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處理完事情,藺景年收到消息趕到風尚大飯店的時候, 夜已經深了。
雖然夜色已晚, 但風尚大飯店裡依然歡聲笑語不斷。
現下的年輕人都愛趕時髦,喜歡學習西方的那一套, 在晚上歡聚談笑。對他們來說, 迷人的夜生活這個時候才剛剛開始。
藺景年帶著幾名隨從自樓梯而上,往裡走去。片刻后, 一行人停在了某個雅間的門口, 輕叩房門。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幾聲叩響后,房門從里打開。
薛笭面容如常的從門縫裡往外看了眼, 確認來人是藺景年後,才面露焦急, 徹底打開門把人讓了進去。
「頭兒,您看看。」薛笭等所有人都進了屋,迅速關好房門后指向桌旁。
藺景年早已留意到了那邊的情況。
少女雙眸直直的望著跟前桌上的一排酒杯,眼神清亮透徹。臉頰泛起淡淡的粉色, 雙唇潤潤的轉為艷紅,為本就穠麗的相貌更添幾分魅惑。
薛笭慌忙的道,「安安喝了不少, 好像醉了,又好像沒醉。我怎麼勸她, 她都不肯走。想要拉她, 又拉不動。」
她說的並不是說素安力氣大她拉不動。而是素安的動作靈巧得超乎她的想想, 無論她使了什麼法子去扶, 素安都能輕巧的掙脫出她的懷抱。
她又不可能強行把安安帶走,不然的話,傷了這姑娘一分半點的話,藺都統絕不會輕饒了她。
百般無奈之下,她只能求助於事務繁忙的藺都統,讓他親自來看看了。
藺景年一看素安,就知道這丫頭是醉狠了。即便那眼神看著好像明亮得很,卻也只是假象而已。
第一次喝酒就喝成這樣,偏偏還能保留著意識里最後一點清醒……
能做到這個份上,小丫頭也是難得。
藺景年舉步走到了素安身邊。
薛笭和幾名隨從自覺的到了門口的位置守好。
藺景年低頭打量著跟前的小丫頭,片刻后緩緩俯身,至和她平視的位置。
「是我。」藺景年望向素安纖細柔白的雙手,頓了頓,拉到自己掌心握住。然後抬眸,緊盯著她的雙眼,「你看,是我。我來帶你走,好不好?」
素安歪著頭用茫然的眼神靜靜看他。
藺景年把聲音放輕,「怎麼?不認得了?」
素安撇開眼。
「吶,你再看看。」他拉了拉握著的她的手,「你看看還能認得出我嗎?」
素安慢慢的轉回視線來望著她。
藺景年唇角緊繃,一動不動的任由她盯著。
好半晌,終於,素安緩緩的開了口,「……老煙槍?」
她這話一出來,屋子裡其他人都嚇壞了,心瞬間提起,生怕都統大人一個不高興掏槍崩了她。
誰知藺景年非但沒惱,反而低聲笑了。愉悅的笑聲在屋裡響起。雖轉瞬即逝,卻真真切切。
「嗯。」藺景年說,「是我。我帶你走,好不好。」
素安點了下頭。
藺景年拉著她的手靠得更近了些。
他正打算攬著小丫頭的肩膀扶她起身,卻不料她突然側著朝他這邊靠過來,全身卸了力氣咚的一下砸他懷裡。
居然是身心放鬆之後,醉暈過去了。
藺景年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埋怨,「沒那酒量還喝那麼多。」
心裡卻受用得很。
不管怎樣,小丫頭也只信他一個就是了。
轉念思量著,他又開始擔憂。萬一他趕不過來,她就強撐著一直這麼坐著?
那也太辛苦了些。
藺景年將懷裡的人打橫抱起,長腿一邁快步朝外行去。
「把車開到飯店門口。」他吩咐著隨從,瞥一眼在門口守著的丫鬟,「稍後玉寧留下,其他人散去。」
他走得太快。
薛笭緊追兩步,沒能追上。跑到樓下汽車旁邊,才跟上了已經停下的藺景年。
薛笭氣喘吁吁的詢問,「頭兒,報社那邊……」
「你先讓人繼續盯著。」藺景年把素安放到車後座躺好,脫下身上黑呢大衣給小丫頭仔細蓋上,頭也不回的吩咐,「今晚沒情況不用找我,你們自行處理,有要緊事再來彙報。」
隨從把鑰匙給了藺景年後,幾人和薛笭各自散開。
玉寧小心翼翼問,「主人,要不我回去方家知會一聲?」
藺景年正專心的把小丫頭手腳塞到他寬大的大衣下塞好,免得她凍著了。聽見玉寧詢問后漫不經心的應了句,「嗯?」
「主要是方老太太。」玉寧道,「老太太待小姐很好,萬一小姐今晚不回去,老太太怕是要擔心的一宿睡不著的。」
為了讓都統大人信服,玉寧把之前素安『死亡』的消息傳回家后,方老太太難過得一病不起的狀況說了出來。
「這樣。」藺景年沉吟片刻,「此事我會另作安排。你隨我去酒店,隨時候命。」
他倒是不怕照顧小丫頭。之前她在他那裡多日,就他一個人照看著,不也這麼過來了?
之所以留下玉寧,是因為這次過來事情繁多。萬一他半夜有點什麼事情急需處理的話,好歹有個丫鬟幫忙看顧著小丫頭。方便一些。
藺景年住著的是家西式酒店的套房。登記時候用的是恆城警視廳警士處張處長的名義。
這間酒店最好的地方在於兩點。乾淨整潔設施全,住著舒服。另外,便是來恆城的各國人士都愛在這裡下榻,什麼樣的人都有。他和手下混跡其中也不會被人留意到。
讓玉寧住在隔壁的單間,藺景年抱了素安回到套房。把小丫頭放到裡間卧房的床上躺好,他便想起了方家的事情。
說實話,藺景年沒料到方家還有人真心實意的關心著這小丫頭。
用乾淨毛巾給小丫頭仔細擦過臉和手,脫了她的鞋子把她在床上放正,藺景年思量了片刻,打電話叫了人來。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藺景年剛扶著小丫頭喂完了一杯水。
他拉過被子給她蓋好,又打量了下覺得沒有疏漏了,這才去到門口開門。
一名穿著褐色短棉衣的漢子閃身進了屋,站在玄關處停下。兩人關了門口並沒有往裡走,就在這裡說著話。
「……務必要立刻辦妥,不容有失。」藺景年沉聲吩咐。
恰在此時,咕咚一聲悶響,像是有重物跌落地毯的聲音從卧房傳來。
褐衣漢子瞬間警惕起來,下意識想往裡去望。剛剛起了這個念頭,他就抬眼看到了都統大人那冷峻的眼神。
漢子頓時畏縮,垂眉斂目的站著,再不敢往裡瞧上半分。
「你快去吧。」藺景年的語氣里透著顯而易見的不悅,催促道,「速速解決。」
屋門打開又合上。
終於,這兒重新只剩下了他們倆。
藺景年趕緊跑到卧房去,輕手輕腳的把在地毯上睡得迷糊的素安抱起來。
「真是不讓人省心。」他低聲嘆著,「沒我的話看你怎麼辦。」
就在要把人放到床上的時候,忽然間,他聽到小丫頭在含含糊糊說著什麼。
湊近了仔細一聽,居然是個人名。
喬樂途。
藺景年難得的愣了下。
他把素安放在床上重新躺好。生怕這小丫頭睡覺不老實再掉下來,藺景年略考慮了下,索性躺在了床的另一側。
身邊人睡得香甜。
藺景年卻在想著一個問題。
小丫頭怎麼和那個人扯上關係了?
喬樂途啊……
很久以前,這可是個相噹噹的名字。
不過前些年的時候,此人突然銷聲匿跡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
相較於前一天的各種折騰,這天晚上的方家,算得上平靜到了極致。
如果不算方五小姐還沒回家這一樁事的話。
大房那邊,大老爺方瑞哼哼唧唧了一個白天,累極,已經在姨太太們的伺候下安然入睡。
二房那邊不被大房的事情所擾,更是早早熄了燈。
唯獨方老太太這裡,不放心未歸的孫女兒,遣了人一遍遍去看。
「安安回來了沒啊?」方老太太再一次叮囑去看的婆子,「仔細點瞧,不行就看看門外頭,多找幾個人到外頭瞧瞧。」
上一次孫女兒被人棄在外面,這樁事幾乎成了老太太心裡的一個陰影。她唯恐再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提心弔膽著。若不是身子不好,恨不得親自到周遭找找看。
沒多久,孫媽腳步匆匆跑來,「老太太,外頭有個僕人求見,說是薛小姐派了他來的。五小姐和薛小姐聊天累了,在薛小姐那兒歇著呢。」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
「不過他說要親自見老太太一面,」孫媽道,「您看方便嗎?」
「快,把人請進來吧!」
方老太太年紀大了,最近身子又不好。現在即便有事,也沒法去到外間見來人。就讓丫鬟們把人帶進屋裡。
沒多久,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走進房中。他身穿褐色短棉衣,腳步沉穩。低低壓著的寬大帽檐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看不甚清。
雖然孫媽說來人是薛笭遣過來的僕人,但方老太太怎麼看,都覺得此人非同一般。
「你們都下去吧。」老太太道。
丫鬟和孫媽應聲退下。孫媽出屋的時候,又把門給帶上了。
漢子躬身向方老太太行了一禮,又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牛皮紙包。
「這六百塊是主人讓我給您的。」他把東西遞到方老太太跟前,「您別客氣。這是傷了方家的人給的治療費和請人看著的看護費。主人說了,方家沒幾個好人,但老太太人很好,一直照顧著小姐。所以傷了的人不能勞煩您老來操心,特意讓屬下來送了這筆款項,往後治療和請人照看需要的錢,都從這裡面出。」
足足六百塊錢。
足夠買三棟方家還沒住進去的那個小洋樓了。
方老太太盯著那前遲疑著沒有去接。
對方就把牛皮紙包放在了她的床前。
「你主人,難道不是薛笭,而是薛大夫……」老太太停了一下,恍然覺得眼前這樣的人不該是平常人,瞧著非警非醫。
她忽然記起來傷了大兒子的那個人,就問,「你家主人是薛大夫那位在軍部的朋友?」
「正是。」對方回答,「小姐今日已經安頓好,和薛小姐一起在酒店住下了。另外,人明早給您送來。」
說罷,他扶著帽檐略一點頭,這邊轉身出了屋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方老太太沒有留意到他最後那句話里的『另外』,只以為他說的明早把人送來,是指到時候送安安回家。
等人走後,老人家思量著,這『治療費』應該是給方瑞的。她狐疑的拿起了牛皮紙包放到柜子里,還琢磨著治療骨折不需要那麼多錢,更不需要另外再請了人來看護,自家僕人照顧好就行。打算往後有空見到對方的話,再把錢還回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
當血肉模糊被挑斷了手筋腳筋的方淑婉出現在方家大門前的路上時,老人家才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