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十七

  鹿汀直到聽清後半部分對話，才知道自己鬧了大烏龍。


  凌瑤拉著鹿汀的手，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之前小樂說那些人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手裡還拿了傢伙……對方又是蘇煜，我們真的很擔心。」


  「……什麼傢伙？」


  叫小樂的女生為自己辯解，「兩、兩根棒棒冰拿在一塊兒的時候，真的挺像雙截棍的。」


  「……」誰打群架會這麼時髦地拿雙截棍？

  「而且，沒有打起來不是挺好的嗎。」


  「……」


  是挺好的。


  大概是覺得抱歉，凌瑤在旁邊滔滔不絕地解釋著，導致過了好一會兒，鹿汀才發現程澈正往這邊走來。


  對方已經離門不足五米，眼睛恰好往這個方向看著。鹿汀腦袋卡殼了一會兒，然後想也沒想，便拉著凌瑤道，「快跑！」


  四個女生慌慌張張地朝樓下奔去，因為是上課時間，腳步聲在樓道里迴響著，聽得格外清楚。


  直到下了兩層樓，確定身後沒有程澈的影子，鹿汀才放鬆了些。


  她扶著欄杆，不停地喘氣，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距離上課已經過了二十分鐘，恰逢班主任周老師的課，肯定免不了挨一頓訓。


  回到教室時，講台上的周琳心情似乎不太好，她掃了鹿汀一眼，「也不看看什麼時候了。拿上英語書，沒把今天講的課文背完，不要進教室。」


  鹿汀在同學們的目光里悲壯地走到座位上，還沒等她從抽屜里找出英語書，程澈也跟了上來。


  周老師平時對幾個優等生愛護有加，可面對如此惡劣的遲到，同樣沒給好臉色。


  「你——和鹿汀一樣，背完了再進來。」


  已經近十一點，太陽囂張的掛在頭頂，刺目地向走廊上的兩人照過來。鹿汀捧著本書，時不時用書本遮一遮臉。


  雖然鹿汀學習成績不怎麼樣，可在走廊上罰站這待遇還是第一次。偶爾有別班的老師和同學經過，好奇地向兩人打量幾眼，會讓人感到難為情。


  倒是身邊的人，從頭到尾安然立著，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剛開始看了一會兒書，然後便把課本合了起來，沒再打開過。


  修長挺拔的少年，站著的時候很顯高，給人一種壓迫感。


  鹿汀不動聲色地，將身體朝遠離他的方向挪了挪。


  程澈低著頭，問，「你跑什麼？」


  周圍原本很安靜，雕像般的人突然發出聲音，讓人彷彿在大白天遭遇了某種靈異事件。鹿汀僵硬地轉過身，表情有些木訥。


  「我是說剛才，」程澈補充，「在天台外面。」


  鹿汀徹底愣住了。


  血液幾乎是在一瞬間湧向大腦的，溫度在臉上喧囂著、沸騰著，讓她無法思考。


  剛才的偷窺……被發現了？

  鹿汀沮喪地盯著手裡的課本，想了想，決定睜眼說瞎話。


  「……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嗯？」


  「你、你看錯了。」


  「哦。」


  聊完幾句，氛更尷尬了，鹿汀低頭，試圖把注意力轉移到周老師讓背的課文上。不知不覺間，太陽越來越烈，落在皮膚上有隱隱的痛感。


  鹿汀想起某次在烈日底下暴晒，皮膚上起了大片紅疹子的事。自己這奇葩的體質，連陽光都會過敏。


  漸漸地，左臉被曬得通紅，時不時還有點兒刺癢，她忍不住伸手撓了又撓。


  看來，得快點把書背完回教室才行。


  可鹿汀對於死記硬背課文這事實在沒轍，一大段內容總是看了這句忘了上句。過了一小會兒，課文沒記下多少，陽光倒是沒燒得那麼厲害了。


  她以為是雲的關係，抬起頭，卻見程澈把手裡的英語課本攤開舉著，擋住了陽光的去路。書本的影子恰好覆蓋在她的臉上。


  他低頭，睫毛很長，波瀾不驚地看著翻開的書頁，是冷然的表情。


  也不知道這舉動是有心還是無意。


  左臉上的溫度漸漸被微風吹散，舒緩了不少。鹿汀靜默了半晌，將視線落回課本。


  那一瞬間，心莫名其妙地亂跳了起來。


  直到下課前十分鐘，鹿汀才勉強把周琳讓背的課文記住。


  她把書本合上，朝身邊的人看了看，道，「我背完了，先進去了。」


  程澈「嗯」了一聲。


  鹿汀想起他剛才從頭到尾都十分散漫，忍不住善意提醒，「你還是老實看書比較好……按周老師的習慣，她會讓人背完才回家的。」


  「哦。」


  鹿汀說了聲「報告」，被周琳檢查了課文的某段落，磕磕絆絆地矇混過關了。沒過多久，程澈也進了教室，開始背誦周琳指定的內容。


  她坐在位置上，看著門邊的少年。


  他單單隻要出現在那兒，便是不一樣的存在。且不說那張臉有多好看，聲音有多好聽，那雙深邃的眼睛只要看向你，就像是神秘又無法抗拒的黑洞降臨，幾乎可以將整個人吸引進去。


  說出的英文單詞字正腔圓，偶爾帶著自然的連讀，一氣呵成。明明除了罰站的頭幾分鐘看了會兒書，便一直舉著課本開小差，可背誦起來就是如此順暢有底氣。


  也許有些人，天生就是上帝的寵兒。


  這一刻，鹿汀開始理解趙可人和那些被他荼毒的女生。


  鹿汀胡思亂想著，腦海里慢慢闖入了天台上發生的場景。她想起最後那些男生罵程澈的話——


  「王八蛋」，「無恥」，「是不是男人」。


  程澈明明是那麼驕傲的人，卻在被套上這些不堪入耳的詞時，沒有一句反駁。


  為什麼？

  ***

  對於程澈的疑惑，就這樣被徹底撩起來了。


  優秀得一絲不苟；不喜交際；重度潔癖患者；經歷過至親命案現場和長達一年的心理治療。


  無論是哪一點，都讓人的心像被只貓在撓著，好奇地發癢。


  如今，關於他的疑點又多了一條，在上一屆校際籃球賽勢頭一片大好的情勢下，突然退出。而後，作為冠軍候選的北城一中在半決賽慘敗給附中，無緣決賽。


  鹿汀為此特地向艾琳打聽了一番。


  艾琳的新男友是校籃球隊的得分後衛，她對於運動場上的事，比一般人清楚。


  兩女生坐在籃球場旁的看台上，一人手裡端了杯奶茶。


  「你知道北城校際籃球賽在他們這群男生眼裡，是什麼地位嗎？」


  「什麼地位？」


  「北城的速力男子職業籃球俱樂部，全國排名前三。俱樂部的教練每年都會看高中聯賽，從裡面挑選年輕的隊員。聽過孫雲斐嗎，去年男籃錦標賽的決賽MVP，是我們北城人。他當年在校際聯賽被人一眼相中，後來一路走到省隊和國家隊。」


  鹿汀支著下巴，認真地聽。


  「校際籃球賽對於每個熱愛籃球、夢想走入職業籃球生涯的男生來說，都是機會。獲得校際賽的冠軍，也被認為是莫大的殊榮。」


  「在程澈和蘇煜加入校籃球隊之前，北城大學附中曾經連續三年蟬聯校際籃球賽的冠軍。前年我們學校和附中在半決賽相遇，終結了附中創造的連冠歷史，卻在決賽的時候，因為教練的策略失誤，沒能得到冠軍。」


  鹿汀聽著，忍不住問，「策略失誤？」


  「嗯，教練過於保守，擔心兩位新人發揮不穩定。直到第三節比分拉開，才把程澈和蘇煜換上。」艾琳握緊了手裡的奶茶，「兩人上場后，比分開始追回，可之前的差距太大，最後敗給了南雅中學。」


  「因為有遺憾，去年參加比賽，他們是沖著冠軍去的。」


  艾琳說話的時候，目光閃爍，「前幾場比賽，我們學校勢頭一直很好。八分之一決賽的時候，程澈還獲得了個人全場最佳。大家十分看好他和蘇煜，認為他們會為北城一中創造歷史……」


  「結果，在半決賽前一天的集訓，程澈突然缺席。」艾琳一笑，「然後，他就再也沒有在比賽中出現過。」


  鹿汀靜靜地聽著，目光放空。


  許久后，她才囁嚅著問，「為什麼……」


  操場上的風呼啦啦地吹，落葉在地面上旋轉。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他家裡發生了那件事嗎？」


  艾琳疑惑地看著她，「什麼？」


  鹿汀一愣，搖搖頭，「沒什麼。」


  回到家后，鹿汀試圖在電腦里搜索上一屆校際籃球賽的信息。相關內容不多，她找了很久，才看到某次賽后北城一中隊員的採訪視頻。


  視頻的拍攝地是在球場旁，看台上的球迷還未散去，背景吵鬧，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人群的歡呼聲。在視頻的後半段，鹿汀看到了一年之前的程澈。


  那時候的他，比現在更青澀。渾身上下是冷清的氣質，卻不至於拒人千里之外。


  採訪的記者問他，「覺得今天自己發揮得怎麼樣？」


  因為劇烈運動的緣故，他微喘著氣，一邊用手臂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還行。」


  記者感到意外，「獲得MVP的感覺是『還行』？平時對自己的要求都這麼高嗎？」


  「感覺還可以做的更好。」


  記者笑眯眯的，對眼前這俊朗又直率的大男孩頗具好感，「所以，對於這次的校際籃球賽，期望值是什麼？」


  程澈抬頭，平靜的眸子里閃著光，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拿冠軍吧。」


  看似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卻充滿篤定。


  鹿汀望著視頻里神采飛揚的臉，怎樣都無法想象，一年以後提到曾經熱愛的事情，他會一臉淡漠地說——


  「我已經很久不打籃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