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傅然面色有些尷尬, 「北境民風開放, 不比京城這麼多忌諱, 尚不曾見過這般不畏人言的女子, 真是……真是……」
他想了好一會,似乎沒找到最合適用來形容的詞, 頓了一下, 才恨恨地道:「真是胡鬧至極。那般拉著讓我打她罵她, 堂堂七尺男兒, 無故去打罵一個女子做什麼?」想到當時的情景, 立時覺得身體緊繃, 渾身哪兒哪兒都不對勁了。
惠裊裊看著他,「哥哥,你臉紅了。」
傅然不自在地別過臉去, 不想再提這事,「甭提了,光想著就覺得鬧心。裊裊,說到這個,我倒要問你和寧王世子是怎麼回事?」
他聽傅芷安說了些在金龍寺的事情,沒有等惠裊裊回答便接著道:「實話和你說, 我與外祖父和舅舅說這事的時候才知道,就是沒有我說的那事, 他們回來之後也是要提出退婚的。」
惠裊裊驚訝地抬眼看傅然, 不解。
傅然嘆息一聲, 「傻丫頭, 我是從金龍寺回來之後才知道。當初他們沒想到還能再回京,想要阻止也是鞭長莫及,便默許了你們的婚事。如今回來了,要將你接回將軍府,若不退婚,那便不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而是兩塊虎符之間的事。」
惠裊裊心中一驚,隨後也明白了,芸姑為什麼要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去找寧王妃。
又聽得傅然繼續道:「昨日寧王世子到了府中,與外祖父和舅舅在書房裡說了一盞茶的話,我不在場,但估摸著和你們的婚事有關。你……莫要難過……說到底,還是北境自在,山高皇帝遠的,回了京城,我才知道那所謂的福禍伴行……」
說到底,還是「生也帝王恩寵,死也帝王恩寵」。
傅家的人腸子直,卻也知道這裡邊的厲害關係。尤其猜測到端王對虎符有意后就更加了。
是表衷心還是由著帝王對他們生出猜忌之心呢?
「外祖父回來的第二日,便向聖上遞了摺子,請旨解除婚約,至今還未收到批複,想來也不會太久了,不過時日的問題。」
惠裊裊瞭然,淺笑著點頭,「哥哥放心,金龍寺的事情,都只是意外,我與寧澤已經商量妥當退婚的事情了。如今未動,只是因為我還在惠府,只待我離開惠府之後,便會來收回聘禮。」
傅然聞言放下心來,「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明日舅舅舅母會與我同來。」
從此,即便不能搬去馬上大將軍府,她與大將軍府之間的往來,也不必再藏著掖著了。
而後又感慨著嘀咕一句,「其實,最初只是誤會,我對他們兄妹並沒有成見和敵意,也不知她是怎麼認定我非得要打她的……」
惠裊裊忍俊不禁,卻沒有繼續拿這事打趣她麵皮子淺的哥哥,見他欲走,開口問道:「哥哥,你可想見一見相爺?」
傅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惠裊裊嘴裡的「相爺」是他們的父親。微微恍神,蹙了一下眉,別過臉去,「不想。」
他的視線在瑾靈院各處掃過之後,才翻牆離開。
走到一半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對勁,惠裊裊對寧澤是直呼其名的?!
隨後又笑了笑,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了。
關係交好的友人之間,呼字的也有,只是呼個名算什麼?
隨後又想到,惠裊裊對惠逸的稱呼,是「相爺」而不是「父親」……一張俊臉頓時沉了下去。
……*……
春蘭回來的時候,將偷聽到了蘇氏母女之間的談話內容也帶了回來。
惠裊裊想到先前蘇氏來時,遠遠躲在樹后的身影,便知這受女兒攛掇的蘇氏心中極有可能已經動了這院中財物的主意,便將芸姑和春蘭聚到一處交待了幾句。
一天下來,耽擱了不少時間,這錦鯉是綉不出來了。綉綳里的錦鯉還未成形,那一針松一針緊的綉工也著實見不了人,等到綉好,不知猴年馬月去了,索性就著現有的模樣,繡起了歪歪扭扭的筆畫來。
可即便這樣,只是綉字的荷包也不是她一時半會能綉完的。思量了一下,厲厲並不受荷包拘束,不回來也許是他自己不願意回來……
是以,這一~夜,她依舊沒有去找厲厲,綉著荷包的時候,心裡還隱隱有些失落。
厲厲卻在寧王府憤怒地瞪著寧澤。
他不過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在寧澤這裡也就罷了,還被符咒困住,不能離開荷包三尺之地……
這符咒,他再熟悉不過,出自凈元老和尚之手。
他咬牙切齒地罵著凈元老和尚,又慶幸這符咒不是出現在百年後的凈元之手,他多花些時間,多耗損些,還是能解了禁制,回到惠裊裊身邊去的,只是那樣的話,自己能待在她身邊的時間就更短了……
寧澤坐在燈下,看著這隻小巧而精緻的荷包,垂著眸子,面容背著光,正隱在光影之下。
修長的手指敲了敲荷包,「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語氣不容拒絕。
厲厲震驚地看著寧澤。這個大笨蛋能看到自己?!
不對啊,自己回來八次,這大笨蛋都沒有看到過自己!
可寧澤接下來又道:「就用你先前用過的方式。寧王府發生了什麼,楚元勛做了什麼……所有的,我都要知道。」
回寧王府之後,他認真地思量了一個日夜,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那些事情於他而言,一定是難以接受的,可如果他不知道楚元勛會做什麼而讓那些事情再度成真,更是得不償失。
厲厲立時露出可憐巴巴的神色,在他的面前嘗試著和他談條件,「你……你把我送回裊裊身邊,我就告訴你。」
卻見寧澤根本就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將荷包放在枕邊,吹了燈,安然入睡。
厲厲瞪直了眼,「無恥!無恥的大笨蛋!」
寧澤還是不理。
他對著寧澤又是恐嚇又是裝可憐又是傲嬌任性地要挾……
若是惠裊裊,必然早就已經受不了來接他的話了,可寧澤卻好似一點也不受驚影響一般,呼吸平穩舒緩了起來,竟是睡著了!
這下,厲厲才確定,寧澤當真是依舊看不到他的。
泄氣地往床邊一坐,「太可恥了!原本能待在她身邊的時間就不多了,你還把我和她分開,想知道?我偏就不告訴你,不告訴你!我等了上千年,才等到她,你倒好,說退婚就退婚……」
說著說著,難受得哭了起來,無淚。
漫漫長夜,沒有睡著的惠裊裊可以捉弄,也不能離開荷包三尺之地去尋人尋祠堂……這種感覺,又似回到了那一千年的等待生活。哭了一會之後,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哼哼唧唧地道:「我得讓你和我有一樣的感受。」
是以,寧澤這一~夜夢境都是被困在方寸之地,無人無聲……被漫無邊際的寂寥與孤獨淹沒,被無形的力量壓著胸口,憋得喘不過氣來。
冬夜無聲,初雪悄化,風吹動了窗葉,將燭火吹得東倒西歪,一隻小綉綳從床上悄然滑落,聲音輕而悶,沒有影響到女子淺淡祥和的上睡顏。綉綳上綉著一條線,歪歪扭扭的,看不出那是一橫還是一豎亦或是一撇。不一會,頑強地與北風抗爭的燭火終是滅了下來,不甘的白煙隱入了黑暗之中。
窗外漸漸地亮了起來。
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地上又零星地露出一些泥土的色澤來。
掛著「傅」字標識的馬車停在了左相府外,傅嚴岳與傅然利落地下了馬車,看到那門匾上大而奢華的鑲金「惠」字,冷哼一聲,自顧自地道:「光這一塊招牌,就夠尋常百姓五口之家數年家用。」
見傅然面上有羞恥的神色,輕咳一聲,「你是我傅家的兒郎,莫自行與他相提並論。而且,他們文官,比我們要講面子。」
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寬慰,便去接嬌~妻下車。
傅芷安從另一邊如男兒一般跳下,引得柳氏嗔怪,「女兒家怎麼總是如個野猴兒似的?」
傅芷安及時止住了柳氏後面的話,「是是是,娘,我知道錯了,可我這性子,還不是從您肚子裡帶出來的?如何能改得了呢?不過,娘放心,在外人面前,女兒還是知道注意的。只在你們面前當皮猴!」
柳氏自知她生性如此,又沒有用教養深閨女子的法子教養她,哪能不頑皮?也知傅芷安這知道錯了,下次照舊的性子,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她膚色凝白,柳眉細彎,眸中含慈帶笑,面上還帶著一點粉~嫩~嫩的紅,纖腰玉指,沒有染上半點北地的風沙氣。
分明是三十幾歲的人了,卻還如同十幾歲的少女一般嬌艷動人。若不是頭上的婦人髮髻,說她是未出閨的女子也不會有人懷疑,與傅芷安站一處說是姐妹也不為過。
傅嚴岳扶著她下了馬車,見媳婦笑,他也跟著笑,憨傻憨傻的模樣引得柳氏嬌瞋。不過,在惠府的大門打開有人出來的時候,他立時換上了一副嚴肅的面孔,身上散發出北境的風霜肅殺氣,「告訴惠逸,傅嚴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