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十四
程澈離開后，包廂里安靜了一瞬，很快又恢復了吵鬧。大家嘻嘻哈哈的，該幹嘛幹嘛。
艾琳坐在點歌台前，朝窩在角落裡的鹿汀喊話，「來唱歌嗎？」
鹿汀擺擺手。
「害什麼羞，剛點了一首，我們等會兒一起唱。」艾琳笑嘻嘻地跑回沙發坐下。
「那好吧。」
鹿汀唱歌容易跑調，她想，等會自己就舉著個話筒，在一旁當擺設好了。
蘇煜和男生在玩牌，動靜很大。一群人時不時爆發出尖叫和噓聲，幾乎將卡拉OK的聲音蓋過。
鹿汀被吵得頭疼。
正坐著，手機突然響起了起來。鹿汀掏出一看，來電顯示是「媽媽」。
她小跑著離開了包廂，一邊接起電話。
「媽——」
「小鹿，你在哪兒呢，這麼吵？」
即使在走廊，包廂里的歌聲依舊聽得清楚。不同的音色和節奏混雜在一起，無孔不入。
鹿汀循著走廊往裡走，企圖找到安靜的地方。
「我跟蘇煜他們在卡拉OK唱歌。」
「剛才你爸打電話回來了。」
聽到「你爸」兩個字，鹿汀的心提了起來，「他說什麼了嗎？」
離包廂漸行漸遠，背景的嘈雜聲終於淡去了些。繞過洗手間，鹿汀看見一旁的大門上寫著安全出口幾個字，走了進去。
「他問你學習的事，讓我監督你。」媽媽道，「我告訴他你剛出門買參考書，他晚點還會打電話來。」
鹿汀沒接話。
「喂，小鹿？」
「哦，哦，我聽著呢——」
鹿汀呼了口氣，才回過神來。
離她半米遠的地方，程澈站在陰影里，他手裡拿著根煙，紅色的火星忽明忽暗。
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了。
媽媽繼續道，「要早點回來，不然你爸連我一起教訓。就這樣，掛電話了啊。」
雖然是聽筒模式，可在這靜謐的空間里，裡頭的聲音顯得特別大。
不足五平米的樓梯間內，程澈沉靜地站著。俊朗的輪廓浸泡在昏暗的光線里，有股莫名的曖昧。
鹿汀忽然緊張了起來。
「嗯，那再見。」
直到「嘟嘟嘟」地響了幾聲，她才把手機收回口袋裡。
面前的人還在抽煙，不發一言，卻有著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手裡的煙燃了一半，是之前的那支，還是重新點了一支？
鹿汀有瞬間出神。
光線雖朦朧，卻能讓人分清他在看她。四目相對的片刻，她尷尬地說到，「不好意思，打擾了——」
一邊說著，一邊邁了幾步，準備走出樓梯間。
可手還沒碰到門把手，對面的人便朝她走來，氣勢洶洶的。鹿汀被嚇一跳，順勢倒退，被完美地逼到了牆角。
鹿汀有點懵，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此刻，程澈離她極近。
他低下頭來，兩人的臉相隔不到二十公分。昏黃的燈光下，臉上的細節看得更清楚。高挺的鼻樑，堅毅的下巴，還有深如寒潭的眼睛，像是結了層薄冰。
少年的身體有橙子香，夾雜著淡淡的煙草氣。
鹿汀被他的影子結實地圍著，隱約能感受到對方呼吸的熱度。她戰戰兢兢，又小心翼翼。
空氣里滋生起燥熱，程澈面無表情地看著鹿汀，喉結動了動。
四下無聲，吞咽口水的聲音在這密閉的空間里，聽得格外清楚。
像是猛獸在美食下口前的本能反應。
鹿汀的心跳得更快了。
「你、你想幹什麼？」
程澈低下頭，「我問你——」
鹿汀被他緊盯著，大氣都不敢出。
「你和蘇煜很熟？」
雖然知道兩人的糾葛，鹿汀還是很誠實地回到，「嗯。」
他皺起眉頭，表情有了些波動，「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蘇煜是什麼人？
打架泡吧談戀愛，什麼壞事都做過。
她點頭，理所當然的，「知道呀。」
「知道？」
鹿汀竟然在他的語氣里，感受到了一點兒「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你想問我的，就是這個？」
擺出這麼嚇人的陣仗，只是為了這事？
被鹿汀一反問，程澈愣了愣，才意識到了自己逾矩。他為了補救前一刻的衝動，幾乎脫口而出——
「還有——」
鹿汀眨了眨眼。
程澈迎著她的視線，大腦空白了一瞬。
一秒，兩秒。
樓梯間沒有空調，六月的天氣帶著潮熱，皮膚上冒出了涔涔的汗跡。焦灼的溫度從四肢蔓延著，匯聚到了心臟。沉悶的空氣越發窒息。
程澈靜默著，喉結又動了一下。
因為長期運動的關係，脖子的肌肉線條幾近完美。喉結突兀地立著，緩緩上提，落下。
呼吸莫名變得急促，他突然覺得很渴。
一種奇怪的、讓人心癢難耐的渴。
此時此刻的他，彷彿陷入了奇怪的魔怔。直到女生的眸光閃了閃，像宇宙深處的一點星光，才將他從混沌中喚醒。
他一愣，意識到必須要說點什麼，來結束這一刻的尷尬。
「還有——」
「嗯？」
「你……欠我的兩百塊錢，什麼時候還？」
話音落下，空氣安靜了。
鹿汀一愣，這才想起上次皮膚過敏看醫生，醫藥費還是對方墊付的。
最近雜七雜八的煩心事太多，她竟然把這事忘了。
意識到自己欠錢不還、還被債主催債，鹿汀有些難為情。她本身臉皮薄，想著對方剛才認真的架勢，也不知道這事在心裡憋多久了。
腦海里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著，一抹紅暈悄咪咪地從脖子蔓延到了臉上，白皙的臉粉撲撲的，羞赧的情緒藏都藏不住。
「對不起，對不起，我差點忘了。」
面前的人看著她，沒出聲。
「真的很抱歉……」鹿汀低下頭，想起今天媽媽給的兩百塊，其中一部分拿去給蘇煜買了生日禮物，沒底氣道，「不過，我現在沒那麼多錢，可不可以先還你一百？」
程澈眼睛黑黢黢的，還是那張冷漠臉。
「等下周我爸回來，到時候把剩下的一起給你。」
他停頓了許久，才說了個「好」。
鹿汀鬆了口氣，打了聲招呼，便慌慌張張地轉身出了門。
程澈注視著她的背影。直到門被關上，隔絕掉了刺眼的光線，才輕輕吐了口氣。
他忍不住拍了拍腦門。
剛才自己到底胡說了些什麼？
***
鹿汀回到包廂，聽見艾琳熱情的招呼聲。
「你去哪兒了，我們點的歌已經唱過了。」
「是嗎？」
「我又點了三首，等會兒不能再溜了。」
鹿汀想起媽媽的電話，道，「我可能唱不了，媽媽剛才打電話過來，讓我回家。」
艾琳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這麼早就走？」
蘇煜恰好在旁邊，模模糊糊聽了一耳朵，特別大聲地問，「誰說要走？」
鹿汀想了想，從書包里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禮物盒，遞到他面前。
「生日快樂，我得回去了。」
蘇煜皺起眉頭，一臉不高興。
「我爸給家裡打電話，知道我不在家，說等會兒還會再打。」
蘇煜靜默了一會兒，接過鹿汀手裡的禮物盒。
鹿汀的爸爸有多嚴厲，他是知道的。
聲音不情不願，「滾吧滾吧。」
讓人意外的是，鹿汀剛出包廂，程澈跟旁邊的人說了句什麼，也從沙發上起身，隨著她往外走。
他跟在她後面三四米的位置，直到進了電梯，兩人才再次照面。
鹿汀見到他，有些詫異，「你……也回家嗎？」
「嗯。」
程澈轉身，按下電梯門開關，將兩人同外邊隔離開來。
金屬門上映著男生和女生的倒影，兩人筆直地站著，中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鹿汀的個頭在女生中不算矮，可待在程澈身邊，顯得特別小隻。
看著鏡像，腦海恍然蹦出「最萌身高差」幾個字。
她搖搖頭。
鹿汀啊鹿汀，你為什麼會想到這麼奇怪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