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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第166章

  翌日。


  而且, 這人是誰呢?

  方才他進來時, 她趴在下面只隱約看到個袍子擺緣,但卻能感覺出這是個身量修長的男子。張尚書的長子還只是個黃口小兒,也沒聽說有什麼兄弟侄兒的住於府上,難道這人便是禮部尚書張茂本人?


  可這也才傍晚, 大戶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歡騰至半夜么。難不成前院兒成發生了什麼不愉快, 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蘇妁突覺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夠不到撫摩。偏就這焦灼之際, 小腿一使勁兒又抽起了筋!


  「唔——」她緊捂著嘴, 強忍著那鑽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額間頸間便急出了細細的一層薄汗……


  榻椅下的動靜雖輕微, 卻也瞞不過謝正卿那雙聰靈的耳朵。只見他將手中翻了沒幾頁的書卷悄無聲息的合上,隨後往地上隨意一丟。


  捉弄她也捉弄夠了,好歹是個姑娘家的,總不好直接抓賊似的將人給拎出來吧。謝正卿將雙眸緩緩闔上, 心忖著就給她個台階好了。


  那書冊落在地上時發出「啪噠」一聲動靜, 嚇得蘇妁全身一抖!接下來的許久, 她連口氣兒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過去了許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將書拾起, 也未有任何異動。蘇妁仰起臉往頭頂瞅了瞅, 心道這人難道是睡著了?


  方才她在前廳上菜時, 確實見每位大人開席前就飲了不少的酒, 一時上頭犯困倒也是正常。這般想著,她便越發確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過去了。


  怯生生的扒開一點榻墊上垂下來的流蘇,蘇妁隨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冊書。這一眼不打緊,直接讓她冷汗猛躥!寒毛炸起!


  《鵲華辭》!

  蘇妁艱難的往前爬了爬,緩緩探手出去將那書拽了回來,然後捧在雙手掌心仔細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將書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剛換的這身滾雪細紗襦裙委實太過單薄,塞到哪兒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終為了安全,蘇妁還是將書塞到了胸前。雖說看起來多少有點兒怪異,但至少這處有訶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間狹促,加之不敢弄出動靜,故而折騰了半天直到累出一頭汗,才終將衣衫理好。


  所謂得來全不費功夫,如今東西順利到手,唯一的任務就是逃出去了。蘇妁仔細盯了會兒翹著的那兩隻腳,見許久都未動一下,想來是睡的很死了。她輕手輕腳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個身子出來后,蘇妁膽怯的轉過頭去看羅漢榻。


  萬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頭還是往裡側歪著。如此一來,她膽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後半個身子時比之前快了許多。


  直到整個人都從榻椅下脫離出來,蘇妁還是沒敢站起。一是想著直起身來目標太大,二是想著鞋子會發出聲響。是以,她還是維持爬行的姿勢繼續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時回了次頭,安好。門前時又回了次頭,仍是安好。


  蘇妁終是放心的站起身來,輕輕將書房的門打開。那動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見門扇的挪移。


  就在那門兒終是開啟了一條細縫時,蘇妁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兒!立馬又不著痕迹的將那門扇復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蘇妁看到的是岑彥的背影。打死她也沒想到這門外居然還有人守著!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門人所帶來的驚惶中時,身後突然又傳來了一聲低啞的詰問:「什麼人?」


  蘇妁顫慄的緩緩轉過身子。因著門處亮塌椅處暗,她未能第一時間看清張尚書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別出他如今正端坐著望向自己。


  轉身的那一瞬,她心頭閃過了三個選擇。一是直接不顧一切的衝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動靜觀其變;三是主動上前,找個能搪塞過去的理由。


  就在蘇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決擇。


  沖定是沖不出去的。莫說門口有人堵著,便是能衝過這道,過了中院兒還有前院兒。


  而站於原地也不是什麼明智做法。不解釋的本身便等同心虛默認了。


  所以說來說去,根本就只有一條路:胡誘周旋方有生機。


  「尚書大人,」邊柔婉恭敬的張口,蘇妁上前走了幾步朝著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禮:「四夫人讓奴婢去前院兒看看宴席散了沒,順道讓奴婢問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處。奴婢路過書房時正巧見燈亮著,便想進來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張茂新納的妾,因著剛剛進門不久,身邊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來也不易令人生疑。


  臨時起意的說辭,蘇妁已是儘可能的令其圓滿周密。


  謝正卿面色無波,那張俊極無儔的臉上如平素一樣冷漠。聽聞后並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羅漢榻一側的木施,神色懶怠的吩咐道:「將斗篷拿過來。」


  看了眼那木施,蘇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書怕是要露餡兒。可若是不去,便等於自曝膽怯。權衡過後蘇妁還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書府門楣高規矩嚴,蘇妁學著其它丫鬟那樣撝卑的垂著頭,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將斗篷仔細取下。又雙手捧著送到榻椅前,將腰躬的僅能看見榻椅上人的腰線以下。


  只是她看著那人腰間所佩戴的一把精緻短劍,覺得異常熟悉。那鑲著湛藍色烏蘭花松石的劍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時,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驀地抬頭,蘇妁驚惶的雙眼正巧對上那人一雙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詭戾難解,深不可測,直讓人陷入后便覺渾身寒涼,畏怯難安。


  「怎麼……是……你……」吱吱唔唔吐出這幾個字的同時,蘇妁情不自禁的向後踉蹌了兩步,險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麼是你?這話倒似乎該我來問。」謝正卿漫不經心的反問道。


  蘇妁越發的慌亂!是啊,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潛入不請自來,確實該詰問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麼竟會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歷歷在目,現下想來以他當時的衣著與氣度,的確像是簪纓之族。如此便不難想象他當日被伏擊追殺了,顯然是官場上的明爭暗鬥。


  「噗通」一聲,蘇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您。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哎——」謝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攙住了蘇妁的胳膊。只一虛扶,她便避嫌的順著那力道起身,躲開了他的手。


  謝正卿倒也不惱,只玩味的盯著她露出抹粲然顏色,既而懇摯言道:「哪裡話,上回得虧姑娘出手相助。說起來倒是本官有些慚愧,竟用了脅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謝正卿抬著眼皮兒凝著垂手侍立於前的蘇妁,嘴邊那笑意始終維縶著。


  「大……大人當時也是目不能視,難分敵我,是以才……總之怪不得大人。」


  邊說著,當時的一幕幕頻頻在腦中閃現,當她記想欲拿沾水的帕子為他擦拭眼中石灰時,只覺一陣兒脊背發涼!便立馬又添了句:「小女太過無知愚笨,險些害大人雙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復又襲上額頭。那細密的汗珠兒,微蹙的眉心,漲紅的臉蛋兒……無一不令人憐惜。


  看著她謹小慎微戰戰兢兢的樣子,謝正卿明白僅憑一句無妨是無法令之心安的,便攜了幾分逗弄語氣道:「那你陪我下盤棋,若贏了,我便不計較。」


  「若……若是奴婢輸了呢?」


  「那就再下。」


  「是……」饒是心中腹誹,可季長生還是恭敬的應了聲。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彥那般文武雙全。對於首輔大人吩咐下來的事情,也只會乖乖應下來照做,卻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著,照常理來說,這些刺客該拖回北鎮撫司嚴刑拷打啊!詔獄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們是銅頭鐵臂的十八羅漢,還是刀槍不入的世外高人,都經不住幾個回合就會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將命令下達后,由季長生駕著馬車,在一隊錦衣衛的護送下轆轆駛離南部山區。


  輿廂內點著熏香,早已將那生石灰的難聞氣味衝散了。謝正卿闔眼端坐於雅凳之上,養精蓄銳。


  對於常年居於宮中的他而言,出宮即是風險。這些年他權傾朝野,在大齊呼風喚雨,雖然朝中眾臣絕大多數順從了他,可也有那麼一小撮難搞的,偏偏要跟他對著干!


  便像是慶懷王李成周,既是大齊的親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時御筆親封的宗人令。身懷免死金牌,連當今聖上都無權罷免官職亦或是處置他本人。謝正卿這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當朝首輔,自然也是廢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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