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3

  十三

  到了包廂后，鹿汀還沒回過神來。


  聚會一共十幾號人，有她認識的，也有從未打過照面的。蘇煜交友廣泛，什麼樣的人都來往。所以，看看那些染著灰毛、刺著紋身的朋友也不覺得奇怪。


  倒是程澈，乾乾淨淨、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樣，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問坐在近旁的艾琳，「蘇煜和程澈，是怎麼回事？」


  艾琳一笑，「你不知道？」


  鹿汀搖搖頭。


  「這兩人在學校很有名的。」艾琳道，「以前在校籃球隊的時候，你知道大家怎麼稱呼他倆嗎？」


  鹿汀繼續搖頭。


  「說他們是——天敵。」


  經艾琳解釋，鹿汀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當初程澈和蘇煜同在校籃球隊，程澈打中鋒，蘇煜打小前鋒，都是隊里的核心人物。因為兩人不和，籃球隊一度分為兩派。


  以程澈為中心的一群人，成績優異，積極向上，個個都是清北名校的後備役；而以蘇煜為中心的一撥，大多是是學習不好的富二代，平日除了打籃球就是惹事，讓學校和球隊教練頭疼不已。


  這兩撥人裡邊，誰也瞧不上誰。


  甚至有傳言，北城一中校籃球隊在賽場上配合默契，可下了球場，彼此鮮少來往、涇渭分明。


  這兩位核心人物不和的緣由，卻說法各異。


  蘇煜從小便喜歡出風頭，個人表現欲十分強烈。他憑著身高和彈跳力上的優勢，在球場上，將灌籃變成了展現自我的利器。


  從起跳，到抬手，再將球灌進籃筐里。隨著籃球架劇烈的振動，身體落回地面，一氣呵成又酣暢淋漓。


  然後，是場上熱烈的歡呼和女生的尖叫。


  對於蘇煜來說，這就是灌籃的樂趣。他一度沉浸在這花哨技法帶來的享受之中。


  直到高一開學不久，年級籃球半決賽，蘇煜對上了程澈。


  那時兩人還不認識。球賽開場之後，蘇煜像往常一樣，試圖發動猛攻，卻因為對方中鋒的嚴防死守，幾乎動彈不得。


  在身高和體型不分伯仲的前提下，被這樣一邊倒的壓制，對於優秀的前鋒而言，是很恥辱的事。


  蘇煜自尊心極強，屢次試圖突破阻攔。終於在某個假動作之後，引開了對方的注意。


  他跨步，巧妙地轉身，躍入對方球隊限制區。繞開重重防守后，來到籃球架下，準備一口氣來個大灌籃。


  依舊是起跳、抬手——


  正準備流暢地完成整個灌籃動作，之前的中鋒突然跑到面前，以快於他的速度躍起。對方的彈跳力甚是驚人，短短兩秒的時間，整個身體像陰影一般籠罩在他之上。


  山雨欲來，不見天日。


  隨著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他手裡的球被扣下。


  完美的蓋帽。


  球重重地撞擊地面，飛彈出邊界。場上安靜了幾秒，爆發出不遜於他任何一個灌籃的歡呼聲。


  這是蘇煜第一次被人以這樣的架勢從手裡將球攔下。如果說前一刻的牽制讓人羞恥，那麼在眾人矚目之下被蓋帽，可以說是奇恥大辱了。


  蘇煜擦了擦額頭的汗，看向從面前小跑而過的中鋒。


  對方穿著白色球衣，十一號，上面的字母寫著「ChengChe」。


  那一場比賽，程澈死守蘇煜，以三個完美的大蓋帽，在蘇煜的籃球生涯中寫下了不堪的一筆。


  蘇煜從此記住了他。


  包間角落的沙發里，鹿汀津津有味地聽著艾琳的八卦。


  對方見她這副吃瓜群眾模樣，忍不住笑，「你跟蘇煜認識那麼久，從來沒去校籃球隊看他打球？」


  「沒去過，」鹿汀搖頭，「……他們不和，是因為蘇煜被程澈蓋過帽？」


  「不止這事。」艾琳繼續說著，「兩人牛逼哄哄的，性格完全不對付，進了校籃球隊，當然互看不順眼。」


  牛逼哄哄？

  鹿汀琢磨了一下，蘇煜不用說，結合程澈平日的言行，他確實有那麼一點。


  「還有，聽說蘇煜以前追過校籃球隊的助理，被拒絕了。那人是上一級的級花，長得很漂亮，是女神級人物。」


  「可級花喜歡的是程澈……」艾琳向鹿汀使了個眼神，「所以，男人之間嘛，你懂的。」


  鹿汀懂嗎？


  她不懂。


  跟艾琳聊完之後，鹿汀忍不住往坐在對面的程澈看去。


  包廂里光色迷離，充斥著幾個女生磕磕絆絆的歌聲，左邊一群男生正在玩撲克，吵吵嚷嚷的。程澈坐在人群中間，一言不發，眼眸里映著變幻的光線，難以捉摸。


  有個戴眼鏡的男生走到他身邊，俯下身來，將手裡的煙盒遞過去。


  「抽嗎？」


  程澈抬頭，打量了眼遞煙的人。


  對方見程澈沒動靜，率先從盒子里拿出一根，叼在嘴裡，「不敢？」


  旁邊的人開始起鬨，「人家可是好學生。」


  「你這是幹什麼，被老師發現了怎麼辦？」


  鹿汀發現程澈被幾個人為難，想上前解圍，卻見程澈淡定地回答，「我不抽別人的煙。」


  話音落下，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一盒，「自己有。」


  接著，他掏出一根，點上，一氣呵成。


  從那動作的嫻熟程度來看，他抽煙的時間，不會太短。


  鹿汀有些震驚。以她對程澈淺薄的了解，從未想過，他會有好學生之外的出格舉動。


  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程澈的目光轉向了鹿汀。隔著兩三米的距離，他直勾勾地看著她，一邊拿起手裡的煙，深吸一口。


  嘴唇緩緩地呼出白煙，擴散在空氣里。


  隔著昏暗的光線，鹿汀的心重重跳了幾聲。


  沒過多久，聚會主角蘇煜打開頂燈，走到中間的空地上，抬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男生們表現得很興奮，「煜哥講話，大家聽好了！」


  「安靜安靜！」


  屋裡的人真給面子地消停了下來。


  蘇煜還是那不可一世的弔兒郎當樣兒，「今天，感謝各位朋友賞臉，參加我的生日聚會。來了很多人，有相互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首先，我想隆重介紹一位——」


  他話音一頓，朝鹿汀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走上前。


  鹿汀心裡有不祥的預感，坐著沒動。下一秒，他邁步走來，像拎小雞一樣地將她整個人拎了起來。


  然後，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便在所有人面前，親密地攬著鹿汀的肩。


  鹿汀掙扎了幾下，倒不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單純覺得對方皮膚汗淋淋的，粘著不舒服。


  蘇煜發話道，「我身邊的這位，相信很多人已經見過了，她就是我蘇煜的——」


  「女朋友——」


  鹿汀一愣，再轉頭看身邊的蘇煜，對方滿臉壞笑。


  「你、你胡說什麼，神經病呀。」


  明明是罵人的話，聲音卻柔柔的，像在撒嬌。


  底下有不認識鹿汀的人開起了玩笑，「煜哥，你女人不太服你，給我們演示一下霸王硬上弓。」


  「對，親她！」


  「親她，親她！」


  大家紛紛激動起來，只有程澈，安安靜靜地坐在人堆里，冷眼看著這一切。


  蘇煜見大家信了的樣子，知道效果達到，哈哈笑了幾聲。


  「騙你們的，她長得這麼丑，怎麼會是我女朋友呢！」


  鹿汀無語。


  有人打抱不平，「煜哥，你是不是瞎，這還長得丑？你不要我追了。」


  蘇煜正兒八經打量了身邊的人一番，搖搖頭，「臉盤子這麼大，還不醜？」


  鹿汀反駁，「是肉好嗎？」


  下一秒，卻見眼前的人伸手，賤兮兮地靠近，「是肉嗎？來，讓我捏一捏！」


  又來。


  「你煩不煩啊？」


  蘇煜和鹿汀從小認識，兩人光屁股在同一個澡盆子洗過澡，睡過同一張床蓋過同一條被子。鹿汀雖然對男生的碰觸保守，卻潛意識裡沒把蘇煜劃分在男生那一大類裡邊。


  倒是蘇煜，借著這一點肆無忌憚，尤其喜歡捏鹿汀的臉。她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己臉頰兩邊的嬰兒肥，是被他捏出來的。


  「好了好了——」蘇煜輕咳一聲，「不開玩笑，正式介紹一下——」


  「這位是鹿汀，大家都說她是我的青梅竹馬，這說法對也不對。」蘇煜看了看站在身邊的人，沒說兩句，惡作劇的興緻又來了，「其實，我們的真實關係是……」


  聽到「真實關係」四個字，鹿汀一驚，本能反應地捂住了蘇煜的嘴。


  女生的力氣不大，蘇煜捏著她的手，像玩似的。然後，他看見女生較真的表情。


  她急了。


  「好了，我不說我不說。」


  鹿汀恨恨的，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蘇煜，你不要太過分。」


  蘇煜心情大好，「總之呢——這是我蘇煜的人，你們這群混蛋不要動她，聽到沒有？」


  底下的人給面子地應和著「不敢不敢」，唯獨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程澈，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前一秒還熱熱鬧鬧的氣氛，變得沉默又尷尬。


  他深沉的視線看向對面的蘇煜，像是一場無聲無息的對峙。


  許久以後，清潤的嗓音才冷冷清清地發話——


  「我去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