碧清笑道:「怎會有假?唉,咱們花了多少心思打點宮裡的人、疏通關係,這下終於派上用場了,總算不是白費力氣。」


  晉陽郡主將鞭子往石桌上一放,快步往回走,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欣喜:「好哇!他現在總該曉得,只有本郡主才對他好,江晚晴早變心了。」


  碧清附和道:「是是是,郡主待王爺的真心,天地日月可鑒。」


  晉陽郡主換了一身嫩黃色的裙子,著人準備車馬,急著出門。


  碧清在旁出謀劃策:「郡主,奴婢聽人家說,男人碰了釘子、正失落的時候,只要你溫柔小意的在一邊陪伴,便可一舉拿下他的心!」


  晉陽郡主呆了呆,不確定的開口:「溫柔小意?」


  碧清抿唇笑道:「郡主別擔心,王爺既然喜歡江姑娘那樣的,您只要照著她的樣子——」


  晉陽郡主怒道:「我才不跟那裝腔作勢的女人學!」


  碧清急道:「郡主息怒。奴婢的意思是,王爺現在恨上了江姑娘,這時您耐下性子安慰他,叫他看清您女兒家的一片柔情,王爺定會覺得耳目一新,對您另眼相看。」


  晉陽郡主思索一會兒,嘀咕:「你說的也對……」抬起頭,又有些苦惱:「江晚晴都喜歡些什麼來著?」


  碧清答道:「江姑娘精於女紅、琴藝。」


  晉陽郡主擺了擺手,很是不屑:「不想學。」


  碧清又道:「詩詞歌賦?」


  晉陽郡主:「背不出來。」


  碧清苦苦思索良久,突然眼眸一亮:「有辦法了!」


  兩人準備了好些時候,出發已經過了午時,攝政王不在府里,晉陽郡主等了又等,眼看天黑了下來,心裡緊張不已。


  好不容易聽說人回來了,晉陽郡主已經等的不耐煩,穿過九曲長廊,徑直走向大門口。


  凌昭從前門進來,看也不看迎面走來的主僕二人:「衍之,送客。」


  晉陽郡主瞪了秦衍之一眼,追過去:「我等了你幾個時辰,你也不問問我,最近過的怎麼樣了。」


  凌昭壓根沒理她,到了廳里,來不及喝一口茶,便叫了王府的總管過來,查問了幾件事,然後又叫秦衍之著人送幾封信去某某大人府上,忙的一刻不停。


  晉陽郡主被他晾著,在旁邊看了會兒,起初生氣,漸漸的又心疼他如今位高權重,片刻不得閑。


  站足半個時辰,所有人都走了,才道:「我特意熬了一盅參棗雞湯,你這幾天辛苦了……」


  凌昭道:「帶回去。」


  晉陽郡主氣得想跳腳,碧清拚命給她使眼色,她才忍住了,又道:「我、我知道,王爺一直覺得我沒有規矩,近來我……」


  碧清鼓勵地看著她。


  晉陽郡主深吸一口氣:「近來我常讀弘揚婦德的文章,頗有心得,我有不懂的,還特地請了人來教我。」


  凌昭原本坐著寫字,聞言臉沉了下來,她以為他不信,急於證明自己:「我真的學了!你聽,女兒有三從,未嫁從父,出嫁從夫——」


  最後一句沒來得及出口,只聽『啪』的一聲,凌昭硬生生折斷了一支紫毫筆。


  晉陽郡主驚呆了,怔怔地看著他。


  凌昭扔掉斷筆,起身就走:「少讀廢紙,將來也是害人。」


  晉陽郡主嘴巴微微張著,看他寒著臉揚長而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顫巍巍指向他的背影,氣急敗壞叫道:「她讀這些東西你就喜歡,我讀就是害人,你——偏心偏心偏心!偏心眼兒!」


  碧清上前一步:「郡主——」


  晉陽郡主驀然回頭,神色猙獰,狠狠打了她一巴掌:「還不都怪你!」


  果然,等前朝事了,凌昭往後宮來的時候,一場大雨淋下,隨侍的太監們忙給他打了傘、披上遮雨的斗篷。


  秦衍之跟在後頭,拎著狗籠子,身邊的小太監也給他撐了傘,只是倉促之下,到底顧及不到關在裡面的小狗。


  因為狗兒是獻給皇上的,若是淋濕了,攝政王定然不喜,因此那小太監又驚又怕,眼神慌張,秦衍之見了,微微一笑,脫下身上的斗篷,蓋在籠子上。


  小太監感激地看著他,道了聲『多謝秦大人』。


  到了長華宮附近,秦衍之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低低咳嗽了聲。


  那隻小狗就像能聽懂似的,突然從籠子鬆開的門跳了下去,撒開小短腿,一溜煙似的從角門的縫裡鑽了進去。


  這下子侍衛和宮人們慌作一團,為首的侍衛趕緊指揮人,開門去追狗。


  其中有一名姓張的侍衛,前些日子因為捉貓不利,丟了好大的面子,這次好不容易等來一次機會,便摩拳擦掌的,想將功折罪,力求在攝政王面前表現自己,第一個就要闖進院子。


  秦衍之看見了,趁他邁開步子的剎那,不動聲色地伸出腿,絆了一下。


  張侍衛滿心只有立功,並無防備,突然失去重心,直往前倒下,摔了個五體投地。


  周圍的太監鬨笑起來。


  凌昭道:「衍之。」


  攝政王發話,侍衛和太監都停了下來,無人膽敢再出聲。


  秦衍之心領神會,笑了笑,吩咐下去:「這雨一時半會的也停不住,你們都下去,找個地方避雨,長華宮乃是後宮重地,不是你們能踏足的,狗兒既然跑進了正殿,我陪王爺進去就是。」


  眾人紛紛領命,剛抬起頭,卻見攝政王當先一人,已經走進了院子里。


  他人高腿長,走起路來龍行虎步,黑色緞面的靴子踩在水窪里,水珠四濺,斗篷的下擺隨著他的步子,起起伏伏。


  「秦大人,這傘……」


  秦衍之望著主子的背影,見他走的這般急,連傘都顧不上了,暗自嘆息,接過太監手裡的傘,道:「都下去吧。」


  *

  難得今天是陰雨天,江晚晴用過早膳,便在偏殿里看書。


  西邊兒的李貴人安分了兩三天,這日早上又哭了起來,哭聲如泣如訴,後來下起了雨,李貴人許是哭累了,也聽不見聲氣了。


  寶兒和容定陪侍在側,天灰濛濛的,雨聲泠泠,寶兒有些睏倦,連連打呵欠。


  江晚晴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書頁,薄薄的一本冊子,有幾頁都翻爛了。


  過了足有大半個時辰,外頭響起了一陣騷動,不是雨點落下的碎音,更像紛至沓來的腳步聲。


  寶兒靠在一邊的書架子上,眼皮子直打架,聽見聲音,茫然地抬頭。


  容定倒是警醒:「娘娘,外邊——」


  江晚晴把書往旁邊一丟,用幾塊碎布蓋住,鎮定自若:「小容子,你出去瞧一眼。」待容定出去了,她讓寶兒伺候著穿上了鞋子下榻,又指著窗外一處,問道:「永安殿是在這個方向,我沒記錯,對嗎?」


  寶兒不明所以:「是的,娘娘。」


  江晚晴走到梳妝台前,拈起一朵早備下的白色絹花,簪到挽起的髮髻里,又拿起屜子里的一串翡翠玉念珠,緊緊捏在手中。


  院子里的腳步聲漸近,依稀摻雜著水花濺起的細碎響聲。


  江晚晴深吸一口氣,向著永安殿的方向,鄭重跪下,腦海中飛速掠過穿到古代后,所遭遇的種種煩惱和辛酸往事,眼圈兒很容易就紅了。


  寶兒擔憂道:「娘娘,您怎麼跪下了?快起來,外頭下這麼大的雨,您也不怕跪傷了腿腳——唉呀!」


  她驚叫一聲,捂住嘴連退兩步,退到了柜子邊。


  只見一隻半大不小的狗兒,不知從何處跑了進來,身上濕漉漉的,尾巴搖的正歡,繞著她轉了一圈,又走到江晚晴的身邊。


  寶兒急忙張開雙臂,擋住主子,怒道:「小畜生,不準靠近我們娘娘!」


  小狗水汪汪的眼睛無辜地望著她,嗚嗚叫了兩聲,像是在撒嬌,見寶兒和江晚晴都不搭理它,便慢慢走到門外,抖動身子,灑出毛上沾著的雨水。


  寶兒抿嘴一笑:「算你乖覺,沒把雨水灑在娘娘身上。」


  她走過去,彎腰抱起小狗,低頭問:「小東西,你是怎麼跑這兒來的?」


  話音剛剛落下,外頭突兀地響起容定的聲音,少年一貫清潤溫和的聲線,刻意的揚高了:「參見攝政王殿下,攝政王殿下萬安。」


  寶兒吃了一驚,腦子裡嗡的一聲,抱著小狗呆立了會兒,才手忙腳亂地跪了下來。


  不久,一雙男人的黑緞靴子就這麼闖進了她的視線,停在目光所及之處。


  寶兒的一顆心怦怦亂跳,順著靴子往上,只能看見玄色的仙鶴祥雲暗紋斗篷,下擺綉著金色的邊,針腳都是無可挑剔的精細。


  凌昭沉默地站立,衣袂紋絲不動。


  窗外雨聲漸大,雨點敲在窗棱上,一聲聲宛如擊在心間。


  七年了。


  他終於名正言順地回到這座囚籠似的宮殿,回到她的身邊,於是整座門庭寥落、不復昔日氣派的長華宮,他的眼裡只有一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