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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購買比例不夠, 此為防盜章  連著幾日艷陽高懸, 到了這天凌昭進宮的日子,總算輪到蒙蒙的陰雨天, 厚厚的雲層積壓在天上,彷彿不堪重負,隨時會降下一場瓢潑大雨,將這些天來的悶熱氣息,沖刷個乾淨。


  深宮裡的一草一木,也因為陰沉的天色,添上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肅穆。


  果然,等前朝事了,凌昭往後宮來的時候, 一場大雨淋下, 隨侍的太監們忙給他打了傘、披上遮雨的斗篷。


  秦衍之跟在後頭, 拎著狗籠子,身邊的小太監也給他撐了傘, 只是倉促之下, 到底顧及不到關在裡面的小狗。


  因為狗兒是獻給皇上的,若是淋濕了, 攝政王定然不喜,因此那小太監又驚又怕,眼神慌張, 秦衍之見了, 微微一笑, 脫下身上的斗篷,蓋在籠子上。


  小太監感激地看著他,道了聲『多謝秦大人』。


  到了長華宮附近,秦衍之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低低咳嗽了聲。


  那隻小狗就像能聽懂似的,突然從籠子鬆開的門跳了下去,撒開小短腿,一溜煙似的從角門的縫裡鑽了進去。


  這下子侍衛和宮人們慌作一團,為首的侍衛趕緊指揮人,開門去追狗。


  其中有一名姓張的侍衛,前些日子因為捉貓不利,丟了好大的面子,這次好不容易等來一次機會,便摩拳擦掌的,想將功折罪,力求在攝政王面前表現自己,第一個就要闖進院子。


  秦衍之看見了,趁他邁開步子的剎那,不動聲色地伸出腿,絆了一下。


  張侍衛滿心只有立功,並無防備,突然失去重心,直往前倒下,摔了個五體投地。


  周圍的太監鬨笑起來。


  凌昭道:「衍之。」


  攝政王發話,侍衛和太監都停了下來,無人膽敢再出聲。


  秦衍之心領神會,笑了笑,吩咐下去:「這雨一時半會的也停不住,你們都下去,找個地方避雨,長華宮乃是後宮重地,不是你們能踏足的,狗兒既然跑進了正殿,我陪王爺進去就是。」


  眾人紛紛領命,剛抬起頭,卻見攝政王當先一人,已經走進了院子里。


  他人高腿長,走起路來龍行虎步,黑色緞面的靴子踩在水窪里,水珠四濺,斗篷的下擺隨著他的步子,起起伏伏。


  「秦大人,這傘……」


  秦衍之望著主子的背影,見他走的這般急,連傘都顧不上了,暗自嘆息,接過太監手裡的傘,道:「都下去吧。」


  *

  難得今天是陰雨天,江晚晴用過早膳,便在偏殿里看書。


  西邊兒的李貴人安分了兩三天,這日早上又哭了起來,哭聲如泣如訴,後來下起了雨,李貴人許是哭累了,也聽不見聲氣了。


  寶兒和容定陪侍在側,天灰濛濛的,雨聲泠泠,寶兒有些睏倦,連連打呵欠。


  江晚晴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書頁,薄薄的一本冊子,有幾頁都翻爛了。


  過了足有大半個時辰,外頭響起了一陣騷動,不是雨點落下的碎音,更像紛至沓來的腳步聲。


  寶兒靠在一邊的書架子上,眼皮子直打架,聽見聲音,茫然地抬頭。


  容定倒是警醒:「娘娘,外邊——」


  江晚晴把書往旁邊一丟,用幾塊碎布蓋住,鎮定自若:「小容子,你出去瞧一眼。」待容定出去了,她讓寶兒伺候著穿上了鞋子下榻,又指著窗外一處,問道:「永安殿是在這個方向,我沒記錯,對嗎?」


  寶兒不明所以:「是的,娘娘。」


  江晚晴走到梳妝台前,拈起一朵早備下的白色絹花,簪到挽起的髮髻里,又拿起屜子里的一串翡翠玉念珠,緊緊捏在手中。


  院子里的腳步聲漸近,依稀摻雜著水花濺起的細碎響聲。


  江晚晴深吸一口氣,向著永安殿的方向,鄭重跪下,腦海中飛速掠過穿到古代后,所遭遇的種種煩惱和辛酸往事,眼圈兒很容易就紅了。


  寶兒擔憂道:「娘娘,您怎麼跪下了?快起來,外頭下這麼大的雨,您也不怕跪傷了腿腳——唉呀!」


  她驚叫一聲,捂住嘴連退兩步,退到了柜子邊。


  只見一隻半大不小的狗兒,不知從何處跑了進來,身上濕漉漉的,尾巴搖的正歡,繞著她轉了一圈,又走到江晚晴的身邊。


  寶兒急忙張開雙臂,擋住主子,怒道:「小畜生,不準靠近我們娘娘!」


  小狗水汪汪的眼睛無辜地望著她,嗚嗚叫了兩聲,像是在撒嬌,見寶兒和江晚晴都不搭理它,便慢慢走到門外,抖動身子,灑出毛上沾著的雨水。


  寶兒抿嘴一笑:「算你乖覺,沒把雨水灑在娘娘身上。」


  她走過去,彎腰抱起小狗,低頭問:「小東西,你是怎麼跑這兒來的?」


  話音剛剛落下,外頭突兀地響起容定的聲音,少年一貫清潤溫和的聲線,刻意的揚高了:「參見攝政王殿下,攝政王殿下萬安。」


  寶兒吃了一驚,腦子裡嗡的一聲,抱著小狗呆立了會兒,才手忙腳亂地跪了下來。


  不久,一雙男人的黑緞靴子就這麼闖進了她的視線,停在目光所及之處。


  寶兒的一顆心怦怦亂跳,順著靴子往上,只能看見玄色的仙鶴祥雲暗紋斗篷,下擺綉著金色的邊,針腳都是無可挑剔的精細。


  凌昭沉默地站立,衣袂紋絲不動。


  窗外雨聲漸大,雨點敲在窗棱上,一聲聲宛如擊在心間。


  七年了。


  他終於名正言順地回到這座囚籠似的宮殿,回到她的身邊,於是整座門庭寥落、不復昔日氣派的長華宮,他的眼裡只有一人。


  可那人留給他的,竟然只是一個清冷的背影。


  江晚晴背對他,安靜地跪在地上,頭頂一朵白色的絹花搖搖欲墜,她的人也像是凄風苦雨中,一朵將墜未墜的白梅。


  凌昭的目光停在素白的絹花上。


  女人青絲如墨,烏黑的髮絲間,唯有這一朵絹花白的刺眼,不僅昭示著她身為先帝遺孀的身份,也在提醒他——七年,物是人非。


  曾經的兩心相許,如今的相對無言。


  斗篷下的手漸漸握緊,凌昭極力壓抑暗流涌動的心緒,淡淡道:「雨天濕氣重,起來說話。」


  江晚晴動也不動。


  倒是寶兒清脆地應了聲:「多謝王爺!」


  秦衍之揚了揚眉,見這小宮女憨憨傻傻的,不由低眸笑了一下。


  寶兒懷裡抱著小狗,空不出手扶江晚晴,只得把狗兒往秦衍之懷裡一塞,也不管他是誰,接著快步走回主子身邊,小聲道:「娘娘,奴婢扶您起來。」


  江晚晴數著手裡的念珠,眉目不動,語氣卻是心如死灰的絕望:「心死了,身子便成了一具空殼,調養的再好,又有什麼用處。」


  寶兒心頭一驚,從進長華宮到現在,她從未聽皇後娘娘說過這麼灰心喪氣的話,就好像當真萬年俱灰,不想活了。


  室內分明飄散著清冽的冷香,但凌昭的鼻息之間,縈繞不去、輾轉難消的,卻是那一年的血腥氣,他的一口血吐在衣襟上,斑駁淋漓。


  他的雙拳捏得骨節泛白,眉眼之間儘是冰霜:「隔著一副金絲楠木棺材,你以為他能聽見?」


  江晚晴輕輕道:「聽的見如何,聽不見又如何?總之先帝一去,我全部的盼頭、活在世上的意義,也全都沒了,只剩一個福娃……」修長纖細的脖頸緩緩垂下,語氣染上了哀痛:「……他是先帝唯一的孩子。」


  凌昭聽得怒氣上涌,氣道:「又不是你生的。」


  江晚晴輕嘆:「福娃是先帝的骨肉,就是我願意用性命相護的孩子。而王爺……」她回過頭,紅著眼睛,目中淚光閃爍:「……您會善待他么?」


  穿過七年冗長的光陰,穿過北地的風沙和帝都的雨,穿過冷香凝織而成的無形巨網,她終於回頭,再一次望向他。


  多麼熟悉的一雙淚眼,曾無數次在他的夢境中徘徊。


  鋼鐵練就的心,這一刻也軟了。


  然而,江晚晴的眼神是冷的,眸中的淚不是為了他,說出口的話語,更是字字如刀:「七年了,我一直記得,那年宮廷家宴,你匆匆尋借口回府,舉杯飲酒而未有祝詞,始終欠了我一句皇嫂。」


  她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不相干的人:「……七弟。」


  空氣凝滯了片刻。


  最後兩個字落地,就連向來有笑面虎之稱的秦衍之,此刻也變了臉色,暗中替這位勇氣可嘉的江皇后,捏了一把冷汗。


  寶兒卻是聽不懂的,看著攝政王比窗外的大雨更陰沉的神色,又是害怕又是奇怪——先帝比王爺年長,皇後娘娘是他的皇嫂,叫他一聲七弟又怎麼了?正琢磨著,隱約想起那天晉陽郡主闖來,好像曾說過……娘娘自小是一口一個『七哥』喚他的。


  凌昭眼底的冷霜,終於化成了鋪天蓋地的風暴,狂怒地吞噬一切。他動了動唇,聲線緊繃:「——秦衍之。」


  懷裡的小狗都感受到了攝政王的雷霆之怒,不安地扭動著小身子,秦衍之抱緊它,對著寶兒擠出一絲笑容:「狗兒淋濕了,這位姑娘且隨我出去,尋一塊帕子擦擦它的毛髮。」


  寶兒自然不肯,她雖然懵懂,但也知道此刻的攝政王滿懷敵意,不願就此離開江晚晴身邊。


  秦衍之擰眉,不顧這小宮女的反抗,一手抱住狗,另一隻手強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出去。


  寶兒掙扎不開,一步一回頭,淚如雨下:「娘娘!娘娘!你放開我——」


  直到她被拉出門,直到門關上,徹底隔絕了室內的兩人,她口中的『娘娘』依舊全無懼色,坦然直視執掌生殺大權的男人。


  那雙眼波流轉之際,曾傾倒了多少世家公子的美目,波瀾不驚的死寂中暗藏的……


  分明就是純粹的挑釁。


  先帝的金棺停靈永安殿,擇日下葬。


  前幾天殿中哀哭之音不絕,便是在這炎炎夏日,聽著也叫人心生涼意,如今倒是清靜了不少。


  一名小太監擦了擦額頭的汗,抬頭看一眼刺目的日光。


  先帝去的不是時候啊。


  此時正值盛夏酷暑,這風吹在臉上都是熱的。


  頭兩天哭靈的宗親命婦們,體力不支倒下的,可不止一個兩個。


  他剛收回目光,忽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往這邊來,後面跟著不少隨從,忙定了定神,隨身旁的宮人侍衛一道跪下行禮。


  大熱的天,他後背的冷汗濕了衣衫。


  不是熱出來的,純粹是嚇的。


  等那行人匆匆走過,他才敢起身,轉頭望向其中一人的背影。


  那人身形頎長,比旁人起碼高出半個頭來,背影也是一樣的冷硬筆挺,像雪中勁松,又像永不會彎折的長/槍。


  他一走過,空氣都陰涼不少,四周的壓迫感經久不散。


  小太監長長出了一口氣。


  身旁傳來同伴們的竊竊私語。


  「攝政王戰場上待久了,這氣勢當真駭人。」


  「他這是往哪兒去呢?」


  「我猜是泰安宮——聽說皇上夜裡哭的厲害。」


  「唉,也是可憐。」


  「攝政王這一回來,若是從前的事看開了,放下了,倒還好,只怕他還記著……」


  「怎會不記得?當年聖祖皇帝駕崩,攝政王回京奔喪,進宮覲見先帝和江皇后,回府後嘔出一口血,生了一場大病,都說是過於悲痛所致,依我看啊,八成是氣的。」


  「……氣的?」


  「可不是?若沒有當年的一場風波,江皇后和他本是……唉!」


  「造孽,造孽喲……」


  *

  泰安宮。


  李太妃哄了半天,總算把小皇帝給哄睡了,可沒一會兒那小小的孩子又醒了,這回也不大哭大鬧了,只一個人縮在床角,可憐巴巴地擦眼淚。


  泰安宮裡住的不是先帝的妃嬪,而是小皇帝的祖父、聖祖皇帝剩下的妃嬪,而今也沒幾個人了。


  李太妃就是其中之一。


  在過去的幾天里,她突然從一個寂寂無聞的太妃,一躍成為所有人爭著巴結的對象,就跟作夢似的。


  只因除了聖祖皇帝的遺孀,她還有一個身份。


  ——攝政王凌昭的母親。


  李太妃揮了揮手,遣退試圖上前把小皇帝抱下來的嬤嬤,柔聲道:「福娃乖,快別哭了……」


  小皇帝紅著眼,用肉肉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帶著哭音問:「太妃娘娘,父皇呢?父皇去哪兒了?」


  李太妃嘆了一聲:「你父皇……他去了一個地方,暫時回不來。」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開口:「那……那母后呢?」他突然難過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忍不住哭出了聲:「母后呢?我要母后,把母后還給我……嗚嗚嗚……」


  周圍的宮人有心軟的,此刻都默默垂首拭淚。


  小皇帝才幾月大就沒了娘,江皇后養了他幾年,母子情深,偏又出了事,現在連先帝都去了,好不可憐。


  孩子還小,哭聲滿是稚氣,就這兩天,小臉蛋瘦了一圈。


  李太妃瞧著心裡也難受,愁眉不展,不知怎麼安慰他才好。


  僵持一會,身後傳來一道平淡冷沉的聲音:「您會見到她的。」


  殿內的宮女太監見到來人,忙烏壓壓跪了一地,齊聲道:「參見攝政王殿下,攝政王殿下千歲。」


  凌昭面無表情,抬手示意他們退下。


  李太妃轉身,驚訝道:「你來了?」


  凌昭微微頷首:「兒子給母親請安。」


  李太妃搖了搖頭,見到他,有些如釋重負,悄悄使了個眼色:「……快想想法子罷,才多大的孩子,這麼哭下去,傷了身子如何是好?」


  凌昭便側眸,望向縮在床角里,吸鼻子打哭嗝的肉糰子。


  江皇后出事後,小皇帝是養在先帝身邊的,平時由老嬤嬤、奶娘和宮女們照看。他和李太妃不熟,但是李太妃生的慈眉善目,他多少生出一點親近的心思,可凌昭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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