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河道蜿蜒。從腳旁彎曲而上,再有個幾十米就要到粉牆青瓦的房屋邊了。那裡是一片舊式宅院,其中最大的一家便是方府。


  素安擇了高大梧桐樹下的位置停住,慢慢回頭,望向身後。


  路邊燈光昏暗。


  暖融融的淡黃光影下,現出高大挺拔身影。他二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高大,足足超過了一米九。肩寬腿長。五官深邃冷厲,即便被燈光柔化了些許,眼神依然鋒銳得讓人心驚。


  不過,素安絲毫都不怕他。


  打量一下他現在的穿著,她忍俊不禁,抬眸笑問,「你之前是悄悄混進去的?」


  知道她口中問的是剛才陸家『相遇』的那時候,藺景年咬著煙扯了下唇角,「嗯。」


  男人現在穿著的粗布衣衫,正是陸家僕從的樣式。只不過,就算是這樣簡簡單單衣裳,在他身上也是截然不同。


  衣領微敞,露出硬朗鎖骨。袖口挽到肘間,結實的小臂赫然顯現。粗布褲裹緊長腿,勾勒出腿上緊實的線條,勻稱而又沒有絲毫贅肉。


  加上他出身書香世家,就算現在這樣隨隨便便一站,也自帶家中傳衍百多年的矜貴風度。


  因此,明明是僕人的裝束,硬是被他穿出了洒然儒將之風。


  素安覺得他這樣子非常新奇,忍不住一看再看,多瞧了會兒。


  如果是別人敢這樣肆意打量過來,藺景年直接一槍就崩過去了。


  不過這小丫頭不一樣。她是他抱了一路救回去的,是他看著一點點好起來的。對她,心底終究多了分縱容。


  「傷口還疼不疼?」看素安眉心有了微微的蹙起,雖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間,藺景年依然隨手把煙頭丟了,將火光踩滅。


  素安聽后不由笑了,「你看我像是疼的樣子嗎?」


  她覺得這個男人有些意思。


  明明他是唯一一個知道她『不正常』的,偏偏還跟沒事人似的,把她當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來看待。


  當初她被救回去后一直都在藺景年的身邊。


  因為從恆城到岍市這麼短的距離內,她脖頸上的傷口就已經開始癒合結痂,甚至有些部分的新痂開始掉落。所以剛到岍市,藺景年就問了她幾句話。


  之後,藺景年一直將她留在身邊,沒有經過別的任何人的手,親自負責她的一切起居。


  就連當時的司機,也第二天一早就遠遠的打發去了幾百裡外的地方做事,沒有見到她恢復快速的樣子。


  別人都以為她當時傷勢不太厲害,所以只在藺景年身邊休養了幾天就送回家。就連薛家人也是如此。


  只有他們兩個人,心知肚明,到底當時是個什麼情形。


  望著眼前少女言笑晏晏的模樣,藺景年薄唇抿了抿,沒多說什麼,只點了點頭。


  可能她已經忘了。但他還記得當時從恆城到岍市,傷口慢慢癒合時候,她難受得疼了一路的樣子。


  不過她不想多提,他就不多問。


  「東西還夠好多天吃的,」藺景年說,「你別太辛苦。過段時候身子好些了,再給我繼續做。」


  他說的是素安讓玉寧帶給他的那瓶小點心。雖然是點心,對他而言卻是幫助甚大的葯。


  這還是在岍市的時候,素安無意間發現的。


  她親手做的食物,對他來說有奇效,居然能夠治好他多年來無法抗衡的失眠。無論大小,只要是她親手做的食物,他吃了都能一夜安睡。


  所以不用他提,她也主動做好了東西給他。就算人不在他身邊了,她依然記得。


  藺景年本就不是多話的性子。叮囑完那兩句后,也不多言,長腿一邁轉身離開。


  「你就這麼走了?」素安突然問道。


  藺景年明顯的愣了下,回頭,「什麼?」


  「陸家的事情。」素安也不瞞他,直截了當的說,「我想著你既然打算拿下恆城、拉攏陸家,多多少少也會問我幾句的。」


  其實,在她看來,這人就是為了陸家的事情特意來找她的。沒想到從頭到尾提都不提。


  藺景年少有的笑了。


  他沒和她提過拉攏陸家的事情,也沒提過要拿下恆城的事情。她倒是通透,一看就明白了現在的情形。


  「這些我自有主意。」他說,「你一個小姑娘家瞎操心什麼。別多想,安心養病就行。」


  高大身影消失了不過剎那的功夫,玉寧就跑到了素安身邊繼續守著。兩人便直接回了方家。


  之前陸太太為了感謝素安,留她吃完飯。生怕方家人等急了,陸太太特意派了人來方家知會一聲。


  即便這樣,方老太太依然擔心得不行。每隔十幾二十分鐘就讓丫鬟去看五小姐回來了沒。直到確認素安平安歸家,老人家這才放了心。


  「你啊!」老太太拉著素安的手不肯鬆開,「以後再那麼晚回來,好歹也讓人送到家。他們陸家也真是的,既然自作主張留了你吃完飯,那麼晚的天,總該好生把你送回來才好。」


  她擔心素安,心疼孫女兒,所以一切都從素安的角度來想。可大老爺方瑞卻不這麼認為。


  「媽。」不等素安解釋,方瑞已經開了口。


  他鼻子上的膏藥已經揭下來了,留下偌大的一個疤。額頭上還貼著膏藥,跟著他說話的動作一晃一晃,「素安那麼大了,有分寸。陸家是什麼人家?能夠進了他們的門都是好的,人家樂意不樂意送,咱們哪能強求!安安啊,以後儘管在那邊多留著。不怕,啊。」


  素安懶得理他,只和方老太太說,「祖母放心,他們派車送我回來。是我到河邊后看著離家近了想走走,這才讓他們家司機回去的。」


  「這還差不多。像是個正兒八經可以結交的人家。」老太太終於放了心,又讓人端了碗甜湯給素安喝。


  方瑞卻是眨了眨眼,問起旁的,「陸太太特意留了你,為了什麼?以後如果碰見了陸家人,我也好知道怎麼過去和人說話啊。」


  砰的一下重重擱杯子的聲音響起。


  素安不管那杯麵上晃蕩著潑出來的茶水,用帕子擦了擦手,丟在桌子上。


  「我記得我媽留下了不少錢和鋪子?」她站起來,居高臨下的望向依然坐著的方瑞,「那些東西都在我的名下。原先我年紀小不懂事,還得麻煩著你和繼母幫忙看著。現在我長大了,少不得要自己操心看管起來。」


  她說的錢和鋪子,是生母段氏留下來的嫁妝。


  本來東西是分在她和胞兄方素陽兩個人的名下。後來方老太太看四孫子做事不牢靠,生怕他把段氏留下來的東西敗光,瞅准了機會把東西全過到了素安的名下。


  前些年都是老太太幫忙看管著這些事務。如今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體吃不消,所以慢慢的交給了方瑞和顧青來打理。


  這事兒方老太太和素安已經商量過,所以聽了這些話后,老太太非但沒有任何意外,反而十分讚賞。


  但,方瑞是頭一次聽說這事兒。


  他當即臉色大變,騰地下站起來。膝蓋磕到了桌子腿兒也顧不上,歪著腰齜牙咧嘴的疼著,不住喝問,「這些鋪子我看了那麼久,你說拿走就拿走,你行么你!」


  后看素安不為所動,只慢悠悠的和方老太太閑聊著,他終於急了,放軟了聲音好聲好氣的說,「你看,顧青她不在家,鋪子里又那麼多的事情,人手也雜。這一時半會兒的,哪能說換就換?」


  剛才半晌沒搭理他的素安忽地側頭看過來,眸光清亮。


  「老爺說的有道理。」素安平靜的道,「鋪子的事情恐怕需要個一兩天的時間轉手。銀錢的話,並不難。不如這樣,明天一早咱們去趟銀行。我也不要利息了,你只管依著我媽當初留給我們的錢數,原原本本給了我就好。」


  當初段氏留給他們的錢,都換成了金條放在銀行里。所以素安敢說這樣的話。如今的世道,鈔票的價值變動大,黃金的價值波動卻不大。


  說完后,素安也懶得理會方大老爺有什麼樣亂七八糟的反應了,自顧扶了祖母回屋去。


  這天晚上,素安睡得很不錯。


  方老太太疼惜她,讓孫媽四處叮囑了各個丫鬟婆子,誰也不準去吵醒五小姐,務必讓五小姐睡飽了再說。所以第二天的時候,素安日上三竿了才初初睜眼。


  誰知穿衣梳洗過後,都還沒來得及吃飯,就有丫鬟過來找她,帶來一個讓玉寧都覺得意外的消息。


  「五小姐。」丫鬟在門口氣喘吁吁的說,「四少爺、四少爺回來了!」


  玉寧一時半會的沒反應過來。等丫鬟跑遠了方才一拍手掌,張大眼睛不敢置信的說,「哎呀!這個四少爺,難道是和小姐龍鳳胎的那一個?」


  說完后,她又很氣憤,「這個四少爺也真是的。小姐都回來那麼多天了,他都不來看您。現在說要動先大太太的嫁妝了,他又回來。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相較於各處人的劇烈反應,素安聽了這個消息后,反而平靜得很。她非但沒有任何的意外或者緊張,倒是緩緩笑了。


  很好。知道回來就好。


  就怕他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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