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十六

  為了報答程澈伸出援手這事，鹿汀去小賣部買了瓶芬達。


  她也不知道程澈平時喝什麼，只是記得對方買過幾次，應該是喜歡的。回到教室里，她盯了會兒瓶身上凝著的水氣，想了想，用紙巾擦乾淨。然後從文具店裡掏出亮藍色的馬克筆，在上面寫了個十分醒目的「Thx」。


  字母方方正正的，在末尾還勾了花，十分有藝術感。


  鹿汀看著自己的「作品」，突然想起來，萬一他不明白「Thx」的意思怎麼辦。


  保險起見，她又在字母的旁邊添加了一行小一號的英文註釋，「Thanks」。


  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意識到在飲料瓶上寫字的行為有點傻。


  五分鐘之後，程澈回到座位上，他見到放在桌角的芬達時，動作一頓。


  鹿汀仰臉，晶瑩的眼眸裡帶著笑，「我給你買了飲料。」


  程澈沒吱聲。


  鹿汀琢磨著對方的表情，領悟出他沒有欣然接受的意思。想了想，腦海里突然蹦出了一個可能性。


  「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想法，」鹿汀說著，臉莫名紅了起來，「只是謝謝你剛才替我解圍。」


  見他依舊冷著臉，她為了自證清白似的，特地指了指瓶身上誇張的字體，「你看，我還寫了道謝的話。」


  程澈垂眸。


  因為身高差，面前的女生費力地仰著頭。眼睛很明亮，目光柔軟。額頭上有毛茸茸的碎發，看起來像某種溫順的小動物。


  突然之間，心也跟著柔軟了起來。


  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唇角勾起，似乎是在笑。可鹿汀從來沒見他這副表情，一時間不太確定這到底是嘲諷還是冷笑。


  她決定繼續解釋。


  「我知道大家對我們有點誤解，可是你放心，我真的沒有別的企圖。」


  程澈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鹿汀的聲音弱下來，「我真的沒有喜歡你，我……」


  話還沒說完，便被面前的人打斷，程澈眼睛里的溫度比任何時候都冷。


  「嗯，我已經知道了。」


  鹿汀給程澈買的飲料，孤零零地立在課桌的左上角，直到快放學也沒能被主人寵幸一次。待所有人準備離開教室了，程澈似乎終於想起它來，神情嚴肅地盯著上面的「Thx」一會兒，才隨手把飲料扔進了書包里。


  鹿汀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同桌漫不經心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


  她想起不久以前，自己睡覺時口水粘在對方英語課本上，程澈讓人把書丟掉的場景。


  結合起他之前的冷漠臉，和最後看瓶身上留言的微妙眼神。他大概又會因為飲料被寫了奇奇怪怪的東西，隨手扔進垃圾桶吧。


  ***

  因為流言蜚語，鹿汀忍不住認真審視起來，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太容易讓人誤會了一點。


  雖然兩人白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可說的話原本就寥寥可數。出了教室，彼此幾乎沒有交集。怎麼看，自己和程澈是無比純潔的同桌關係。


  也許，不是她的行為有問題，而是同學們的思想有問題。


  一定是這樣。


  於是，鹿汀心情輕鬆了不少。在數學課事件過去的兩天以後，她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傻樂狀態。


  這天早晨下了第二節課後，鹿汀正在翻看最近畫的速寫，突然聽到急急忙忙的腳步聲響起。


  她抬頭，以凌瑤為首的三個女生正朝這邊走來。


  凌瑤是二班的，和鹿汀在的七班隔了大半個走廊的距離。兩人鮮少打交道，高一那會兒趙可人花痴程澈的臉，拉了幾個同被男□□惑的少女，對程澈的私生活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有目的、有組織的調研，凌瑤就是其中之一。


  外表斯斯文文的女生，戴著副紅框眼鏡，鏡片挺厚，顯得多有學識似的。趙可人讓鹿汀別被人酷似阿拉蕾的學霸外表騙了，她是看動漫看成這樣的。


  當初跟蹤小組的日常活動因為程澈的突然休學而打止，凌瑤作為小組裡另一位骨灰級元老，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程澈突然復學，且轉到了七班，幾個女生偷偷摸摸建了個名叫「拯救小王子」的小群，才重新活躍起來。


  凌瑤讓趙可人把鹿汀拉進幾個人的小群里，方便及時了解程澈的動向，鹿汀因為嫌棄那噁心吧唧的名字，給直接拒絕掉了。


  對於凌瑤突然造訪，鹿汀不明所以。


  剛準備開口問對方來意，卻見對方大步上前，用力握住鹿汀的手，鏡片里透過來的目光真誠又懇切。


  「請你一定要幫幫程澈！」


  鹿汀有些懵。


  旁邊一個女生接話，「我們也是想不到別的辦法，才來找你的。」


  「是啊，能救他的，只有你了。」


  鹿汀眼睛轉了轉，不明所以地看著面前三人，確定自己沒聽錯，剛才她們說的人，是自己的同桌程澈。


  可是，程澈不是五分鐘前還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嗎？

  「我……救程澈？」


  站在左邊的女生試圖理清話頭，「剛才小樂從洗手間回來的路上，看見程澈被一大群人帶走了，是隔壁班經常抽煙喝酒的那群男生。我們擔心他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


  「那些人手裡還拿了傢伙，如果真的打起來，程澈一定會吃虧。」


  「你那麼喜歡他，一定不想看到他出事吧。」


  雖然眼前的女生們一驚一乍，但此刻臉上流露的擔憂卻是真真切切。


  輪番轟炸完畢，鹿汀終於有了插話的空隙，「那個……為什麼只有我能幫他？」


  「因為他們老大也在，就是和你很熟的蘇煜……」


  鹿汀回想起那天兩人的不對付，又想起艾琳說他們是「天敵」的事，心裡「咯噔」一聲。


  蘇煜那傢伙，怕是又要惹事了——


  鹿汀冒著遲到的風險，跟著凌瑤幾個女生來到了教學樓的頂層。


  天台的大門敞開，樓頂被純凈的淺藍色籠罩著。太陽光肆無忌憚地落下來，曬得萬籟俱寂。偶爾有幾隻白色的鳥越過，停在樓頂的避雷針上。


  幾個女生輕聲輕氣地躲在門邊，屏氣凝神地觀察著裡面的情況。


  一共有十來個男生，個個看起來面色不善，程澈被包圍在一群人中間，雙手隨意地插著兜，還是那副面癱臉。


  蘇煜站在角落裡，上身是乾淨的白襯衫，卻顯得痞氣。他靠在身後的石柱上，漫不經心地抽著煙。


  旁邊有個高個子在跟程澈說話，聲音被天台上的風蓋了過去。


  程澈回了句什麼，面前幾個表情越發凝重，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凌瑤擔心地抓著鹿汀的手，「程澈不會被群毆吧。」


  鹿汀低聲道，「等會兒萬一有什麼事，你們去告訴老師。」


  「那你呢？」


  「我、我勸架。」


  兩撥人無聲地對峙著，已經上課十分鐘了，誰也沒有動手的意思。


  風漸漸停歇下來，周圍終於恢復清凈。


  鹿汀隱約地，聽清了站在蘇煜身邊的男生說的話，「程澈，你什麼意思？」


  「去年如果不是你中途突然退出，我們根本不會在半決賽輸給附中。對於這事，你難道沒一點愧疚？」


  程澈沒說話。


  另一個聲音也插道，「當初輸成那樣，很多師兄都哭了。還有顧辛夷師姐，她哭得最傷心。你就算不考慮學校和球隊的榮譽，也想想他們。」


  「程澈，做人不能太自私。」


  待周圍的人說完，程澈才抬起那雙冷漠的眼睛，掃了一圈氣勢洶洶的男生們。


  沉默了幾秒，他淡淡開口，「你們說的這些，關我什麼事？」


  左邊的大高個被他的語氣激怒，氣得正要衝上前，卻被旁邊一言不發的蘇煜攔下了。


  蘇煜掐滅了手裡的煙，抬起頭看著程澈，勾唇笑笑。


  「我就問你一句話。」他走上前，「今年校際籃球賽，你跟不跟我們一起？」


  程澈看著向自己靠近的人，臉上的表情不為所動。


  「我已經很久不打籃球了。」


  空氣凝固了瞬間。


  然後，程澈在眾人的目光里轉身。


  「王八蛋。」


  「是不是男人？！」


  「無恥！」


  身後響起此起彼伏的咒罵聲，程澈的腳步只是頓了頓，便徑直走向了天台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