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
購買比例不夠, 此為防盜章 寶兒手裡拿著雞毛撣子, 氣勢洶洶地推開門。
屋裡暗幽幽的, 像是幾天不通風了,瀰漫著一股怪味。
寶兒抬頭, 只見足能容納六、七人的床榻,只有一人橫著卧在上面, 大熱天的沒蓋毯子,朝一側睡著,微微蜷起身體。
那人瘦的厲害, 正好背對著她, 凌亂的黑髮間,露出一截蒼白修長的頸項。
寶兒兩手叉腰, 大聲道:「好呀!你跟御膳房的人頂嘴,挨了幾下板子, 這都多少天了?你還準備繼續裝病不成?」
容定只不理她。
寶兒心頭火起, 柳眉倒豎:「長華宮守在殿內的, 只剩你我二人,你偷懶不起, 可不是把活都賴在我頭上了?你快起來,跟我一起伺候皇後娘娘。」
床上的人還是沒動靜。
寶兒氣的想用雞毛撣子打他,剛走近一步, 卻聽容定低低咳嗽了聲, 道:「皇後娘娘……難道不是太后?」
寶兒愣了愣, 道:「這得看攝政王的意思。」
容定忽的笑了聲, 那語氣說不出的古怪:「他有什麼不肯的。」
寶兒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轉身關上門,湊過去:「小容子,你進宮也不久,但好歹比我時間長,你可知先帝和咱們娘娘,究竟為何變成這樣?」
容定沒答話。
寶兒也不是真的期待他有答案,兀自在桌邊坐下,喃喃道:「難道真的天子風流,傷了娘娘的心?唉,原來再賢惠的女人,終也會傷心難過的。」
容定沉默一會,冷不丁開口:「你們娘娘……她好么?」
寶兒未曾注意到他奇怪的稱呼,答道:「娘娘有什麼不好的?整天念書喝茶,西邊兒的李貴人成天哭泣,你也曉得那聲音有多滲人,唯獨娘娘半點不在意。我要有娘娘那心性,都能修鍊成佛了。」
容定笑了笑:「那就好。」
寶兒站了起來,用雞毛撣子敲了敲床沿,哼了聲:「我再寬限你兩天時間,你若是還偷懶裝病,我就告訴娘娘了!」
說完,轉身走了。
門開了又關,容定緩緩從榻上坐起。
少年長得極為秀美,只是此刻形容憔悴,眼窩深陷,臉色泛著病態的白,唯獨一雙細長的眼,卻凝著這皇城禁宮最深沉的黑。
他慢慢舉起手,細細審視著十根干慣了粗活,長了繭子的手指。
這當然不是他自己的手。
半晌,他重重嘆了口氣,苦笑著搖頭。
他曾是皇城之主,天下之主,他的靈柩還停在永安殿,未曾葬入皇陵,可死後再次睜眼,本應成為先帝,位列太廟的他……竟重生成了一名身份低微的假太監,服侍著被他關了禁閉的冷宮皇后。
前世九五之尊,萬人之上,今世命如草芥,任人踐踏。
多麼荒唐。
*
自從攝政王來過一趟,小皇帝乖了許多。
今早,李太妃喂他吃粥,他默不吭聲地吃下半碗,才小小聲道:「太妃娘娘,吃不下了。」
李太妃笑了起來,拿起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皇上再吃一些吧,吃了才有力氣。」
小皇帝猶豫了會兒,點了點頭。
李太妃稱讚道:「皇上真懂事。」
嘴上這麼說,看著小皇帝的眼神,卻帶著一抹憐惜。
李太妃心裡覺得奇怪,小皇帝作為先帝唯一的皇子,送到江皇後身邊后,又被立為太子,這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可這孩子非但沒有驕縱之氣,言行之間,反而有一種怯生生的感覺,怕生的厲害。
小皇帝吃完了,慢吞吞伸手,拉住李太妃的袖子:「太妃娘娘,今天……我可以見母后了嗎?」
李太妃神色一暗:「還不可以,再等幾天,你皇叔會帶你去見你母后的。」
小皇帝扁起嘴,強忍住眼淚,哽咽道:「父皇也是那麼說的,他生病前,也說福娃很快就可以見到母后了。他撇下我去了別的地方,我還是沒見著母后。」
李太妃嘆了聲,將孩子攬入懷中,輕拍他的背脊安撫。
想起長華宮的那位,說不傷心,那一定是假的。
李太妃看著江晚晴長大,知道她是個好孩子,更差點成了自己的兒媳,這原本應該是個美滿的故事。
終究,可惜了。
*
又過了一天,容定終於肯下床了,便來請安。
只是見到江晚晴,悶了半天,自恃上輩子的身份,怎麼也彎不下膝蓋行禮,心想他好歹曾經是個體面的皇帝,怎麼淪落到給自己皇后跪下請安的份上了。
這皇后還是他關入長華宮禁閉的。
是他又愛又恨百般無奈的結髮妻子。
所幸江晚晴正在寫字,沒空注意他。
面前攤開的一張宣紙上,寫了四個數字。
零陸貳柒。
寶兒端著茶水過來,瞧見了,好奇道:「娘娘,這是什麼?」
江晚晴道:「沒什麼,寫著玩。」
寶兒瞧了會兒,又問:「可是誰的生辰日子?」
江晚晴道:「不是。」
不是誰的生日,只是她手機的開鎖密碼。
自她穿越后,漫長的二十年啊!她一邊在腦海中描繪父母的容貌,一邊背誦自己的手機號、手機密碼、電腦密碼,生怕重回現代后忘記了。
唉,但願她在手機欠費停機前,能穿回去。
江晚晴停下筆,看了看寶兒,又打量了容定兩眼,對他道:「小容子,你在外頭且忍讓著些,旁人身後有主子撐腰,我卻是不能替你出頭的。」
容定微微一怔,薄唇無聲翕動幾下,隔了會兒,才吐出兩字:「……娘娘。」
江晚晴笑笑,溫聲道:「你和寶兒都是,若你們能儘早覓得高枝,那是最好不過,不用陪我在這裡過苦日子。」
寶兒頭一個叫了起來:「奴婢是心甘情願伺候娘娘的!」
江晚晴搖搖頭,看著筆尖沾著的墨水,淡淡道:「我也是真心誠意勸你們的,並非在試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是,你們也是。」
她是註定生命不止,作死不休的人,拖累的人越少越好。
寶兒開始指天發誓一生效忠於主子,絮絮叨叨個沒完。
容定突然道:「先帝一生只得娘娘一位皇后,如今幼帝登基,您是大夏當之無愧的皇太后,遲早能移居慈寧宮。」
話音剛落,天際忽而暗了暗,似是厚厚的雲層掩住灼灼烈日,蟬鳴聲一陣一陣的,懶散中帶著幾許力不從心。
江晚晴回過頭,詫異地看向他,只見少年一張臉蒼白,低著細細長長的一雙眼,薄唇緊抿,毫無顏色。
她微微一笑,說:「那你就錯了。」
容定正想問話,奈何寶兒纏著江晚晴表忠心,他只好作罷。
他想問的太多了。
想問凌昭就有那般好,值得她一生牽腸掛肚?
想問如今凌昭已是攝政王,她為何不想法子引他來見她?
……
而最想問的,莫過於一句話。
——夫妻七年,她心裡,當真不曾有過他么。
容定抬眸,只見江晚晴正望著遠處的宮殿樓閣發獃,正是停靈的永安殿的方向,他心中一動,問道:「娘娘可是在思念——」
江晚晴介面道:「是啊,我在想福娃怎麼樣了。」
容定無語,胸口悶的厲害。他不肯氣餒,再接再厲:「您就不想……先帝么?」
江晚晴蹙眉,奇怪道:「想先帝?想他作甚?」
容定胸中鬱結的這口氣,就更憋屈了。
江晚晴走到窗邊,臨窗而立,幽幽道:「唉,想抱福娃舉高高了。」
寶兒附和道:「皇上肯定也在想您呢,娘娘和皇上母子情深,皇上定不會虧待您的。」
容定卻沒好氣道:「那您不想攝政王么?」
這話問的突兀且無禮,江晚晴回頭,看他一眼。
容定平靜道:「皇上年幼,而攝政王正值盛年,又是剛硬強勢的性子,以後宮裡的一切,怕是由他和李太妃作主了。」
江晚晴點了點頭,似笑非笑:「你說的對,是該想想他了。」
容定聽見了自己磨牙的聲音。
江晚晴立在窗邊,盛夏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格子照進來,在她臉上灑下斑駁的光影,那沐浴在陽光下的肌膚,白得幾近透明。
她生的極美,眉眼的精緻耐看還在其次,難能可貴的是她身上的氣質。
猶如池中睡蓮,纖塵不染,雖然有著不勝柔弱我見猶憐的外貌,骨子裡卻是清清冷冷的,天性清傲不容折辱。
容定默默垂下眼。
這些年來,他看著她從尚書府的千金小姐,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母儀天下的大夏皇后,又被他下了禁令,關在不見天日的深宮。
周遭的一切都在變,可無論處境如何,江晚晴從未改變。
滔天的權勢,無盡的富貴榮華,在她眼裡,皆是過眼煙雲。
她還是她。
他恨過她的清高。
「……咦?」江晚晴凝神細聽,遠處似乎有些吵鬧,便轉頭吩咐寶兒:「出去瞧瞧,什麼事情?」
不消片刻,寶兒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娘娘,娘娘……是、是晉陽郡主,她是沖著咱們這裡來的。」
江晚晴挑了挑眉。
先帝下了禁令,不準閑雜人等靠近長華宮。
這位晉陽郡主是異性王爺的女兒,也是原小說里的女配,從小暗戀凌昭,等白月光江晚晴領了便當,終於如願以償,得以嫁給凌昭當皇后,但是因為性格驕縱無腦,在小說里被人挑唆著當槍使,和女主作對,沒活過半本書。
早前操辦喪儀,來往的命婦宗親們不少,晉陽郡主會進宮也不奇怪。
只是,她來長華宮幹什麼?
長華宮。
周媽走後,江晚晴左思右想,猜到定是凌昭不肯死心,想要打親情牌,讓江尚書夫婦說服自己和他再續前緣,便很有幾分氣惱,越想越上火,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叫容定把另一塊木牌豎在正殿最前的桌案上。
不管誰進來,第一個就能看見這塊寫著大紅『貞』字的木頭。
她是真的想不通透。
書里的凌昭的確對初戀白月光一往情深,可是白月光自盡后,他就無欲無求沉迷皇帝這職業了。
根據原作,他來後宮的次數算不得多,基本雨露均沾,按照位份依次過夜。
原女主江雪晴正式進宮前,他甚至沒有特別的偏好,對嬪妃的要求更是簡單。
——安分,不作妖,不鬧騰。
否則該殺該罰,絕無二話,從不心軟。
可見他當上皇帝以後,並非戀愛腦的人設,怎麼現在就那麼不上道呢?
江晚晴唉聲嘆氣了半天,肚子餓了。
正好外頭送來了下午的點心,江晚晴便和容定寶兒一起分了吃。
才剛吃下一隻軟糯糯的豆沙餡青團,剛想再拿一隻,遠處一陣喧嘩,依稀能聽清『攝政王』三字。
江晚晴心頭一凜,把盤子一推,催促寶兒:「快藏起來。」
寶兒不明所以,聽主子吩咐,點了點頭,可還沒走出門,已經聽到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江晚晴微微蹙眉,道:「來不及了。」
容定很有默契地從寶兒手裡拿過盤子,高高舉起,直接往地上一砸。他擋在江晚晴身前,再多碎片紛飛,也未曾觸及她的衣衫。
寶兒倒是嚇的尖叫了聲,容定轉向她,一根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笑了笑,無聲的作口型:「噓……」
外邊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容定走回江晚晴身邊,看見方才慌亂之間,她的唇角還殘留一點豆沙,便抬起手,用乾淨的帕子,替她輕輕拭去。
少頃,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沉重許多。
寶兒大氣也不敢出,已經先跪下了,頭低低的:「攝政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容定見那行走間衣袂無風自動的男人快到門口了,暗暗嘆一口氣,心想罷了,風水輪流轉,皇帝輪流坐,生而為人心態首先得放平,能屈能伸才活的輕鬆。
從前凌昭跪自己,現在換他跪一跪也沒什麼所謂。
他低下頭,卻聽江晚晴突然開口,對那錦衣華服的來客道:「這名小太監伺候本宮的時候傷了腿腳,後來又挨了一頓打,不便行跪禮,還請王爺不要怪罪。」
容定一怔,細長鳳眸中,似有溫柔流光一瞬而過。
凌昭沒把心思放容定身上,只是彎下腰,撿起摔爛了的糰子,淡聲問:「怎麼,不合胃口?」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目光:「吃不下。先帝已去,皇上受你挾制,本宮還能吃下什麼東西?」
寶兒偷偷瞧了自家娘娘一眼。
咦,奇怪了。
娘娘今天胃口不挺好的么,早上多吃了半碗粥,就剛才吃糰子還津津有味的,怎麼突然又食不下咽了。
凌昭臉色沉了下來:「你就非得提他們。」
江晚晴幽幽道:「先帝是我的夫君,皇上是我的孩子,我不念著他們,難道還會想著不相干的人么?」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凌昭立刻想起泰安宮中,小皇帝字字誅心的話,氣的夠嗆,冷笑道:「是……夫君愛子,都是你願意說心裡話悄悄話的人,只我是不相干的外人。」
江晚晴蹙了蹙眉,什麼心裡話悄悄話?
聽他這口氣,十里開外都能聞到酸味了。
從前,凌昭也是這性子,江晚晴身為名門貴女,長的美麗,又能彈一手好琴,自然追求者眾多,他總覺得防不勝防,每每拈酸吃醋。
這時候,換作以前,她會笑著瞪他一眼,說一句『醋罈子』,就算雨過天晴,沒事了。
然而現在……
江晚晴心思一轉,決定添上一把火,於是往外面走去,一直到正殿,取下桌案上的木牌,抱在懷裡不撒手。
凌昭跟了出來,一看又是一肚子的火氣:「你抱著一塊木頭作甚?也不怕上面有刺扎手。」他伸出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