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長華宮朱紅的正門是上了鎖的,唯獨留了個偏僻的角門,方便寶兒和容定出入,兩邊都有輪值的侍衛。
寶兒剛從廡房出來,正準備去主子身邊,眼神晃了晃,忽然腳步定住。
宮門……開了。
平日里一重重鐵鏈鎖著的大門,竟然真的向兩旁打開了,除了守門的侍衛外,還有幾個人站在那裡。
寶兒從入長華宮以來,頭一次覺得陽光這般明媚,從洞開的莊嚴宮門照射進來,帶來了盛夏的灼灼氣息。
侍衛們恭敬地退在一邊,還有個衣著體面的大太監諂媚地笑著,弓著腰背,對一個高個子的錦衣男人說著話。
那人眉目英俊,就是神色頗為冷淡,只見身邊的公公滔滔不絕地往下說,他連嘴皮子都沒動一下。
寶兒十分好奇地看著他。
宮門外,凌昭微微擰眉。
內務府總管大太監魏志忠立刻察覺到了,轉頭一看,倏地板起臉,指著寶兒尖聲道:「放肆!沒規矩的東西,誰給你的膽子,見了攝政王還不下跪?!」
寶兒嚇了好大一跳,後背冷汗淋漓,驚慌地跪下叩頭:「奴婢參見攝政王殿下!」
魏志忠擦了擦額角的汗,畢恭畢敬道:「王爺——」
凌昭瞥了他一眼。
魏志忠本想發落了這個死丫頭,討攝政王高興,冷不丁被他看過來,後半句話硬生生吞進肚子里。
凌昭收回目光,看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寶兒,道:「這宮女至多不過十四歲,行事如此莽撞,看來剛一進宮,就被指派到長華宮辦事。」
魏志忠低著頭道:「王爺說的是,當時事出緊急,這裡——」他看著懸挂在宮門上的牌匾,咳嗽了聲:「從前的人有些問罪處死了,有些攆出宮去了,指派初進宮、未經調/教的宮人過來,本是先帝的意思。」
凌昭不再多言,負手而立,只望著相隔一個院子的正殿,那裡什麼都沒有,他偏偏盯著不放。
過了一會,他終於轉回來:「上次本王對你說的話,可有記牢了?」
魏志忠一個勁的點頭:「記得,奴才全交代下去了,親自過問的,保准不會出差錯,這幾日……」
他止住話頭,不知該怎麼稱呼長華宮裡的主子,稱皇后吧,肯定不妥當,稱太后,那得攝政王點頭,稱廢后稱江氏,可先帝到底沒廢她啊。
最終,他只道:「這幾日長華宮裡的膳食,都是按王爺給的食譜準備的。」
凌昭又開始遠遠凝望著殿門,話也不說。
魏志忠入宮好些年了,先帝在時就任內務府副總管,可相比瀟洒風趣的先帝,攝政王的心思著實難猜——不愛說話,臉上總沒表情,這叫人怎麼琢磨他的想法。
他隱隱覺得,也許王爺是想進去,找那皇后不算皇后、太后不算太后的江氏說話,遲疑良久,終究不敢開口,叫寶兒把她家娘娘請出來。
算了,摸不清王爺的心思前,多說多錯。
果然,凌昭到底沒進門,旋身離開。
魏志忠狗腿子似的跟了上去。
凌昭頭也不回:「找幾個可靠的人來打掃院子。這還只是夏天,成何體統。」
魏志忠道:「是,是……」停下來,對著凌昭的背影點頭哈腰了好久,等他走的遠了,才挺直腰背往回走去,穿過大門,低頭俯視仍跪在地上的寶兒,罵道:「死丫頭,叫你來伺候主子,你是怎麼辦事的?這還只是夏天,滿院子的落葉——」
他環視一圈,那麼大的一個院子,也只在角落裡有幾片飄落的葉子,尚未完全枯萎,顯然是剛掉不久的。
寶兒苦著一張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委屈道:「公公,奴婢只有一個人,又長不出四隻手來,已經儘力了,每天一大早的就起床洒掃——」
魏志忠用力點了下她的額頭:「你還敢頂嘴!」
寶兒眼淚掉了下來,蔫蔫地垂下頭:「奴婢不敢。」
魏志忠輕咳一聲,吩咐左右兩邊的小太監:「找幾個可靠的人來,長華宮門前的甬道、宮門口,還有前院後院,每日都得仔細打掃乾淨了。」
小太監應了,退下去傳話。
魏志忠輕飄飄掃了低聲啜泣的寶兒一眼,聲音也是飄著的,輕得聽不清晰:「別哭喪著臉了,好生伺候你主子,這可是天大的福氣,別人求都求不來。」
等人都走光了,侍衛又把門鎖了起來,寶兒才敢從地上起來,垂頭喪氣地走進正殿,又拐到了江晚晴日常所在的偏殿,委委屈屈喚了聲:「娘娘……」
江晚晴依舊在看書,容定在旁伺候,乍然見寶兒眼圈紅紅的,他心中瞭然,卻只笑道:「奇了怪了,這麼橫的寶兒姑娘,怎麼哭鼻子了?」
寶兒氣極,扁著嘴道:「娘娘!」
江晚晴招了招手,讓她過來,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抹乾凈了臉上的淚痕,柔聲道:「這是怎麼了?」
寶兒問:「您可知方才誰來了?」
江晚晴笑道:「宮門重開這麼大的動靜,早聽見了,想必是攝政王來了。」
寶兒一愣,脫口而出:「您竟然知道?!」
江晚晴仔細地疊好帕子,放回懷中,悠然道:「除了他,誰還有這般陣仗?怎麼,他嚇著你了?」
這裡只有自己人,寶兒終於忍不住,一股腦的訴委屈:「娘娘,王爺好不講道理!他……他分明睜眼說瞎話,我早上才掃過院子,這一會兒的功夫,又不是秋天葉子掉的快,明明只有幾片飄到了角落裡,他偏說什麼成何體統。」
江晚晴安慰道:「寶丫頭,你別往心裡去,他這人瞧著十分有威嚴,有時候臉皮子薄的很,他是在等我出去見他,我不肯去,他又拉不下臉來見我,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罷了。」
寶兒不信:「真的?」
江晚晴抿了抿唇,眼底漾開一絲笑意:「當年,他有次和我鬧了不愉快,好些天不見人影,後來他終於來了,說是順道給我帶了一份吉祥樓的點心,從燕王府到吉祥樓,再從吉祥樓到尚書府,他這是順了大半個京城的道——我二哥知道后,拿這事背地裡笑話了他好久,說他長的人高馬大的,怎的行事這麼孩子氣。」
寶兒噗嗤一笑。
容定別過頭,看著窗外:「娘娘對攝政王殿下,倒是很了解。」他的語氣極淡,狀若不經意,偏生在那平靜的字句下,泛著一點酸。
江晚晴看了過去,正巧見他回過頭來,少年的眼神清澈,雙眸生的秀氣又好看。
容定笑了笑:「娘娘,當初我到長華宮來,其他太監私下裡都笑話我,說我這輩子是沒前途的了,如今看來,我跟著您……前途無量。」
江晚晴沒說什麼,對寶兒道:「早前送來的點心,我給你留了一點,你下去吃吧。」
寶兒一聽有好吃的,到底嘴饞,歡歡喜喜去了。
江晚晴這才嘆了一聲,目光追隨著寶兒的背影,話卻是對著容定說的:「小容子,你和那傻丫頭不同,你是個聰明人。」
容定低著頭,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娘娘喜歡聰明人,我就是聰明人。娘娘喜歡傻子,我也能是傻子。」
經過重生后的一連串打擊和『驚喜』,他已經鎮定下來了。
往好處想,他雖然沒前世那麼好的命,可也平白得了一具健康的身體,還和他曾經愛而不得的妻子如此親近,也算是一種緣分。
這一生,未必就過得不如前世。
江晚晴低眸,翻了一頁書:「你若真的聰明,就知道跟對主子才有錦繡前程,自己琢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