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你把殿下帶到我這, 我.……」


  頓了頓, 杜雲彤道:「我勸勸他。」


  秦鈞不善於表達,讓他去勸李昱, 他八成會一把把刀甩在地上,眼珠子盯著震動不已的刀刃,然後一臉漠然道:「死, 或者成為太子。」


  可李昱也是一個極其剛烈的人,若是其他的事情也就罷了, 偏這件事一直是李昱心中的一個疙瘩。


  母后, 兄長, 皆是背負罵名而死,他想給他們討回公道, 他一直都在找當初的倖存之人,但是這件事,根本沒有什麼公道可言。


  李昱性子里有著姜家人的直爽, 也有著姜家人的剛烈,若秦鈞真把刀插在他腳旁, 他多半會拔刀而起,縱然冒著生命危險,不要儲君太子的位置, 也要給太子姜后平反。


  「好。」


  似乎是明白自己的短板在哪,秦鈞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便答應了杜雲彤。


  幾個做禁衛軍打扮的暗衛生拉硬拽把李昱帶了進來。


  因為涉及到太子, 李昱情緒極為激動, 被人帶進來的時候仍在掙扎,待見了秦鈞,一臉的不可置信,掙扎的更是厲害了。


  「你要做什麼?放我出去!」


  李昱沖秦鈞大吼:「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那些人是大哥的部下!」


  杜雲彤眉頭緊蹙。


  果然是自小被寵著長大的皇子,哪怕為了太子之位收斂了不少脾氣,但當性子上來的時候,他還是那個不管不顧的五殿下。


  他是姜皇后的幼子,太子是他同胞兄長,他不用關心奪嫡,他只需要做一個吃喝玩樂的閑散王爺就行,在太子與姜后出事之前,他沒有經歷過人生的挫折。


  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路平坦順遂而來。


  縱然經歷了至親至近之人的離世,他也是被上天偏愛的,有太後為他鋪平道路,有秦鈞替他披荊斬棘,他的人生沒有經歷過磨難,他一切的一切都來的毫不費力,所以他根本不懂生而為人的艱辛。


  他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理所應當地認為世界非黑即白,沒有讓人看不透的灰色地帶。


  杜雲彤忽然就有些明白秦鈞為何一心要扶李昱為帝了。


  這樣的李昱,沒有太多的彎彎繞繞,喜怒都擺在臉上,與這種人相處,不累。


  杜雲彤的目光落在秦鈞臉上。


  秦鈞並沒有回答李昱的話,只是對暗衛道:「下去。」


  暗衛鬆開李昱,盡數退在屋外。


  李昱胸口微微起伏,看向秦鈞毫無表情的臉。


  他想從秦鈞臉上看出什麼,但什麼也看不出來。


  秦鈞這個人好像沒有什麼喜怒哀樂,他永遠都是冷著一張臉,沒有開心,也沒有悲痛。


  認真論起來,秦鈞與大哥的關係是比秦鈞跟他的關係要好的,但大哥死後,秦鈞一滴眼淚也不曾掉,平靜地向他分析朝堂政事,說會把他送到那個位置。


  他感激秦鈞,但也僅僅只是感激了。


  李昱盯著秦鈞的眼睛,道:「他們是大哥的部下。」


  「我要去找他們。」


  「你可以不幫我,但不能阻攔我。」


  所有人都故意遺忘了賢明淳孝的太子為何突然謀逆,所有人都不為太子的逝去而感到悲傷,他都理解,畢竟人總是趨利避害的,但他不理解的是,為什麼秦鈞也是這樣,


  秦鈞他不應該這樣的。


  四年前,秦鈞父親大敗,北狄趁機一路南下,不日便會打到京都天啟城。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在指責秦家驕兵以致大敗,要求父皇殺秦鈞以平天下怒火。


  若不是大哥拼著太子位置不要,頂住了朝堂的壓力,秦鈞根本就活不下來,更不會有機會百騎劫敵營,立下不世之功。


  秦鈞沙啞的聲音響起:「太子之事,到此為止。」


  「憑什麼?!」


  李昱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被秦鈞的這句話徹底引發。


  沒有他大哥,哪有現在威震天下的定北侯?!

  秦鈞不幫他查清當年之事,他不怪秦鈞,畢竟當年之事撲朔迷離,縱然去查也未必能查得出來什麼,可是憑什麼,秦鈞要阻攔他去查大哥背負罵名自焚的事情?

  暴怒之下,李昱一拳揮向秦鈞的臉,拳頭還未觸及他的臉,便被秦鈞用手擋下了。


  秦鈞的眸色如古井一般無波又幽深,道:「到此為止。」


  李昱額上青筋直跳。


  他看上去比秦鈞強壯,但力氣根本不及秦鈞大,秦鈞稍稍用力,他便什麼都做不了。


  李昱一拳沒有打到秦鈞,腿上也被秦鈞製得死死的,動也動不了。


  李昱眼睛血紅,一字一頓道:「秦止戈,你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嗎?」


  秦鈞眸色淡淡,道:「知道。」


  四年前,是太子李昊頂住了朝堂壓力,說秦家世代為將,忠心耿耿,老侯爺屍骨未寒,便要殺其獨子,未免寒了功臣之心。


  來宣旨的內侍要他交出帥印,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再不是定北侯世子爺,自此之後,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庶民。


  他沒有接旨,漫不經心聽完,擦乾陌刀上的血后,朝著刀刃輕吹一口氣,對趾高氣昂的內侍道:「我的確不再是定北侯世子,我是定北侯。」


  閃著寒光的刀刃印著他冰冷的眸子,他噌地一下把陌刀貼著內侍鞋尖插在地上。


  內侍嚇破了膽子,翹著蘭花指,哆哆嗦嗦地指著他,道:「你敢抗旨不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作為一個以戰功立身的武將來講,天啟城來的聖旨對他並無影響,也不能說並無影響,只是影響並沒有世人想象中的那麼大。


  無論太子有沒有替他求情,他都能活下來,聖旨到的時候,軍隊不服他的人已經被他殺了個乾淨,他若是不想死,任何人都殺不了他。


  但他仍然感激太子在那種情況下替他說話。


  那種四面楚歌,虎狼環視的局面下,太子是唯一一個把肩膀借給他靠的人。


  太子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平生敬佩的人不多,太子是唯一的一個。


  長在天家,在見證過所有黑暗與殘酷后,仍然保持著一顆仁善的心,知世故,而不世故。


  他很佩服。


  如果太子登基,將會成為一個流芳後世的千古一帝。


  可是沒有如果,太子還是死了。


  太子死的時候他尚在西方,消息傳來,他馬不停蹄趕回京都。


  太子是被活生生燒死的,連個完整屍首都沒有留下。


  其實留下完整屍首也沒有什麼用,謀逆之罪會被挫骨揚灰,連祖墳都沒得進,只能做孤魂野鬼。


  太子死了,姬妾兒女也死了個乾淨,只剩下一個如無頭蒼蠅般亂撞的胞弟李昱。


  李昱並不是一個做君主的好苗子,他被太后姜后慣壞了,胸無城府,直率天真,儘管如此,他還是願意扶他為帝。


  秦鈞看了一眼李昱,哪怕心裡清楚李昱跟李昊之間差了一百個廣寧公主,但見李昱這種敵我不分的幼稚,他還是會有想要把李昱揍成豬頭的衝動。


  李昱道:「既然知道,那就放了我!」


  「別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放你去哪?」


  杜雲彤終於聽不下去了,道:「送死嗎?」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廣寧公主挖了坑讓李昱跳,李昱還不管不顧地往下跳,這種心智,也難怪正德帝不肯立他為太子。


  話又說回來,她也挺能理解李昱此時的心情的。


  李昱一直都在追尋太子自.焚的真相,好不容易有了點頭緒,秦鈞又死活不讓他去找太子原來的部下。


  李昱不耐煩道:「你知道什麼?」


  杜雲彤道:「我知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說來奇怪,秦鈞與太子的關係確實不錯來著,為什麼在太子死後,他沒去追究太子的死因?

  不過現在不是討論秦鈞為什麼不去追究太子死因的事情,李昱現在已經處在暴走邊緣了,還是先勸李昱為好。


  李昱若現在去找了來刺殺正德帝的原太子部下,那就真的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


  杜雲彤道:「殿下一定要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嗎?」


  李昱動作一頓,眼圈微紅,但態度仍然強硬,道:「你懂什麼?你說什麼都不知道,大哥根本不可能謀逆!」


  「是,我不懂,難道侯爺也不懂嗎?」


  杜雲彤走進李昱,道:「陛下膝下的皇子那麼多,哥哥才學淵博,胸有丘壑,無論哪一個,都有問鼎東宮的能力。」


  「但侯爺誰也沒選,偏偏選了殿下,殿下難道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嗎?」


  杜雲彤看了一眼秦鈞,李昱除了是太子胞弟之外,受太后寵愛外,與其他皇子相比,並無爭儲的優勢。


  更何況,正德帝為防止姜氏一族有異心,早就下了命令,無論誰為太子,姜勁秋都是東宮太子妃,這樣一來,姜家仍居后位,以後皇帝的身上,仍流著姜家人的血脈,所以姜度沒有理由非幫李昱不可。


  姜度沒有幫李昱的理由,太后的娘家華陰楊氏,更是態度兩可,與眾位皇子都交好,根本沒有不曾把寶壓在李昱身上。


  若說秦鈞想找個傀儡做皇帝,七皇子、八皇子,甚至被圈禁的四皇子,哪個不比李昱好控制?且性格脾氣也好,不會時不時就被人三言兩語挑撥到敵我不分。


  秦鈞選李昱,完全是因為死去了的太子李昊的情分在作祟。


  杜雲彤挑了挑眉,她倒是沒有想到,秦鈞這人心裡還挺感情用事的。


  她一直都以為,秦鈞是個極度理智的人。


  可旁的事都能感情用事,唯獨立儲之事不能感情用事啊。


  李昱這人,實在不是一個當皇帝的好苗子啊。


  秦鈞能幫他征戰四方平天下,還能幫他安撫民生,治理國家不成?


  一想到秦鈞頂著那張讓人退避三舍的冰塊臉,去對災民噓寒問暖,杜雲彤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那種畫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不過現在也不是想象那種事情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勸李昱趕緊歇了搞事情的心。


  好好當一個坐享其成的皇子不行嗎?

  看看人家廣寧公主,再瞧瞧機關算盡的三皇子李曇,哪一個不活的誠惶誠恐如履薄冰的,若是秦鈞願意幫他們,只怕他們半夜睡覺時都會躲在被窩裡偷著樂。


  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廣寧公主若是李昱,做夢都能笑醒好嗎。


  許是被杜雲彤說中了心事,李昱眸光微閃,杜雲彤見此繼續道:「侯爺若真是絲毫不曾把太子放在心裡,殿下又怎會安穩地站在這,指責侯爺忘恩負義?」


  秦鈞微微抬眉,看向杜雲彤的眸色深了深。


  她還是和上一世一樣的聰明,對宮廷鬥爭有著極高的敏銳感,他不過略提了幾句,她就能迅速推斷出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驀然的,秦鈞又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


  這種感覺很複雜,他喜歡聰明人,也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可聰明若是過了頭,又把聰明用在其他不是正途的地方,他就不大喜歡了。


  就像是,上一世的杜雲彤憑著美貌與聰明,把大夏朝攪得腥風血雨,國將不國。


  秦鈞眼睛微眯,目光里有著幾分審視。


  他知道杜雲彤在幫他,但他心裡還是有些彆扭。


  仔細想了想,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裡在作祟。


  他總擔心,杜雲彤突然之間,又會和上一世一樣,視死如歸頭也不回地走在霍亂天下的路上。


  上一世他能毫不猶豫地殺了杜雲彤,是因為他和杜雲彤除了互相算計外,剩下沒有任何交流的。


  可是這一世,他和杜雲彤中間沒有算計。


  杜雲彤甚至對他有著一種難以明說的依賴,這種感覺很奇妙,容易擾亂人的判斷。


  彼時杜雲彤還沒有發覺秦鈞的細微眼神變化,仍是一心一意勸著李昱:「殿下,您可以好好想一想,侯爺對您是不是仁至義盡。」


  「他完全可以不用這麼辛苦,可是為了太子情分,他甘冒天下大不為,一定要把您推到這個位置。您出身天家,知道這代表著什麼的,如果失敗了,等待著他的,是粉身碎骨,株連九族。」


  李昱嘴唇動了動,口氣終於軟了下去,輕聲道:「我知道。」


  「您知道就好。」


  杜雲彤鬆了一口氣。


  李昱雖然直率,但不是死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


  還有救,秦鈞的眼光不算太差。


  李昱道:「我只是想,知曉當初是怎麼回事,還大哥與母后一個公道。」


  半大的少年,談及至親的死,還是忍不住崩潰。


  李昱肩膀微微抖動,頭低了下去。


  杜雲彤看了一眼秦鈞,聳了聳肩。


  勸人她能做,但安慰人這種事情,她一個善於在人心窩裡捅刀的人做不來。


  再說,解鈴仍需系鈴人,癥結出在秦鈞身上,秦鈞給李昱一句話,比她說千言萬語都來的有用。


  秦鈞眉頭微動,道:「不用你管,我會做。」


  得到秦鈞這句保證,李昱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人也不像剛才那般咄咄逼人,眼圈紅了又紅,強忍著不讓淚落下來,聲音微顫,小聲道:「大哥死的真的很慘。」


  誰說不慘呢?

  杜雲彤嘆了一口氣。


  可慘又有什麼用?難不成揭竿而起,殺了正德帝給太子出氣?

  不管怎樣,李昱和秦鈞盡釋前嫌,杜雲彤還是很開心的,但她的開心並沒有維持太久,正德帝身邊的禁衛軍就過來了。


  禁衛軍向秦鈞行了個軍禮,目光落在杜雲彤身上,道:「勞煩杜姑娘,請跟我們走一遭。」


  杜雲彤打了個激靈,秋水似的求助般的看著秦鈞。


  大佬!大.腿!祖宗!


  這個時候您可一定要雄起,萬萬不能拋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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