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惠蕭蕭不耐煩地拍開肩上的手,回過頭來嬌呵:「好個無禮的……啊——鬼啊——鬼!」


  不過打了個照面,看到叼著辣椒的惠裊裊,惠蕭蕭便嚇得摔倒在地,襦裙濕了一片。


  無禮的什麼呀?惠裊裊盯著她,如大姐姐對妹妹一般慈祥地笑了笑。


  不說一詞的笑,落在惠蕭蕭的眼中,詭異而猙獰,她再次尖叫。


  原本因著惠家老太太的壽辰,惠蕭蕭的身邊圍了不少官家世家貴女,此時有人爭相尖叫起來,引來了關注。


  原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夠了夠了,她都嚇尿了,定是知道錯了。」


  惠裊裊:「……」這是真傻子?!她都沒發現人家嚇心滿意尿了呢……


  可若不是真傻子,怎麼這樣就覺得惠蕭蕭知錯了?

  原主的心愿卻已經了了,身上的怨氣消失,隨時能被風颳走的靈體也不見了蹤影,她的記憶飛速地鑽入惠裊裊的腦中。


  惠裊裊頓時呆住。


  原主與惠蕭蕭同是左相家的女兒,一個是嫡女,一個是庶女。


  兩人在外有惠府雙女之名,一個有貌,一個有才。


  可原主並沒有因為這個聲名而得到什麼好處。


  人家提及她,總是說到她是一個痴傻花瓶,性子又柔,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吭上一聲,還傻傻地笑著幫人家說好話。


  越來越多的人喜歡欺負她。


  帶頭的,就是惠蕭蕭。


  而頭上這根槐木簪子,正是惠蕭蕭當著外人的面拿來送給原主的。


  說是一根辟邪的桃木簪。


  桃木和槐木做成簪子色澤有些相似,原主還是認出了這不是桃木,沒有計較,滿心歡喜只因為庶妹第一次送了禮物給她,還親手為她簪到了發上。


  原主總是低垂著頭,不敢抬眼看人,是以根本就不知道周圍還有哪些人,他們在用什麼樣的眼神來看她。


  聽到了周圍那些人的笑,她也開心地笑著。


  現在這樣的笑聲落到惠裊裊的耳中,聽出了裡面的嘲諷和奚落……


  說原主痴傻無才的話,越發地多了。


  肆無忌憚地欺負她的人,也多了。


  她卻並不在意,覺得這是大家願意和她親近交好,是以將那些欺負都當成是拉近感情的小事。


  心中還為家宅「安寧」而歡喜。


  直到半個時辰前的那一幕,原主才生出了怨氣,她覺得自己作為姐姐,有教導妹妹的責任,於是才有了向惠裊裊提出的要求。


  這樣的原主,讓惠裊裊莫名覺得心疼。


  眼睛濕了一圈又一圈。


  微垂著頭,垂著眸子,不讓人看到她眼中的神色。


  眾人對她這個時候的樣子並沒有起疑,只當她原本就痴傻,現在更是被嚇得呆傻了。


  這裡的動靜,不僅驚動了女客這邊,就連男客也得到消息驚動了。


  左相聽到女兒出了事,急急趕來,眾賓客也跟著走了過來。


  左相府的花園裡,燈火通明起來,把當下的情況照得比白日里還要清楚明白。


  惠裊裊獃獃地站在那裡,嘴裡叼著幾顆紅紅的番椒果子,髮髻散亂,幾縷發尾在額前垂著,讓她發白的臉顯得有些嚇人。


  衣裙凌亂還沾著一些泥土,綉著梅花的邊襕被泥土覆著,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色澤和花樣,也不知是在哪裡受過什麼欺負了。


  不過,她被欺負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左右因著她未來寧王世子妃的身份,有寧王府護著她,不會有男子不知死活地生出壞念頭,不過是女兒家捉弄她弄出些笑話罷了,大家心照不宣。


  因著她微垂著頭,人家都只看到了她顴骨以下的部分,並沒有看到她眉眼的神色。


  惠蕭蕭倒在地上,儀態盡失。


  景寧公主和寧王府的二小姐寧梅臉色微白。


  周圍的人捏著鼻子離惠蕭蕭保持著距離。


  後面趕來的人疑惑了一瞬,便聞到了古怪的味道,女人們紛紛拿出絹帕來假裝擦鼻頭的汗。


  十月半的天氣,尤其是夜間,涼意沁人,卻因著眾女的舉動,讓人看著覺得,似乎真的熱了起來。


  惠老太太離得近,卻走得慢。


  左相惠逸等男客到先一步到了。


  看著自己兩個女兒這個樣子,怒道:「怎麼回事?裊裊,你作為姐姐,怎麼能讓妹妹在這麼冷的天倒在地上?也不知道照拂一下?」果然是傻!

  得了他這話,周圍的女人們面色均是一僵,「擦汗」的姿勢頓在那裡,不好意思再繼續擦下去了。


  在男客中以旁觀者的姿態立著的寧澤眉頭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女客中的寧姚細秀的眉頭擰成了小麻花,看了眼她的哥哥,剛才的事情,她就在附近,看得清楚,卻在這個時候不便告訴她的哥哥。


  惠裊裊正在消化原主的記憶,被惠逸厲聲斥責了一番,緩緩抬頭看向他。


  能有完整的容貌出現在原主的記憶里的人實在不多,眼前的人卻是其中一個。


  還是原主小心地偷看才記下的。


  這是原主的父親?

  當朝的左相?

  同是女兒,處置卻如此偏頗。


  嫡庶有別,原本就算有偏頗,也是該嫡女為尊庶女為卑的。


  原主敬愛父親,把這樣的斥責當成了對她委以重任,歡喜接受,她可不會像原主一樣傻。


  思及此,惠裊裊的眼中出現凜然之色。


  寧澤見之,微微挑眉。


  惠逸怔了一下,什麼時候自己的大女兒眼中會露出這樣的神色了?


  正待細看。


  惠裊裊已經重新低眉垂目了起來,彷彿剛才的那一抬首,只是他的幻覺。


  她按原主記憶里的樣子,柔柔地走到惠蕭蕭面前,朝她伸手,「妹妹,起來吧,地上涼。」


  說話間,嘴裡的火紅的辣椒一動一動,終是沒有叼住,一個接著一個地往下掉。


  剛回過神來的惠蕭蕭看到惠裊裊的臉,那面上有隻有她能看到的與平日不同的嘲諷的笑,再看到連著掉下來的辣椒,以及惠裊裊咧嘴笑著露出的被辣椒汁染得微紅的牙……


  「啊——別過來!你別過來……爹!救命啊!」


  她的手亂抓,長長的指甲在惠裊裊的手背上抓出了幾道血痕。


  惠裊裊呼痛後退幾步,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呆立在一旁,一句話也沒說,卻讓人感覺到了她的委屈。


  她垂著頭垂著眸,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心裡樂開了花:小樣,這個樣子,連鬼都能嚇到,還能嚇不了你?

  惠逸好歹是大楚國的左相,之前習慣使然,現在看出了些端倪來。


  沉著眉,嚴肅地問道:「怎麼回事?」


  從來都是二女兒笑著捉弄大女兒,大女兒笑著由她捉弄的,怎麼今天倒過來了?


  二女兒的相貌不及大女兒,是以才名傳出去了,這個樣子,還不如大女兒穩重,讓她以後還怎麼見人?


  惠裊裊悄悄地掃了一眼女客中人,看到了人群中兩個熟悉的面孔。


  原主在被強塞辣椒的時候,那兩個女子就站在惠蕭蕭的身邊,讓平時不敢抬頭看人的原主記住了她們的模樣。


  她們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顯然不想讓自己被扯進這事情中。


  惠蕭蕭倒在地上,還處於驚魂未定中,不可能說話。


  惠裊裊幾個小碎步走到靠近惠逸的地方,似又顧慮什麼不敢靠得太近,垂眉順目,柔且帶著一絲怯地開口道:「我醒來沒看到妹妹,就來這裡找她。和她打個招呼,她就這樣了。」


  一聲「爹爹」她叫不出口。


  惠逸看了惠裊裊片刻,這個女兒,從來都不會說別人的不好。


  又看了看惠蕭蕭一眼,意識到什麼,眉頭往中心攏了攏。


  「原來是誤會。好了,都散了吧,伺候的下人呢?還不快把你們小姐帶回去好好地梳洗一番?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惠裊裊悄悄地看著惠逸的神色,心中替原主微微地涼了一涼。


  或許是因為自己才佔了原主一個大便宜,又消化了一些原主的記憶,替原主不平起來。


  可她不能對惠逸的話提出異議,所行所舉,都要按照原主原本的樣子來……


  左手在右手手腕上按了按,似乎這樣就能緩解手背上的疼痛似的。


  嘴邊不著痕迹地掛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來了以後,一定會很有趣。


  「咦?惠二小姐平時不是膽子最大的嗎?怎麼會被自己的姐姐給嚇成這樣?難道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惠裊裊聞聲,抬頭驚愕地看過去。


  復又很快地垂下頭。


  默默地將這個人的模樣記入了腦海,可原主的記憶里並沒有這個人,不知她是誰,又為什麼要幫自己。


  同時,她也沒有錯過那人面上對她的不屑和嫌棄。


  不喜歡自己還要幫自己,真是個怪人。


  寧姚的臉上,帶著意味深長地笑意,「本郡主很好奇,有誰知道原因嗎?惠大小姐,你知道嗎?」


  原來是個郡主,惠裊裊默默地記下了。


  嗯……郡主總是心高氣傲性情古怪的,嗯……惠裊裊懂了。


  一個女兒家當眾干涉別人家的事本是不妥,但看清楚她是寧王府的安逸郡主寧姚之後,復又覺得理所當然了。


  安逸郡主隨了寧王妃的性子,耿直潑辣,只要是她看不慣的,沒什麼是不敢說的。


  倒是寧澤有些奇怪自己妹妹的舉動,挑了挑眉。


  以前惠裊裊被人欺負的時候,她還出面斥責過別人,為惠裊裊作主。


  結果惠裊裊一副軟泥扶不上牆的樣子,讓寧姚管了幾次后氣得表示再也不會主動管惠裊裊的事情了。


  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又看了眼自己的未過門的妻子,寧澤以拳掩唇,很不厚道地無聲笑了。


  寧姚瞪自己的哥哥,有種心思被看透的局促。


  隨即,瞪向惠裊裊,惱怒地道:「還不快說?!」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啊呸呸呸!


  她不是太監,惠裊裊更不是皇帝……


  寧姚瞪向惠裊裊的目光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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