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144章
翌日。
柳氏遲疑了下,也拉著二老爺手坐了回去, 想要看看老大家的還有什麼想法。
見老二家的不走, 楊氏側頭給大老爺睇了個眼神,大老爺眉頭微皺掃了眼對面, 咂了咂嘴思量片刻,隨即點頭示意。意思是一切還按原計劃進行,不用管老二在與不在了。
楊氏沉了沉心,繼而面露訕然的開口道:「那個……三弟三弟妹, 嫂子還有件事兒想跟你們商量。」
蘇明堂面色極好, 應道:「嫂子請講。」
一旁的柳氏臉上雖不動聲色, 但已悄然豎起耳朵靜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來是對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 肯定在別處打好了算盤。
楊氏一臉難為的道:「你看你們這回舉家進京是為了公務, 原本嫂子不該叨擾你們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這麼些年, 吃了多少葯始終都治標不治本的。之前就聽人說京里有擅針灸的郎中能治癒此疾,是以……」
話未說完,卻已點透。楊氏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樣, 滿噙著心疼的回頭看了看大老爺。
大老爺的喘疾的確拖了多年, 特別是季節交替時尤為嚴重。故而蘇明堂聞言也顯焦急,皺眉問道:「戊京當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這回不等楊氏開口, 大老爺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陣了:「真有!」
「其實這事大哥早便聽說了。只是那針法要早晚各施一次, 連續一個月方可見效。如此一來, 便得久居京城。名醫診金本就不菲, 加之戊京的吃住, 大哥委實是負擔不起啊!」說罷,大老爺無可奈何的搖頭嘆息著。
蘇妁趴在門外聽了半晌,如今也明白裡頭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盤了。
大伯的病自是該治,可要說起來京城離郎溪縣也沒多遠,她不就一連兩回都是入夜之後才往回趕么。遠沒到無一方投靠落腳便無法就醫的地步。
不過她明白歸明白,爹爹的決定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屋裡蘇明堂聽大哥講完一臉的激動,絲毫不摻虛假:「倘若當真能治好大哥的喘疾,便是再多銀兩也值得!何況聖上為我分撥了府邸,大哥自不必為吃住犯難。事不宜遲,不如大哥與大嫂也回去收拾收拾,後日隨我們一同進京?」
「那自然是好!」大老爺與夫人楊氏相顧一眼,二人臉上皆是喜不自勝。
……
待三房各自回屋后,柳氏又開始了猜忌。
「老爺,我就說老大家的怎會這麼通情理不跟我們搶大院兒,原來人家早盤算好了!大哥大嫂借著治病的引子隨老三家進京去住高門官邸,兩個兒子留下來占著三處院子,好不自在!」
柳氏越說越氣,甚至一度怨憤起自家老爺沒得個嬌貴的病!不然她也可以拿這個當由頭。
二老爺一聽她嘮叨便打心底里煩躁:「你說你……貪總要有個度吧?早年想分人家半個院子都分不來,鬧得幾年不走動。如今整個院子都分給咱們了,還是五居的大院兒!你還不肯知足……」
「再說了,我大哥那是去治病,又不是去享福!沒聽他們方才所言么,個把月就回來了。」二老爺氣不過又補了句。
想想三兄弟打小感情那般好,原以為各自娶媳生子后蘇家會越發的興盛榮華,卻想不到娶了這麼個潑辣主兒進門,攪得家宅難安,兄弟反目!
柳氏見他這般說,心裡越發的不樂意,習慣性的掐起腰來大吼:「你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到底是誰給你生的三個兒子?大哥只說針灸一個月後有起色,何時說一個月後就回來了?也就你這個腸子不帶拐彎兒的信他們會捨得放棄京城蹭吃蹭喝的好日子!」
「胳膊肘往外拐?那可皆是我的親兄弟!」
「親兄弟怎麼了!能幫你傳宗接代還是能幫你養兒育女?」
……
如此針尖兒對麥芒,二房的老兩口直吵吵到午飯時,才終覺體力不支,歇了。
***
這日清早,一輛雙匹馬兒拉的車自蘇府駛出。
車裡坐的除了蘇明堂一家三口,還有他的大哥蘇明山與大嫂楊氏。隨行的下人除了管家老薑,便只帶了霜梅等三個丫鬟。
許是因著車裡皆是長輩,有些過於悶了,蘇妁拉開一點窗帘透氣,順帶賞著一路的風景。
金秋的空氣里泛著絲絲涼爽的愜意,薄霧輕籠,朦朦朧朧。遠處的山水如詩如畫,鋪就開滿視野。
這些年三房間的嫌隙也生出些疏離,想到接下去的時日還要長久倚靠蘇明堂一家,楊氏便有意調節氛圍。她上前摸了摸蘇妁的頭髮,臉上慈愛的笑著:「妁兒今日梳的攢珠垂花頭真漂亮,這樣才有官家小姐的氣派!往後那丫鬟鬢還是少梳,那都是下人為了幹活兒方便才弄的。」
蘇妁放下車簾收回視線,沖大伯母莞爾一笑,但笑不語。
楊氏自不會往壞里想這孩子,誰讓這丫頭的笑又甜又誠摯,便是不答一個字兒也讓人覺得乖巧無比。有一瞬楊氏甚至走了神兒,鬼使神差的在想日後什麼人才能娶了這麼可人兒的丫頭。
她對這丫頭的喜愛倒是不摻假的。
於是又接著道:「妁兒,別看咱們離著京城那麼近,可還真沒來過幾回。這回進京住下了,你可定要多出去逛逛,京城裡有許多好玩的好吃的!」
聽著這話,蘇妁覺得大伯母這是還將自己當個小孩子哄。臉上訕了訕,敷衍著點頭稱好。
白日里這一路官道很是通暢,一個時辰左右便駐停了下來。蘇明堂夫婦與大哥大嫂一個接一個的踩著步梯下了車,蘇妁最後下去。
眼前是一座青磚圍成的三進院子,較之朗溪縣的蘇府差不多大,但不像那邊分隔的那般細碎。是以庭院開闊明朗,還有迴廊與山石布景,整體比朗溪的蘇府不知要好出多少倍來!
蘇妁自是激悅,但卻不及大伯母表現的明顯。
「哎喲喲,真是死都沒想到這輩子還能住上這麼好的官邸!如此也不枉活一回……」
楊氏才驚嘆一句,就被大老爺堵了回來:「呸,才剛搬進來就說什麼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
楊氏略帶窘色的掃視了圈兒眾人,立馬住了口。深深自責,平日里最注重言辭體面,怎的這一激動竟失了態。
只是她也從這刻起越發堅定了心思:她要在這裡住下去,不是一個月,也不是兩個月,而是長久的住下去!
蘇明堂一家居正院兒乃是自然的,他將大哥大嫂安置到後院兒的廂房,是間帶耳房的套間兒。
簡單安頓好行囊,蘇明堂招呼大哥大嫂來偏廳用午飯。用飯時聊嘮起了些家常里短的事兒。
蘇明堂邊夾著菜,邊隨口問道:「大哥近來布莊生意如何?」
蘇明山當年繼承了父親留下來的布莊,雖打理不得當生意日漸慘淡,不過借著祖蔭庇護勉強能糊口。
他原來正夾著一塊肉快要填進嘴裡,一提到這事兒又嘆了口氣放下筷子了。
桐氏見狀便奇道:「怎麼,大哥布莊生意有問題嗎?」畢竟日後一個月皆要同桌而食,關係能緩和的自然要盡量緩和,不然誰都不自在。
大嫂楊氏見老爺沒心情說,便主動訴起了苦:「哎,入秋前尚書府的管家來布莊訂了一大批布料給下人們做工衣,原定的是昨日放銀,結果老爺去領銀子卻被人給轟了出來!」
「後來打聽之下,才得知是管家前日挨了客人的打,近來在養傷,所欠的貨銀要傷好之後再結。可聽說傷的不輕,險些喪了命!這貨銀可謂是遙遙無期啊。」
楊氏想著如今蘇明堂好歹也是五品官員了,指不定能幫他們解決解決。
一聽是尚書府,蘇明堂便知愛莫能助。但還是頗為好奇的詢道:「是哪位尚書大人的府上?」
「禮部尚書,張茂張大人。」大老爺答道。
蘇妁剛剛喝進口中的湯頓時驚得吐出了大半!
張尚書府的管家,不就是那晚給她一耳光的那個男人。竟挨了打,還險些丟命……
誰這麼除暴安良?
先是望了一眼天邊那均薄似絹的雲絮,謝正卿便踩著杌凳上了馬車。
這時錦衣衛指揮僉事季長生,正騎著一匹棗紅溜光的馬兒,自西邊往尚書府大門這處急急趕來。看到馬車後方的岑彥剛剛上了馬,長生便猛夾兩下馬腹迎了過去。
利落的翻身下馬,一個單膝點地,雙手高高拱過頭頂:「稟指揮使,屬下已親手將聖旨送過去了。」
岑彥聞聽后只輕「嗯」了一聲,既而拽了下馬韁繩往前挪了兩步,到馬車窗牖旁朝著裡面小聲稟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兒業已辦妥了。」
未幾,輿廂內側傳來一聲輕敲木頭的動靜。此乃謝正卿手搭在輿椅扶手上,指間輕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這便算是一種回應。
岑彥畢恭畢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夾了下馬腹移至馭位前,沖著馬夫命道:「回宮!」
馬夫領命將鞭子用力一甩!伴著幾聲高亢渾厚的長嘶,四匹碧驄駒拉著一輛絳綢裝裹,滿嵌碧璽的紫檀馬車,沿著官道轆轆駛離。
尚書府大門外是百官頷首恭立相送。
指揮使岑彥與指揮僉事季長生二人馭馬在駕前開路,馬車兩側及車身後則有數十錦衣衛騎著高頭青馬相隨。
聲勢赫赫的一行車隊,在這靜寂夜裡行駛在戊京的官道上,顯得格外浩蕩。
***
這廂蘇妁付完銀子下了馬車。好在張尚書府較之上回的趙侍郎府要近些,故而這回下車時還未過子時。
這大約是她最後的底線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過夜。挨一頓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來又要禁足數日,便覺一陣意攘心慌。
剩下的兩冊書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為了蘇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腦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遲。
只是想到如今動靜越鬧越大,蘇妁也是深感頭疼。今晚在尚書府見了那麼多大官兒,也不知裡面是否有國子監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恆。若是有他們在,之後再去府上偷書時會否被認出來?
罷了,就算有又怎樣,他們只顧著席間的觥籌交錯,虛與委蛇,又哪兒會留意到一個端菜的小丫鬟。
就這樣站在蘇府門外遐想躊躇了半天,蘇妁才意識到她磨蹭來磨蹭去只是因著自己不敢叩門。
但是越不敢叩門便將時辰拖的越晚!興許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這兒,蘇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銅環,緊咬著下嘴唇,一狠心!
「鐺鐺鐺……」
放下手后,她便將雙拳緊攥,似個如臨大敵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聲,朱漆大門從裡面打開了條縫兒。出乎意料的是,來開門的竟是桐氏。
「娘……」蘇妁顫顫巍巍的喚了聲,隨即心中又生出絲絲暗喜。既然來開門的是娘,說不準這回能幫她偷偷瞞下。
臉上才剛剛掛喜,隨著那大門徹底打開,蘇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兒……人徹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還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連還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來!
天吶,上回蘇家人到這般全時,還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聖旨時。
頓時一股子強烈的不安襲上心頭!蘇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蘇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這回是要……」公開處刑女兒么?
難道是覺得上回的教訓不夠大,這次要當著全家老小的面兒打她?這還沒挨一戒尺呢,便有兩行清淚不爭氣的自蘇妁臉頰滑落。
落到嘴邊兒澀澀的……
蘇家這處宅院乃是蘇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蘇明堂外,還有兩子共居,也就是蘇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蘇妁的祖父走後三兄弟便將院子添牆修葺一番,隔出六處小套院兒,每房各分得兩處。
起初倒還住得寬暢,但隨著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輩再娶妻生子后,便越發的擠巴。蘇明堂這房還好,畢竟就一個閨女,兩輩人各居一院兒誰也擠不著誰。可蘇妁的大伯二伯那兒就困難了。
大伯家有兩子一女,女兒嫁出去了,兩個兒子卻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輩兒八口人擠在兩個小套院兒里。二伯家就更困難了,所生三個皆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擠在那兩處小院子里。
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過,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來分院兒。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較二位潑辣嫂子軟些,但在關乎女兒利益的事上倒也頗有主見,直接給否了。自那之後三房間就鮮少走動,雖同居一個大門內,卻也是不走個對臉兒絕不會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為了讓她記住教訓,將其它兩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來。蘇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時說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認她這個女兒。
難道,這是要讓家中眾人見證,與她脫離父女關係?想到這兒,蘇妁不禁打了個寒顫,心忖著爹爹不會這麼狠心吧。
「妁兒,快先進來!」見女兒愣在門外,桐氏便伸手拽過她的胳膊。
蘇妁嚇的直往後縮,撅起屁股使著拗勁兒就是不肯邁過蘇府的大門檻。口中還哭嚷嚷道:「妁兒知錯了……妁兒改了……求爹娘饒恕最後一回,以後再也不敢了……」
「傻丫頭說什麼呢?快先進來,家裡有大事!」桐氏使勁兒一拽,蘇妁還是沒能拗得過她娘。
隨著蘇妁一個踉蹌跌進門來,桐氏立馬錯過身兒去將大門緊緊關死,並上了閂。
蘇妁絕望的抬起一雙水霧瀰漫的眸子,此刻人已進院兒了離得家人近了許多,她才驀地注意到大家臉上的神態……竟有些說不出的好?
仔細環顧了一圈兒,大伯二伯和爹還算較為克制的,幾個不經事兒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攏嘴。
「這是……這是出什麼事了?」蘇妁恍然意識到大家這麼開心的聚在大門口,為的並不是公開『處刑』她。
桐氏過來攥住女兒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撫,便也不賣什麼關子:「妁兒,剛剛宮裡來傳聖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