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
認識近一個月，鹿汀第一次感受到程澈的細心。
包裝袋裡的果凍是扁圓形的，放在鹿汀過敏的皮膚上，恰好能遮住小半。隔著塑料薄膜，結成了冰塊的果凍散發著冷氣，讓人舒緩。瘙癢的感覺也被冰鎮了似的。
鹿汀暗自琢磨了一小會，無師自通，哪癢放在哪兒。
天氣熱得厲害，果凍貼著溫熱的皮膚，很快便化掉。她把果凍放回包裝袋裡，發現裡面還有其它四種口味。
她拿起草莓味的，繼續敷著。
直到放學的時候，果凍仍舊微微冰涼。右手過敏的皮膚不僅不癢了，連疹子的紅色也消退許多。
可以說是非常神奇了。
不過……
從瘙癢中解救出來的鹿汀看著這一大袋，犯起了愁。
融化的果凍，要怎麼辦？
扔掉太浪費，可吃下去……想到剛才在手上搓來搓去的樣子，總覺得哪兒怪怪的。
鹿汀正思考著，突然聽見身邊的人叫了她的名字。
回過頭，程澈依然是那張面癱臉。
「放學後有空？」
「有啊，」她反射性地回答完，覺得奇怪，「你有事嗎？」
「帶你去看醫生。」
鹿汀一愣，「不用了。」
「你的手變成這樣，我有責任。」
「真的沒關係，」鹿汀十分真誠，「我經常過敏的，而且，你今天給的果凍很好用。」
程澈收拾好書包，挎在左肩上，一副不容拒絕的姿態。
「……我和你一樣，也不喜歡欠別人什麼。」
***
直到去醫院的路上，鹿汀還是懵懵懂懂的。
且不說現在這時間點出發，到醫院時很可能吃閉門羹。即使還在營業，按照附近醫院的知名度，沒挂號也幾乎不可能看上病。
不過——
鹿汀抬頭，看著走在前邊的程澈，對方倒是一臉成竹在胸的樣子。
到了離學校最近的明大附屬第一醫院，已經近六點了。
平日里門庭若市的走廊，此時冷冷清清。左邊的座位上零星坐了幾個人，治療室的護士們開始清理物品，有些診室已經關門。
程澈在走廊盡頭的地圖看了會兒，領著她向皮膚科診區走去。
鹿汀的方向感不好，即便前一秒才試圖記下路線，后一秒腦袋就能變成漿糊狀態。偌大的醫院四通八達，她也不知道哪兒是哪兒，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程澈身邊，亦步亦趨地跟著。
先是上了兩層樓梯，往左邊的走廊拐了一段路，再下樓，穿過一個小花園和很長的走廊，最後坐電梯一口氣上到了五樓。
鹿汀差點被繞暈了。
醫院設計走道的時候從來沒考慮過病人是路痴這種可能性嗎？
程澈走在前頭，像是知道鹿汀的弱勢，偶爾回過頭看一看鹿汀，怕她走丟了似的。
終於到了皮膚科診區外，走廊上靜謐無聲。只有最裡頭的專家門診大門還敞開著。
鹿汀往屋內探了眼，氣質高貴的中年女醫生坐在桌前，詢問最後一位患者病情。
時間已經很晚了。程澈等在一旁的候診區，她輕聲跑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傍晚的太陽從窗戶照了進來，大理石地板被染成了橘紅色。他今天穿了件短袖，冷清的白色被陽光染成了暖調。
兩人也沒什麼話題，沉默了好一會兒。
鹿汀想了想，問出了內心的疑惑，「對了，你有挂號嗎？」
「沒有。」
「那……醫生會給看病嗎？」
「會。」語氣十分篤定。
鹿汀看了看他帥氣又漠然的臉，也不知道對方是哪裡來的自信。
「為什麼？」
這話顯然讓程澈噎了一下，他沒有解釋的意思，「我說會就會。」
十來分鐘后，診室里的病人拿著病曆本出來。程澈站起身，示意鹿汀跟上，一邊朝屋內走去。
進了屋，鹿汀看了眼桌上的「教授」標牌，感到沒底氣。身邊的悶葫蘆一言不發，大概是指望不上了。鹿汀只好寄希望自己右手的疹子，能激發起女醫生的仁愛之心。
很快地，鹿汀聽到坐在辦公桌前的醫生道，「小澈，你來了。」
女醫生四十來歲的模樣，大概是保養得當的緣故，看起來十分年輕。她含笑看著程澈，眼神溫柔又憐愛。
鹿汀一愣，轉頭看了看左邊的人。他雙手插在褲兜里，還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鹿汀回味著那個稱呼，小澈……
「小」這個字用在程澈身上，總讓人感覺怪怪的。
原來兩人認識？
鹿汀轉頭，試圖看清醫生胸前的名牌，對方也姓程，叫程薈。
所以……
下一秒，她聽見程澈到，「小姑媽。」
被叫小姑媽的程醫生朝兩人點點頭，「來，先坐。」
程薈是程澈父親的妹妹，從小看著程澈長大，對自己特立獨行的侄兒有幾分了解。她微微一笑，轉頭打量著面前粉雕玉琢的女生。白白凈凈的，眼睛很大，連驚訝的模樣都非常可愛。
她問，「是程澈的同學？」
鹿汀有些走神，過了會兒才意識到她在跟自己說話，「是。」
程薈意味深長的，「這麼久了，我還是第一次見程澈帶女生過來。」
鹿汀臉紅了，「那……那他以前會帶男生來么？」
面前的人笑了，程澈在一旁輕咳了一聲。
程薈覺得這小女生有趣，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鹿、鹿汀。」
「你們班的女同學都像你一樣漂亮？」
鹿汀臉越來越熱，好半天說不出話。
旁邊的程澈有些看不下去。
「看個病而已，怎麼這麼多廢話。」
程薈見侄兒的嚴肅臉，也不知道對女生繼續逗下去有什麼後果。她收起玩笑，開始一本正經地問鹿汀過敏的問題。
了解完基本情況，又仔細看了看鹿汀右手上的皮疹，最後，她一邊在病曆本上龍飛鳳舞寫著，一邊有的沒的問鹿汀。
「小姑娘白白嫩嫩的，是不是平時特別講究？」
鹿汀懵懂地答，「還、還好。」
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沒你侄兒講究。
程薈一笑，「過敏的本質原因，就是活得太乾淨了。通俗的講來，免疫系統沒見過什麼世面，隨便發現一點髒東西，就大驚小怪的，殺敵八千，自傷一萬。」
「哦，原來是這樣。」對方說得深入淺出，鹿汀大致聽明白了。
「所以啊，太乾淨講究也不是好事。不過已經是過敏體質了，還是要多加註意。有空可以來做個斑貼試驗，致敏的東西盡量不碰。」
「好的。」
「我給你開點葯，有些是外用，有些是口服。藥房的醫生會告訴你怎麼用。」
「謝謝。」
十來分鐘后，鹿汀起身將病曆本收好，正準備道別，卻見程薈合上鋼筆帽，喚了聲，「小澈——」
程澈轉過身，冷靜地看著她。
「你有空多回去看看你爸媽，他們其實很關心你。」
程澈一臉平靜，「嗯。」
從程薈的診室出來，鹿汀的腦袋還有些懵。
剛才對方說讓程澈多回去看看爸媽，也就是說，程澈沒跟他爸媽住在一起？
在鹿汀的年紀，這幾乎是難以想象的事。
這論題還來不及往深處想，就被程澈迅捷的步伐打斷了。男生往周圍望了眼，轉身走下樓梯，讓迷迷糊糊的鹿汀有些措手不及。
「程澈，你等等我。」
找到藥房的時候，西邊的晚霞只剩下餘燼。程澈替鹿汀排隊領完葯，將幾盒葯和用藥清單一同遞過來，鹿汀這才看見清單最下方的金額。
一共是兩百零六塊。
糟糕。
算上她的現金和手機銀行存款，一時間也湊不出這麼多。
兩人往藥房外的小花園走去時，鹿汀小跑著，一邊仰頭望著身邊的人，「買葯的錢，我可不可以過幾天再還給你？」
程澈深黑的眼眸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我現在身上沒這麼多錢……」
程澈的眼睛望著夜色，眸光中倒映著霓虹，「不用還了。」
不用還了？
兩百塊大洋，對於這個年紀的鹿汀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那多不好意思，等我爸給了零花錢，一起轉給你吧。」
男生沒接話。鹿汀想起之前他說皮膚過敏這事、他也有責任的話，突然間明白了。
「你不用覺得抱歉……我的體質就是這樣。」鹿汀很認真地說到，「就算沒有你的酒精，碰著沒用過的香皂、洗髮水，都會過敏的。」
程澈淡淡看了她一眼，回了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