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廳長夫人?難道說,眼前這位,就是警視廳陸廳長的太太?素安想通了這一點后,也只佯作不知道,自顧自的品著茶。


  「小鄭,」陸太太看到鄭亮后,一改之前的淡然自若,語氣變得焦急,「我有些事情想找你幫忙。」


  陸太太的來訪,完全出乎鄭亮的意料之外。再聽對方這樣說,他更加詫異起來。陸太太如果有事找警視廳,回家和廳長說聲就可以。何苦特意來尋他?


  謹慎起見,鄭亮沒有立刻詢問是什麼事,而是叫了個下屬來,吩咐道,「你帶方五小姐去錄一份口供。」生怕手下人做事太認真,他半開玩笑的叮囑了句,「差不多就行了啊。」


  聽了這話,那名警士立刻明白過來,笑嘻嘻說,「您放心就是。」恭敬請了方五小姐往裡走。


  ——之前鄭警官開會,為的就是方五小姐這一樁案子。方五小姐能夠讓鄭警官這樣小心謹慎對待,他自然更不能大意。


  看著兩人走得稍微遠一點了,鄭亮收起笑容,請了陸太太進到旁邊一間空著的屋子裡,關上房門才問:「請問您來找我是什麼事?」


  陸太太嘆了口氣,坐到沙發上沉默了片刻,慢慢說,「清和坐火車去金陵了。」


  「什麼!」鄭亮剛剛開完會,嗓子干,所以倒了杯水喝。聽到這話差點嗆得水從鼻子里冒出來,「這個時候,他去那地方摻和什麼!」


  不怪他這樣激動。而是這段時間出了件對外人來說不算嚴重、對於某個行業來說卻面臨著滅頂之災的大事。


  前些日子,金陵舉辦的衛生會議上,有人提出了「除舊換西」的議案。說中醫是老派的舊事物,沒有科學依據,理應廢除。提議大力推廣建立在科學研究基礎上的新式西醫。


  本議案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得以順利通過。


  這件事在中醫界甚至於全國的醫學界掀起軒然大.波。


  上海派人赴金陵請願。國內上下中醫學者們為其助威,紛紛趕往金陵一帶為他們送行。


  陸清和自幼隨著祖父研習中醫,早已小有名氣。自打議案被提出的時候,他就收到了風聲,一直暗中留意著這件事。在事情塵埃落定后,他憤怒至極,決意要為中醫發聲助威。


  知道了兒子的心思后,陸太太極力阻止。身為警視廳廳長的太太,她自然能夠很快知道這些事情的最新消息。正是因為明白此事在醫學界鬧得很大,她才更不想兒子摻和進去。生怕他會有危險。


  要知道,那些人能夠影響到衛生會議的決策,也是很有些手段和後台的。他們既然敢提出這樣的議案,必然也早就做好了準備和中醫界對抗。


  然後今天早晨陸太太驚訝的發現,長子居然昨天半夜悄悄離開了家,天不亮就上了過路的火車,往金陵去了。


  陸廳長因為公事不在恆城。


  她沒法子。聽說今天在這裡負責的是鄭亮,只能直奔警視廳來尋鄭亮,讓他幫忙處理。


  「小鄭,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陸太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辦法阻止陸清和。而且她知道,只要警視廳的人肯出手,這事兒也一定能成,所以態度非常堅決,「你讓人看看他現在大概到了什麼地方,想辦法把他攔下來,送回恆城。」


  「好,好。您等著。」鄭亮趕緊撥電話,「我這就讓鐵路方面給看看。」


  他倒不是想要阻止陸公子的愛國行為。


  而是陸清和身份特殊。身為警視廳廳長的長子,利用價值極高。如果被人發現他也參與進去,到時候有些事兒,有理也能被人弄出點沒理出來。


  到時候處於風口浪尖的陸公子,也真的會有生命危險就是了。


  ·

  下午的時候,終於來了消息。


  卻不是好消息。


  鄭亮放下電話的時候,臉色陰沉沉的烏雲密布,緩了好一會兒才拿捏好了措辭,力求和緩的對陸太太說,「清和已經找到了,鐵路的人和趕過去的警士也已經勸過他。」


  「是嗎?」陸太太面露驚喜,「他怎麼說?」


  鄭亮一字一句艱難的說,「可是他本來答應得好好的,說同意回來。結果趁著大家不注意,他悄悄溜走,坐上了別的列車。等大家發現他下落的時候,那車差不多已經出了省。」


  從恆城方向往金陵去,出了本省的話,那就是另一個勢力範圍了。


  掌管那些地方的那位都統大人,可是極其不好惹的。他不講人情不留情面,萬事都有自己的一套主張。想要說服他幫忙留住人,恐怕沒有可能。


  陸太太沒想到會有這個變故出現。她瞬間臉色蒼白如紙,再不如之前那般鎮定自若,喃喃說,「我親自過去尋清和。」


  「不行!」鄭亮急了,「您怎麼可以過去!」


  現在世道亂不亂是一回事。關鍵的,去往金陵的各個道路都查的很嚴。一位私自跑出去的廳長長子已經足夠引起人們注意的了,再來一位廳長太太,豈不更麻煩?

  陸太太惱了,拂袖而起,「你們攔不住他,我當然要自己去!」說著推開門就往外去。


  結果門外那條過道上正好有人經過。陸太太衝出門的時候差點和對方撞上。


  陸太太忙止住步子。卻因動作太慌亂,身子晃了晃幾乎摔倒。幸好對方反應快扶了她一把,她才穩住身形免於跌到。


  「多謝。」陸太太啞著嗓子說著,抬頭一看,愣了愣。有些尷尬的朝對方微笑了下,「方小姐。」


  素安也沒料到自己出來得那麼巧,正好碰到了陸太太。


  警士們並沒有為難她,所以她錄口供並不需要太多的時間。只不過繁文縟節太多,有不少資料需要她簽字,這才拖拖拉拉搞到現在才完成。


  誰知就遇到了憤怒出屋的陸太太。


  「太太您別急。」事關頂頭上司寶貝兒子的安危,鄭亮急得嗓子都要冒火了,趕忙跑出屋來勸。


  下一句正要開口,他眼睛往旁邊掃過去,恰好看到了素安,頓時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方小姐!」鄭亮欣喜的喊了一聲,「您請進來,我有事兒想拜託您。」又和陸太太道,「太太也請進。若是方小姐肯幫忙的話,清和的事情或許就有辦法了!」


  聽聞事情和兒子有關係,陸太太當即回了屋裡。素安不明所以,卻也知道眼前兩個都不是壞人,所以跟著進了屋。


  鄭亮關上房門,來來回回疾步走了兩圈,笑著問素安,「薛彼得醫生是不是和您關係很好?」


  聽聞『薛彼得』這個名字,陸太太焦灼的神色有了一絲緩和。她定了定神,望向身邊站著的少女。


  「是。」素安斟酌著說,「我和薛醫生相熟。」


  「這太好了!」鄭亮拊掌哈哈大笑,對陸太太道,「如果方小姐肯幫忙給薛醫生打個電話的話,您就不必擔心清和的安危了。」


  素安聽后眉心輕蹙。清和?這個名字好生耳熟。清和……陸清和……


  莫非,是多年後的那位中醫大師,陸先生?仔細想來,他現在約莫就是二十齣頭的樣子。


  雖然未曾謀面,可是對於這位日後受人尊敬的大師,素安的心中也存有好感。聽了鄭亮的話后,她微笑著與陸太太說,「不知我能做些什麼?」


  陸太太有些猶豫。畢竟她要拜託的這位小姐,和她不過一面之緣,並不相熟。


  但是她現在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左思右想,終究是憂心兒子的思慮佔據了上風。陸太太拿定主意,對素安依著舊禮福了福身,「我家長子胡鬧,出了恆城往岍市去了。還望方小姐出手相助,請薛醫生幫忙照看一下犬子。」


  素安沒料到陸太太會突然向她一個晚輩這般行禮,趕忙側身避開這一禮。又上前扶了陸太太,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陸太太並不了解方五小姐。聞言朝著鄭亮看了過去——事情是他提出來的,想必他是覺得方小姐信得過,所以這般說起來。既然如此,由他開口比較好。


  鄭亮沉吟一番,略去了中西醫之爭,只簡短說,「陸家大公子有事往金陵去了。已經出了恆城地界,現在恐怕在岍市了。」頓了頓,「您也知道,岍市在廡省,那裡是藺都統的地界。最近金陵不□□穩。如果有薛醫生幫忙照顧一下陸公子的話,想必陸公子能夠順利通過中南幾省,順利到達金陵。然後過段日子安然回來。」


  聽了鄭亮的話,素安稍作思量就明白了過來,「莫非陸公子是為了中醫之勢去的金陵?」


  陸太太沒料到她瞬間就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看她這般通透,又思量著她和薛醫生交好,陸太太也沒有過多隱瞞,說道,「正是如此。所以,懇請方小姐幫幫忙。」


  她輕嘆了口氣,垂眸道,「犬子自幼在家學醫,根本不知外面是個什麼境況。這樣魯莽行事,當真是給添了大亂。」


  「我現在就聯繫薛醫生。」素安拉了陸太太的手,懇切道,「您不用這樣客氣。陸公子也是為了中醫而努力奔走。他是為了正事而不顧自己的安危,實在讓人敬佩。更何況,薛醫生也是支持中醫延續的。」


  這可真是一個出人意料的好消息。


  鄭亮退口而出,「果真如此?」


  「是的。」素安道,「我之所以知道中西醫的這件事,也是薛醫生告訴我的。前兩天薛醫生還說,他正打算去金陵,助中醫一臂之力。想必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這個時候,多說什麼都是在耽擱時間。素安只簡短講了這麼幾句,就和鄭亮說了一聲,用他屋裡的電話打給薛家。然後託了薛家聯繫薛醫生。


  素安在內室打電話。


  外間屋,陸太太遠遠看著她的纖細身影,緩緩的鬆了口氣。如果真的能夠說服薛醫生來幫忙,當真是再好不過的了。


  中南幾省都是藺都統的勢力範圍,從恆城到金陵,不可避免的要經過他的地盤。而藺都統身邊的薛副將,正是薛醫生的兒子。


  現在薛醫生也要去金陵。如果他肯幫忙,那麼不止是從恆城來往金陵的路上可保清和無恙,就算在金陵,想必清和也能安然無憂。


  屋內素安拿著話筒,眉心蹙起,邊說著話邊小幅度來回走動。


  陸太太提著一顆心看著,生怕事情出現變故。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終於,素安放下了電話,面帶微笑地走出來。


  「您放心好了。」素安寬慰道,「薛副將剛好在家,我和他說過了這件事,他說薛醫生正在去往金陵的路上,今晚應該就能到。到時候他會和薛醫生說起這件事。另外,陸公子既然不喜旁人盯著他,薛副將打算讓人沿途暗中照看著陸公子,必然不會讓他有事。到時候有什麼消息,他們會隨時和我聯絡。我知道后即刻告訴您。」


  薛副將答應的很爽快。因為陸清和一路安然無恙,對他們來說也很有利。都統大人盯著恆城這邊很久了,打算看準時機拿下來。現在的話,賣陸廳長一個人情,可是大好事。


  憂心了那麼久,忽然得到了這樣穩妥的可靠的保證,陸太太終於徹底放下心來。她再也忍耐不住,拿著帕子掩面低泣。


  「多謝方小姐了。」陸太太等到心情平息些后,拉著素安的手,連連道謝,「過兩天我家裡有個舞會,您一定要來。」


  這舞會是上個月就計劃好的,籌辦一個多月,終於到了日子。


  剛剛陸太太還因兒子的事情打算推后舞會的計劃,現在放心下來后,決定照著原打算進行。


  畢竟邀請的各界有權有勢的人士很多,真要改日期的話也很麻煩。


  認真算來,舞會能夠按時行進,也要感謝方五小姐這次的幫忙。


  陸太太誠懇邀請,素安推辭不過,答應下來。


  兩人相攜著一同往警視廳外走。


  出了門后,素安眼前再次浮現了那縹緲幻像,忍不住提醒道,「陸太太,舞會那天,您別戴紅寶石的首飾。選其他樣的吧。」


  剛才為了讓陸太太心情放鬆下來,素安一路走著的時候說了好幾個笑話。陸太太愣了下,只當她還在開玩笑,就問,「為什麼?可是素安不喜紅色?」


  「也不是。」素安淺笑著說,「剛才您不是說嗎?有位法國外使夫人恰好在恆城做客,到時候也會參加舞會。我記得這位夫人也喜歡紅寶石,怕到時候首飾樣式萬一撞了不太好。」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陸太太聽后笑著點頭,應了下來。


  陸太太本打算用自家汽車送素安回去。可素安想著陸太太現下心情還在緊繃著,還是讓她獨處一段時間靜一靜比較好,就婉拒了她的好意。


  兩人就此別過。


  素安叫了玉寧一起坐黃包車回去。


  誰知道車子駛出一條街剛剛轉過彎去,原本交錯而過的一輛汽車突然轉了方向,追了過來。


  那輛雪佛蘭車子趕在了黃包車前頭停下,橫車攔在路中央。


  玉寧氣狠了,指了車子高聲叱道,「你這人怎麼回事啊?會不會開車!」


  她可是藺都統的手下。藺都統什麼身份?就連他身邊跟著的隨從,在這兒也是可以橫著走的,哪需要怕這些人!

  汽車車窗緩緩搖了下來,露出斯文俊秀的一張面孔。


  年輕男人白凈儒雅,本該是翩翩君子的模樣,此刻看上去卻有些狼狽。


  沈逸林紅著眼睛,眸中蓄了淚,痴痴的看著黃包車這邊,激動萬分語無倫次的說著,「安安!安安!果然是你!你真的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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