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走出醫院的路上,周圍安安靜靜的,鹿汀走在程澈身邊半米遠的位置。


  她想了想,問到,「……你說,過敏真是因為活得太乾淨了嗎?」


  程澈沒吱聲。


  「我想起來了,很小的時候,家裡就一直喝純凈水,平時吃的穿的都很注意,不知道是不是跟這個有關。」


  程澈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女生頭微微低著,是沮喪的表情。


  他回味著接收到的信息。


  過敏,等於……很乾凈的意思?

  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新奇的說法。


  四周漸漸熱鬧起來,燈火輝煌,霓虹燦爛。出了醫院,鹿汀準備去對面的公交站坐車,卻見面前的馬路擠得水泄不通。一輛輛汽車緊挨著,好半天也沒見動靜。


  竟然堵車了。


  路中央響起了暴躁的鳴笛聲,有司機開始罵罵咧咧。密密麻麻的車流,讓人一眼望不到盡頭,也不知道會堵多久。


  兩人站在馬路旁,沉默了一會兒。


  身旁的程澈先開口,「要麼,我們先去吃個飯。」


  選的是醫院對面的中式快餐廳,已經過了飯點,餐廳里的人卻不少,空氣里有油煙味和可口的菜香。


  考慮到程澈來回奔波了一天,鹿汀原本是想請客來著。結果兩人正排著隊,程澈一句「你先去佔座」,便把她打發走了。


  她坐定后,才覺得有什麼不對。


  得想辦法把飯錢還程澈才行。


  過了二十來分鐘,程澈端著兩人的晚飯上來。兩小碗米飯,一疊菠蘿咕咾肉,一疊洋蔥煎豬扒,還搭配了兩碗綠油油的蔬菜湯。飯菜騰騰地冒著熱氣,看上去十分可口。


  程澈沒問,直接把洋蔥煎豬扒放在了她面前。


  鹿汀不挑食,有什麼吃什麼。用勺子舀了幾口菜,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為什麼給我點這個?」


  程澈動著筷子,一邊抬頭看她,兩人的視線恰好對上。


  「你不是喜歡吃洋蔥?」


  鹿汀一愣,她什麼時候說過自己喜歡吃洋蔥了。


  程澈彷彿知道了她的疑問,一本正經的,「之前在老師辦公室,你說過洋蔥很好吃。」


  經他一提醒,鹿汀想起了周琳在辦公室教育自己的話。


  那時周琳說人只有通過努力,才能證明自己是水仙,而不是長得類似的洋蔥。她想都沒想便回答——洋蔥雖然不好看,但很好吃。


  鹿汀臉紅了紅,難為他還記得這個。


  洋蔥雖然很好吃,不過……


  她看了看他餐盤裡的東西。黃燦燦的菠蘿混合著鮮嫩的裡脊,隱約還能聞到水果的香氣。


  明明是他碗里的東西更誘人一些。


  餐廳的環境有些嘈雜,隱約能聽到馬路上的車流聲。對比起來,兩人之間的沉默顯得有些奇怪。


  鹿汀試圖找話題。


  「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呢。」


  程澈望了她一眼,「謝我?」


  「之前的英語摸底考,我不是上了一百二嗎……」鹿汀道,「其實我英語成績挺一般的,那次考試前也沒複習。」


  他等著她的下文。


  「我後來想了想,能上一百二,大概是因為把你英語書上的筆記從頭到尾抄了一遍。」


  因為吃飯的關係,鹿汀嘴唇紅嘟嘟的,眼睛里泛著柔和的波光。齊肩的長發被挽在而後,恬靜又乖巧。


  程澈從這個角度望去,恰好能看到她頭頂可愛的發渦。


  他有瞬間出神。


  話音落下好一會兒,他才回了個,「所以?」


  「所以,」鹿汀的語氣遲疑,思考著接下來的請求是不是有點「得寸進尺」,「你可不可以把其他科目的筆記借給我看看?」


  自從英語考試后,這個想法憋在鹿汀的心裡很久,卻遲遲說不出口。一來她跟程澈不熟,二來對方不像是容易打交道的樣子。


  如今,她找到了個機會,終於問了出來。


  程澈沉默了幾秒,道,「沒有筆記。」


  「嗯?」


  他面無表情地重複一遍,「其它科目我沒有做過筆記。」


  鹿汀沒來得及消化話里的信息,下一秒,便聽到了來自學霸的暴擊。


  「英語會做筆記,因為它是弱項。」


  弱項……


  鹿汀有點懵。


  眼前這位大哥……是不是對「弱項」這個詞有什麼誤會。


  ***

  到家的時候,已經近九點了。


  鹿爸爸出差未歸,媽媽提前說好去朋友家打麻將。也正因為如此,鹿汀對於「晚歸」這件事,才心安理得。


  可出了電梯、看見自家門縫裡透出來的光線時,她心裡「咯噔」了一聲。


  打開門后,客廳里隱隱傳來人語。鹿汀低頭,看見了放在玄關那一雙大碼男士皮鞋,有了不祥的預感。


  爸爸出差提前回來了。


  鹿汀換好鞋,走進了客廳,看見坐在沙發上那個威嚴的身影。年過四十的鹿國寧放下手機,看向女兒。


  「今天自習下得這麼早?」音色渾厚,讓鹿汀身體一顫。


  父親對於她而言,一直是可敬又可畏的形象。


  事實上,因為學校停電的關係,今天並沒有自習安排。鹿汀擔心惹不必要的事端,便道,「嗯,提前下課了。」


  鹿國純打量了她一眼,「右手拎的是什麼?」


  「葯。」鹿汀道,「我的手過敏了,去看了醫生。」


  說著,把右手上那塊紅疹子攤在父親面前,讓他看了眼。


  「既然知道容易過敏,平時就應該更加註意。現在快高三了,不要讓身體的事影響了學習。」


  「嗯。」鹿汀點頭,溫順地應著。


  母親從廚房端著杯溫牛奶走了出來,「唉,老鹿,你別一回家對孩子就像審訊似的。現在他們上學從早到晚的,不比你輕鬆。」


  「我什麼話都沒說,你就開始護著她。你沒聽過嗎,慈母多敗兒。你太寵她了。」


  媽媽倒是好脾氣,「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


  鹿汀靜靜地站著,一聲不吭。


  鹿國寧抬起頭來,又道,「我上次聽你媽說,英語考了一百二,全班第六。是真的?」


  鹿汀點頭。


  「我就說我鹿國寧的女兒,認真起來不比別人差。你平時太散漫了,少看電視多讀書。我那時候,如果有你現在這條件……」


  然後,鹿爸爸對鹿汀進行了長達一刻鐘的憶苦思甜教育。


  鹿爸爸是貧寒出身,擱現在是典型的「鳳凰男」。他當年兩次參加高考,都以幾分之差錯過本科,最後上了個普通大專。畢業后,他跑來北城奮鬥。依靠朋友關係在市稅務局謀了份差事,沒多久便認識了鹿汀的媽。


  因為鹿爸爸長得英俊瀟洒,加之頭腦靈活、工作有幹勁,很得領導賞識。沒多久,稅務局局長的女兒看上了鹿爸爸,非攛掇著領導給牽紅線。那時鹿爸爸和鹿媽媽已經戀愛半年了,身邊的人勸他分手、去攀附局長這顆大樹,被他斷然拒絕。


  不僅拒絕,因為不堪領導的遊說,還一口氣跟鹿媽媽把結婚證給領了。


  領導知道了這事,氣得不輕,從此給鹿爸爸坐了冷板凳。鹿爸爸也是有心氣的人,索性辭掉了當時所有人眼中的鐵飯碗工作,和幾個好朋友一起下海經商。


  轉眼間,當初那位局長和領導早已不知去向,而鹿爸爸則和當時幾個好朋友成了所謂的「暴發戶」。


  沒錯,鹿汀就是暴發戶的女兒。


  鹿爸爸因為當年家庭條件所限,沒能上好大學,一直耿耿於懷。如今眼看女兒即將高考,他只希望女兒比他的人生更有底氣。


  他對鹿汀教育了一通,總結道,「馬上就是期末考了,到時候年級排名,我會看你的成績。」


  鹿汀聽了,感到腦仁疼。


  第二天午飯時間,鹿汀跟好友們說起這事。


  「怎麼辦……這次再考砸,下個學期就真的要吃土了。」鹿汀看著面前的青菜,沒什麼食慾。


  趙可人目光裡帶著同情,「排名下降就扣零花錢,鹿爸爸可真有創意。」


  鹿汀家算是小康以上,鹿汀長相漂亮、性格活潑,可以說什麼都好。唯一讓鹿爸爸不滿的,便是她那不上不下的成績。


  爸爸是要強的性格,總覺得女兒成績不理想的根本原因,是她不思進取。於是上個學期末,見女兒在年級排名下滑了十來名,一口氣扣掉了她大半零花錢。


  鹿汀還算寬裕的生活,從此一落千丈,她成了區區兩百塊都還不起的窮人。


  林佳喬看著好朋友這副模樣,低聲道,「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把複習資料借你。」


  鹿汀還真向林佳喬借來了數學筆記,抱著那一大厚本回到座位時,程澈正寫題。聽到身邊的動靜,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經歷了昨天的事,兩人關係也並沒什麼變化,依舊冷冷淡淡。


  唯一不同的是,程澈桌上常備的消毒酒精不見了。


  鹿汀剛打開書包準備啃題,突然感受到左邊有人拍肩。側過頭,她又看到了徐馳目露精光的大臉。


  「鹿汀同學,不錯不錯。」


  鹿汀覺得沒好事,不想搭理他。


  「昨天隔壁班有人見你和程澈一起逛街。」徐馳笑,瞥了眼那頭的程澈,「話說,你這麼快就倒追成功了?」


  什麼話?


  為什麼是她倒追?


  鹿汀有些不樂意,「昨天我酒精過敏,程澈只是帶我去看醫生。」


  「我怎麼沒看出來程澈同學這麼有愛心。」徐馳故意開玩笑,「說起來,我最近老是長疹子,程澈同學有門路的話,可不可以也帶我去看看?」


  鹿汀感到無奈。


  坐在那頭的程澈認真寫著數學題,直到筆尖畫完最後一個句號,才抬起那張冷漠臉。


  「關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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