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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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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晚晴只看見他大步走到跟前,尚未反應過來, 緊接著身子一輕, 騰空而起, 視線瞬間模糊, 眼前的景緻都顛倒了——等醒過神來,她已經被男人扛在肩頭,頭上簪著的玉釵掉到地上,一頭青絲如瀑布散下, 一朵白色的絹花也孤零零地飄落在地。


  凌昭眼角的餘光瞥見, 狀若不經意地走過, 往那朵絹花上踩了一腳。


  江晚晴一陣頭暈, 只來得及叫了聲『放肆』, 就被男人輕輕放在榻上。她坐了起來,驚魂未定, 臉色本是蒼白的, 又因怒氣泛起了紅色:「你、你膽大包天, 目中無人,豈有此理!」


  凌昭卻笑:「……這話聽著順耳多了。」


  江晚晴髮髻亂了, 黑髮纏亂地落在肩上、背上,有幾縷掉在額前, 顯得楚楚可憐, 她捏緊了手中念珠, 眉眼含怒:「無恥。」


  凌昭原本彎著腰同她說話, 乾脆單膝跪了下來,平視她的眼睛:「大膽、無恥、豈有此理……七年了,天底下那麼多罵人的話,你還是只會這幾句。」


  他嘆了口氣,雙眸泛起一絲柔和的光,語氣放軟:「你這樣子,宮裡可有人欺負你?凌暄把你關在這裡,你……受苦了。」


  江晚晴方才被他簡單粗暴的過肩扛嚇的不輕,這會兒恢復了鎮定,心跳漸趨平緩,不想同他演久別重逢訴舊情的劇本,見他抬起手,想替她拂去眼前的碎發,便冷冷打開他。


  凌昭笑了笑,絲毫不惱:「生氣了?」目光下移,落在她膝蓋上,又問:「跪多久了,膝蓋疼不疼?」


  此時旁人若看見了,必會嚇傻了眼,攝政王素來不苟言笑,七年來,只見過他沖著人冷笑,沒見過他正常的笑一笑。


  但是江晚晴只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我剛才說到——」


  凌昭嘆了口氣,聲音輕了下來:「你乖一點,聽話,別使性子和自己身子過不去。」


  江晚晴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沉積了七年的情意一旦爆發,只怕他連這裡是皇宮都能忘光了,還以為是在尚書府,與她只是小情侶鬧鬧彆扭。


  她聽不下去,縮回掉了一隻鞋子的腳,用薄毯子蓋住,正色道:「我是先帝的皇后,皇上的嫡母,你的皇嫂——晉陽郡主想必已經對你說過。」


  凌昭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他站起身:「我不信。」


  江晚晴冷冷道:「如今我親口與你說,你也不信么?」


  凌昭沉默。


  江晚晴一雙漆黑的眼睛,平靜地凝視著他,不帶半點舊情:「王爺,我自幼熟讀《女戒》、《女德》,女子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從成為東宮太子妃的那一天起,我心裡只有一個男人。先帝既然去了,我心已死,餘生所求,唯有保全他留下的一點血脈,只願皇上可以平安長大,直到親政的那日。」


  凌昭臉上的血色褪去,抬眸望向四周:「他把你關在——」


  江晚晴淡淡打斷:「先帝同我如何,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其中內情,不必與外人言明。王爺只需知道,無論我的夫君怎麼待我,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凌昭點了點頭,啞聲道:「好一個心甘情願。」


  江晚晴沉默了會兒,掀起被子,本想站起來,可右腳的鞋子落在另一邊,她只好穿著一隻鞋子,右腳點地,走了一步。


  凌昭道:「坐下。」


  語氣無甚感情。


  江晚晴遲疑片刻,也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凌昭已經走過去,撿起那隻繡花小鞋,又折回來,彎腰替她穿上。


  江晚晴低頭看著他。


  這男人站直的時候,像一座小山巋然不動,獨立於世。


  相比七年前,他的眉眼更為深刻,褪去了所有的少年氣,只在俯身低頭的一瞬間,依稀能找回從前的影子。


  ——那個寵著她、愛護她,把她看的遠遠重於他自己的少年郎。


  人生在世,奢求越多,失去越多。


  所以從她穿到古代,成為書中的『江晚晴』開始,她就確立了這輩子的首要目標,也是唯一的目標——完成任務,重回現代。


  因此,對於這裡的人,始終不動心、不交心才是正理,省的日後因為產生了牽絆,而優柔寡斷。


  福娃可以是例外,凌昭卻不會。


  她一早知道他是小說的男主,他心心念念的『江晚晴』,不過是她一字一句斟酌著扮演的角色,相遇相處直至所謂的兩情相悅,步步為營,全靠逼不得已練出的演技,其中謀劃為多,真心……少的可憐。


  凌昭站了起來。


  江晚晴退開兩步,保持安全的距離,看著他:「王爺,皇上會有親政的一天嗎?」


  凌昭不曾猶豫,答道:「不會。」


  這本就是意料中的答案,江晚晴鬆了口氣,直截了當問:「你想當皇帝?」


  凌昭坦然道:「是。」停頓一會,他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目光清明而坦蕩:「我不欠他……晚晚,我們不欠他什麼。」


  江晚晴知道他指的是凌暄,不是小皇帝,只道:「晚晚不是你能叫的,即便你欺皇上年幼弱小,來日篡位為帝,我也是你的皇嫂,這一點永遠無法改變,長幼有別,你儘早認清事實。」


  凌昭氣得容色慘淡,冷笑連連:「當年凌暄在東宮迎你為太子妃,我奉命戍守大夏邊境,遭北羌部族圍困,血戰一月,身負重傷輕傷共有二十六處。後來凌暄即位,帝都皇城歌舞昇平,靠的是什麼?還不是我帶將士苦守北地,拿命去拼,換回來的盛世繁華?」


  他逼近神情冷漠的女子,微低下頭,慢慢的、低而緩的問:「多年苦戰,換得北羌退兵,如今天下太平,我不該拿回我應得的么?」


  江晚晴神情不變,心靜氣和:「你拿回你應得的無錯,但我身為先帝的皇后,也有我應當守護的。」


  半晌無言,她抬眸時,已然換了另一種表情,眼底儘是凌厲的鋒芒:「保不住皇上的帝位,是我的錯處,我愧對先帝,無顏活在世上,就請王爺賜道旨意,了結我的性命罷!」


  凌昭從進來到現在,受的氣比這七年加起來都多,氣得他覺得自己准得折壽十年,可再怎麼生氣,也不像這一刻——她最後的那句話,如晴天霹靂,他不可置信地問了遍:「你說什麼?」


  江晚晴笑了笑:「后妃自戕是為大罪,王爺他日登基為帝,請賜一道旨意,恩准我追隨先帝而去,這於我於王爺,都是解脫。」


  終於說到正題,她內心高興起來,面上也格外莊重:「你是攝政王也好,使下作手段稱帝了也罷,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不會忘記提醒你,你的皇位是怎麼名不正言不順偷來的!即使你不見我,我也會每日詛咒你,你怎麼得到的皇位,就會怎麼失去,總有一天不得善終!」


  凌昭很久說不出話來,斗篷掩蓋下,手都在顫抖,最終,他怒極反笑:「從前毒咒我的北羌人不計其數,如今多你一個又有何妨!」


  他看著女子冷然相對的眉眼,又笑了一聲,話里話外滿是自嘲和失望,聲音低了下去:「晚晚,我在外打了七年的仗,總想著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一條命回來見你……你就只有這些與我說?」


  不問他在外過的如何,不問他可曾受傷、可曾遇險。


  她只說,別無所求,只求他賜一死足矣。


  江晚晴淡漠道:「為人臣子,帶兵打仗、平定疆土,本就是王爺分內之事。」


  凌昭怒極,狠狠將桌上的一盞茶砸下,隨著一聲突兀且尖銳的脆響,茶杯四分五裂,冷茶潑了一地。他胸口起伏,雙目泛紅:「既然這就是你所求,本王成全你,難為你一片痴心向著他!」


  江晚晴心中大喜,為了不讓他看出來,趕緊轉過身,裝出高傲不屑一顧的模樣。


  凌昭猛地一腳踹開門,揚長而去。


  江晚晴聽見聲音,終於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深呼吸好幾次,才平復下激動又興奮的心情,誰料轉身一看,那男人竟然又原路折了回來,立在門口,陰沉著臉:「還有一事。」


  江晚晴差點嚇出了心臟病,急忙收斂笑容,清清冷冷地睨他一眼:「何事?」


  凌昭面無表情:「那隻狗本是送去泰安宮的,下頭的人粗心大意,任它跑進殿內,本王才來帶它回去——」他別過臉,語氣又冷又硬:「——並非刻意來這一趟。」


  說完,轉身就走,把門摔得震天響。


  江晚晴望著門上簌簌落下的塵屑,看了好久,才嘀咕了句:「……神經病。」


  寶兒手裡拿著雞毛撣子,氣勢洶洶地推開門。


  屋裡暗幽幽的,像是幾天不通風了,瀰漫著一股怪味。


  寶兒抬頭,只見足能容納六、七人的床榻,只有一人橫著卧在上面,大熱天的沒蓋毯子,朝一側睡著,微微蜷起身體。


  那人瘦的厲害,正好背對著她,凌亂的黑髮間,露出一截蒼白修長的頸項。


  寶兒兩手叉腰,大聲道:「好呀!你跟御膳房的人頂嘴,挨了幾下板子,這都多少天了?你還準備繼續裝病不成?」


  容定只不理她。


  寶兒心頭火起,柳眉倒豎:「長華宮守在殿內的,只剩你我二人,你偷懶不起,可不是把活都賴在我頭上了?你快起來,跟我一起伺候皇後娘娘。」


  床上的人還是沒動靜。


  寶兒氣的想用雞毛撣子打他,剛走近一步,卻聽容定低低咳嗽了聲,道:「皇後娘娘……難道不是太后?」


  寶兒愣了愣,道:「這得看攝政王的意思。」


  容定忽的笑了聲,那語氣說不出的古怪:「他有什麼不肯的。」


  寶兒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轉身關上門,湊過去:「小容子,你進宮也不久,但好歹比我時間長,你可知先帝和咱們娘娘,究竟為何變成這樣?」


  容定沒答話。


  寶兒也不是真的期待他有答案,兀自在桌邊坐下,喃喃道:「難道真的天子風流,傷了娘娘的心?唉,原來再賢惠的女人,終也會傷心難過的。」


  容定沉默一會,冷不丁開口:「你們娘娘……她好么?」


  寶兒未曾注意到他奇怪的稱呼,答道:「娘娘有什麼不好的?整天念書喝茶,西邊兒的李貴人成天哭泣,你也曉得那聲音有多滲人,唯獨娘娘半點不在意。我要有娘娘那心性,都能修鍊成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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