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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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定一邊捶肩,一邊偷眼瞧她。


  江晚晴還是那般恬靜的模樣, 姣好的容顏熟悉又陌生, 而這陌生……來自於他們夫妻之間的生疏。


  直到此時此刻, 容定忽然想到, 相處許多年, 在他的記憶里, 卻極少有離皇后如此近的時候。


  長華宮裡的一個小太監, 都比他和江晚晴來的親近。


  ……這還是個假太監。


  這個念頭一起, 容定越來越不是滋味。


  他醒來的時候, 是在下房的床榻上,這個小太監犯了事,被人責打了,正在床上哀哀叫疼。


  當他發現這是個假太監, 他又驚又怒, 怒的是凈身房管事的太沒用, 居然讓一個六根不凈的男人混進後宮, 驚的則是……這個假太監在皇後宮中服侍,他一無所知,如果真是個不老實的,後果不堪設想。


  但揭發是不可能的,那是自尋死路。


  容定思緒紛飛, 動作便有些心不在焉, 手背不經意間擦過女子的臉頰, 那觸感溫軟而細膩,一瞬而過,卻在他心上烙下了印子。


  他立刻停手,低低道:「娘娘恕罪。」


  聲音比先前啞了些許。


  江晚晴睜開眼,莞爾道:「從前你來了長華宮,只曉得悶頭幹活,在我面前也沒幾句話,活像個悶葫蘆,挨了一頓板子,話反倒多了起來,卻總在請罪。」


  容定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生怕皇后看出了什麼,垂著眉眼道:「是……是我粗手笨腳,讓娘娘不高興了。」


  奴才兩字到了唇邊,到底吐不出,只得生生咽下。


  想他前世是順風順水慣了的人,別說當了帝王以後,就是在先前,他年僅六、七歲上便被封了太子,父皇於眾皇子中最看重他,因此,除了身體弱一些,除了正妻心裡無他,他短暫的一生也算圓滿了。


  這奴才兩個字,怎麼說的出口。


  寶兒在旁插嘴道:「可不是笨手笨腳的,腦袋不靈光么!方才那討人厭的郡主鬧上門來了,在娘娘面前耀武揚威的,你也不知道攔著點,護著咱們娘娘……你個獃子!」


  容定又道:「娘娘恕罪。」


  江晚晴唇邊泛起一絲笑意,搖頭道:「晉陽就是這性子,憑你們也攔不住,不必自責。」


  寶兒憤憤道:「娘娘!您就是太好說話了。」


  江晚晴道:「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寶兒應了一聲,和容定一同退下。


  出了殿門,兩人一起往後殿走,寶兒忽然轉過頭,壓低聲音:「小容子,剛才娘娘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


  容定點了點頭,沒什麼表情。


  寶兒兩隻眼睛撲閃撲閃的,滿是好奇:「聽娘娘所言,彷彿年少的時候,和攝政王有過來往。」


  容定神色漠然,目不斜視:「那又如何?」


  寶兒問道:「你就不好奇是什麼來往嗎?」


  容定驀地止住腳步,瞥她一眼。


  寶兒只覺得那眼神冷的厲害,一時噎住了,等反應過來,想罵他兩句,問他那麼凶的瞪人作甚,前頭的人卻走的遠了。


  *

  攝政王府的花廳里,江尚書正坐著等待,他手邊的一盞茶已經涼了,白茫茫的熱氣散盡,碧綠的茶葉也沉到了杯底。


  他猶自不覺,端起來抿了一口,登時皺了皺眉。


  眼看著已經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攝政王還是不見人影。


  又過了一會,有一道人影沖著這邊來了。


  江尚書忙站了起來,擺出恭敬有加的笑,迎了過去:「王爺——」


  來人一笑,開口道:「下官見過尚書大人,大人可安好?」


  江尚書抬頭,這才看清面前的不是一貫冷口冷麵的攝政王,而是一名眉眼溫和、笑容可掬的男子,正是王爺身邊最得力的屬下,王府的侍衛統領,秦衍之。


  不知怎的,對方越是笑的溫和有禮,江尚書心裡就更忐忑,勉強笑道:「原來是秦大人,不知王爺從宮裡回來了么?」


  「當不起當不起,下官人微言輕,可擔不起尚書大人這聲稱呼。」秦衍之狀若惶恐,語氣卻是慢悠悠的:「王爺還沒回來,所以我才來通報一聲,大人也知道,先帝剛去不久,新帝年幼,王爺這幾天忙的很,經常天色晚了才回來,您也不必在這裡空等,有什麼要緊的事,改天上朝的時候說明也不遲。」


  這下子,江尚書的一顆心直墜了下去,又總是墜不到底,懸在深淵半空,叫他心慌的厲害。


  秦衍之雖然客氣,但是江尚書久經官場,怎會聽不出他話里的嘲諷——他分明知道自己不是為公事而來,卻還叫他上朝的時候奏稟王爺,根本就是看他笑話。


  江尚書又想起了出門前,夫人陳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


  「怪你……都怪你呀!老爺,是你害了我的晚晚,是你誤了她一輩子!」


  「當年攝政王突然入獄,你只當他遭此一難起不來了,見不得晚晚到處奔走,為他找人求情,又唯恐聖祖皇帝知道了,遷怒於你,便同先帝一起,逼迫晚晚嫁給他。你肯定沒有想到,攝政王會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現在好了,皇上還那麼小,攝政王實權在握,你晚上愁的睡不著,只是為了你頭頂的烏紗帽憂心,你、你可曾挂念過我的晚晚,你可想過她在宮裡的日子如何?天下怎有你這麼狠心的爹!」


  當年的那樁錯事,他何止是害了愛女,還得罪了攝政王。


  畢竟,那時候攝政王剛得自由,幾次登門造訪,除了第一次硬闖進來,沒能攔住以外,後來幾次他前來見晚晚,都被自己叫人給擋在了外頭。


  這梁子結大了。


  這幾日,攝政王正是事務繁忙的時候,朝堂之上待他也只是淡淡的,和旁人無異,看不出究竟藏了怎樣的心思。


  一別數年,昔日那沉默的少年依舊惜字如金,喜怒不形於色,可曾經的一身少年意氣,終究是沉澱為眼底的凌厲冷芒,再不輕易顯露人前。


  君心難測吶。


  江尚書思索再三,覺得他有必要來這一趟。


  可惜左等右等,沒能等到攝政王。


  江尚書斂起心底的難堪,說道:「左右今日無事,我就再等等。」


  秦衍之便揚起手,招了婢女過來,吩咐道:「沒看尚書大人的茶都涼了嗎?還不換新的來。」


  兩名婢女道了一聲『秦大人恕罪』,退了下去,不一會端著新茶回來。


  秦衍之轉身回望一眼來路,見外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禁客氣道:「這雨不知何時才會停,大人儘管在這裡等,下人如有怠慢的地方,千萬別輕饒了他們。」


  江尚書道:「多謝秦侍衛。」


  他知道,雖然正經論官職,秦衍之算不得什麼人物,但他是攝政王的得力心腹,如今的地位非同小可。


  秦衍之又看了看屋外飄著的細密雨絲,皮笑肉不笑:「王府到底是王府,總得有待客之道,譬如就不能大雨天的,讓客人淋著雨在府外等候,傳出去可不成了笑話?」他回頭,看著對方臉上的笑容僵在嘴角,溫聲道:「江尚書,您說是也不是?」


  江尚書心裡咯噔一下,饒是官場沉浮多年,老臉仍是不爭氣的漲紅了。


  那年凌昭一趟趟的上門,他吩咐家丁攔住他,推說他和江晚晴都不在家,有一次便下起了大雨,那倔強的少年硬是在門外等了幾個時辰。


  他記得清晰,因為凌昭在外頭苦等,江晚晴就在書房裡哭著求他,求他就算不讓凌昭進來,好歹讓她出去,勸他回去。


  當時凌昭不過是一個失寵的皇子,有罪在身,他又已經投靠了先帝,當然不準女兒再牽扯進去,狠心拒絕了。


  誰曾想,凌昭沒有如他所願,戰死沙場、病死邊城,先帝病重時,居然還把他召了回來,封為攝政王。


  先帝一生英明,怎到了最後……如此糊塗啊!


  江尚書對上秦衍之帶著諷刺的目光,乾笑道:「是,是。」


  花廳里的氣氛變得異常尷尬,幸好就在這時,少女嬌俏的聲音驀地響起:「秦侍衛,他們說你在這裡……王爺呢?」


  秦衍之轉身,看見是晉陽郡主,行了一禮:「參見郡主。」


  晉陽郡主蹙眉:「你別跟我來這套!王爺還沒回來嗎?你怎沒跟著他進宮?」


  秦衍之道:「府里有些小事,王爺叫我先行回來處理。」


  晉陽郡主失望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罷了,我去前頭等著他。」


  秦衍之心知,他家主子多半是不願看見郡主的,便攔了一下,問道:「不知郡主有何事?王爺近來事忙,如果不是頂要緊的,不如由我轉告——」


  「就是頂要緊的,頂頂要緊的!」晉陽郡主打斷了他,不耐煩地繞過他,由丫鬟打著傘,走進了雨霧裡。


  次日一早,凌昭下了朝,帶秦衍之一道往後宮來。


  半道上,兩人兵分兩路,秦衍之低調行事,獨自前往長華宮,凌昭就直接到泰安宮,給李太妃請過安。


  李太妃氣色不佳,這幾日除了陪伴小皇帝,就是留在寶華殿中祈福,任憑旁人怎麼勸都不肯聽。


  彭嬤嬤將這話說給凌昭聽,凌昭也開口勸了兩句。


  李太妃一聽,臉色蒼白,搖了搖頭自嘲道:「我是勸不住你的,你一向固執,小時候就這脾氣,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更不會聽我的……我只盼諸天神佛在上,能令你迴轉心意。」


  凌昭淡然道:「若真有神佛,天下又怎會有不平之事?」他的唇角微微揚起,那笑卻極冷:「這世上終究惡人橫行,可見神佛即便存在,素日里也是閉著眼睛的。」


  李太妃的手顫了顫,點點頭:「好……好。你不敬兄長,也不敬神佛,早就是石頭作成的心腸了!」


  凌昭見母親動怒,不欲多言,起身:「母親息怒。」


  李太妃見他有告辭的意思,開口喚道:「你等下,跟我去見一見皇上。」


  凌昭揚了揚眉:「皇上又哭鬧了?」


  李太妃看了他一眼,緩聲道:「不,他有話與你說。」


  小皇帝就住在李太妃寢殿後面,這是李太妃特意安排的,晚上只要小皇帝一哭,她就能聽見,方便過去陪他。


  此刻,小皇帝午睡醒了,正在偏殿和兩隻動物玩鬧,凌昭給貓賜名『忠勇』,他就給狗賜名『聰慧』,也算智勇雙全。


  他懷裡抱著養的越發壯實的貓兒,小狗圍著他的腿亂蹭,鬧的他咯咯發笑。


  太監報說李太妃和攝政王來了,滿殿的宮人跪了一地,齊聲道:「參見攝政王殿下,攝政王殿下千歲。參見太妃,太妃娘娘萬福金安。」


  小皇帝不笑了,對於凌昭,他總是畏懼的。


  李太妃揮手讓下人都起來,攬過小皇帝,溫柔的笑笑:「皇上,你不是說有話要同你皇叔說嗎?我把你皇叔帶來了,你快對他講吧。」


  小皇帝緊張地眨巴兩下大眼睛,磨蹭一會兒,慢吞吞伸出小手,輕輕扯了扯凌昭的袖子,小聲喚道:「……皇叔。」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喊出口,帶著點討好的意味。


  李太妃聽了,心裡一酸,險些掉下眼淚來。


  凌昭聲音平靜:「皇上有話請吩咐。」


  小皇帝咬了咬嘴唇,走回了自己房中,隔著一會兒又噔噔噔跑回來,不管奶娘在後面『皇上慢點、慢點』的呼聲。


  他攤開手,給凌昭看。


  凌昭低下頭,只見孩子掌心裡放著的,竟是一小塊玫瑰花糕。他皺了皺眉,問:「不知皇上何意?」


  後邊的奶娘忙跪下:「回王爺的話,這是皇上昨兒晚上的點心,是他最愛吃的,我們不讓他吃太多,怕鬧肚子,誰知……皇上偷偷藏下了一塊。」


  小皇帝仰頭看著高大的男人,怯怯道:「皇叔,給你。」


  李太妃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孩子。」又催促凌昭:「既是皇上給你的,還不快收下謝恩?」


  凌昭對甜食素來沒半點興趣,奈何母親吩咐,只能接過:「……謝皇上。」


  小皇帝兩隻小手握緊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到旁邊,把正蜷縮在椅子下舔爪子的貓兒抱起來,走回凌昭面前:「給你。」


  李太妃疑惑道:「你皇叔送你的貓,皇上不喜歡嗎?」


  小皇帝搖搖頭:「喜歡。喜歡忠勇,喜歡聰慧,但是都給皇叔。」他手一松,貓兒從他懷裡跳下:「朕喜歡的都給皇叔……」他腦袋垂低了,眼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又伸手扯住凌昭的袖子:「……皇叔把母后還給朕吧,求求你了。」


  李太妃一愣,頓時淚如雨下,俯身抱住小皇帝。


  不止是她,就連周圍負責伺候小皇帝的宮人,全都暗自垂淚,忍著不發出聲音。


  在這樣的死寂中,突然有一名小宮女,膝行上前兩步,咚咚磕了三個響頭,伏在地上哀求道:「求王爺開恩,放過長華宮的江娘娘……」


  因為恐懼,她的身子都在抖,嘴唇也發顫,卻逼迫自己發出聲音:「……奴婢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任憑王爺發落,可拚死也要開這個口……江娘娘真的是個好人,當年奴婢病的快死了,旁人要把奴婢移出宮去等死,不讓奴婢髒了地方,是江娘娘……江娘娘好心,耗費心力救回奴婢一條命。」


  她的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卑微的身軀如同不堪重負,頭越發低了,哭道:「奴婢在宮中這麼多年,先帝的嬪妃中,所謂寬容善良的有好幾位,但誰不知道那都是對上不對下的,對著先帝好性子,對著下面的人還不是隨意打罵……只有江娘娘,奴婢的命便如螻蟻,她也願意伸出援手。求王爺……求王爺網開一面,就讓江娘娘和皇上團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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