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湛藍色的天穹雄鷹滑翔, 方丈抬頭看了一眼, 笑開:「佛家講究一個『緣』,施主若是不願意, 老衲不強求。」
方丈將戴了數十年的佛珠褪下,交給孟侜,笑眯眯道這是給小施主的見面禮, 開過光的,保平安。
孟侜道謝, 覺得方丈似乎並不是來拆他台的, 剛才憋了口氣收緊小腹, 這下徹底放鬆。
「當初既為施主取名為侜,便是應下姜施主的請求。將來若是有難處, 儘管來廣恩寺,老衲能幫得上的,自然會幫。」
孟侜異想天開, 來廣恩寺出家閉關,生小崽崽嗎?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謝方丈好意, 朕自會護他一世周全。」楚淮引見孟侜都接了方丈的佛珠在手裡轉,越說眼神越亮,一副被點化的模樣, 當下頭皮一緊,幾乎是幾步飛過來握住孟侜的手宣示主權。
孟侜簌地抽回手, 緊張地轉了兩圈佛珠。在方丈面前胡說什麼呢?
畢竟方丈這麼客氣完全是因為姜瑤生前的關係, 孟侜轉念一想, 楚淮引他娘的長生位在這,萬一方丈倒戈了怎麼辦?
方丈捋著白鬍子,眼神掃過一臉緊張的楚淮引,和小動作很多的孟侜,突然念了兩句「罪過,罪過」。
楚淮引不明所以,但和孟侜一樣,遠離廣恩寺的心情都很迫切。
離廣恩寺不遠,就是下葬「孟侜」的地方。
從這裡,向南可以看見廣恩寺大雄寶殿一角,向北遙望京城城門,地方不偏,緊鄰官道。
王鈞陽沾了孟侜的光,死後葬在這麼一處風水寶地,青松掩映,鶯啼陣陣。墓碑修得大氣磅礴,絕對令後世摸金校尉心動。
楚淮引現下看著石碑上刻的孟侜名字就礙眼,人活著,墓碑還留著算什麼?
可是孟侜還沒向他舅舅承認身份,楚淮引雖然時刻想著扒他衣服,不,馬甲,落實到行動上,還不是乖乖幫孟侜瞞著。
楚淮引真心覺得這個皇帝當的在孟侜面前沒什麼成就感。
「愛卿可知道這裡面是誰?」楚淮引隨口一問,怎麼就這麼巧和孟侜一個身形。
「丞相家的二公子。」孟侜模稜兩可地回答。王家還沒倒台時,王鈞陽確實是二公子。
楚淮引沒聽出話中話,以為孟侜在咒自己,伸手捏了捏他的脖子。
「不要試圖惹怒朕。」楚淮引目光下移到孟侜腰下四寸,挑眉威脅。
孟侜接收到威脅,冤枉道:「臣之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欺瞞陛下。」
楚淮引這才反應過來:「你是說,王鈞陽?」
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看,甚至產生了一點掘墳的衝動。讓王鈞陽掛著孟侜的名義下葬,這麼好的事哪裡去找?
楚淮引幽幽道:「聽說孟侜假扮新娘和王鈞陽拜過堂?」
孟侜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不是,臣也不清楚。」
差點栽倒在之前隨口編的瞎話,孟侜急忙改口。
楚淮引聞言,表情變得相當複雜,受騙的懊惱中帶著一點慶幸,慶幸中又十足鬱悶無奈。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一句真話都沒有?」
信譽破產的孟侜迅速回想了當時的對話,底氣不足道:「有、有吧?」
楚淮引一瞬間想脫了他的褲子狠狠打幾巴掌。
一名暗衛呈上一個三層食盒,還未打開就鮮香四溢。楚淮引本打算路上給孟侜填肚子,讓人快馬加鞭送來熱食。
但是現在他心情比較微妙,就想讓孟侜也體會一下他的心情。
楚淮引朝墓碑方向一指:「孟大人喜歡吃魚,快擺上吧。」
便宜一回王鈞陽。
暗衛有些糊塗,不是說好給管大人準備的嗎?陛下的手勢又很明顯證明他沒聽錯。
果然,還是孟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高,活人怎麼能比得上死人。暗衛估計這兩天偷偷看了不少狗血替身小話本,腦補內容富有哲理。
孟侜出門到現在,肚子確實餓了,楚淮引的考慮不是沒有道理。
眼睜睜看著心愛的飯食被當成祭品,還是自己的祭品是什麼體驗?
孟侜用目光譴責楚淮引,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這麼幼稚。
幼稚的楚淮引還開口刺激他:「淮王府里的雪斑數量不多,這是最後一條。當初雲遊的道士送朕幾尾,養了五六年,還有點不舍。」
孟侜不懂雪斑的行情,他以為吃不完才對,聽楚淮引這麼一說,看向那盤食物的眼神更傷感了。
好想把王鈞陽揪出來,自己躺進去享用。
孟侜咽了咽口水,讓悲傷都流進肚子。
楚淮引被他的小眼神逗樂,心裡總算平衡。他明確告訴孟侜自己想給石碑換內容。
王鈞陽此番也算也孟侜擋了一劫,楚淮引寬宏大量不打算挖墳,但名字一定要改。
如此,姜儀勢必就會知道。楚淮引問孟侜是要自己說,還是朕幫你說。
孟侜無端想起自己在將軍府牆根聽到的話。
舅舅他會打外甥啊!
況且他也不是真正的孟侜,無論是舅舅的棍棒還是寵愛都承受不來。
孟侜毫無預兆鑽進了牛角尖,是不是所有對他好的人都是因為孟侜這個身份?
他本來想把楚淮引排除在外,可是猛然想起,楚淮引一開始派人保護他,也是受姜儀所託之故。
此時此地,他竟然不知,楚淮引與帝王身份不符的好脾氣與耐心,究竟是針對誰?姜家孟侜佔了幾成?異世孟侜佔了幾成?
獨這一點,讓他十分難受,孟侜掀起眼皮偷瞄楚淮引——
你也是看在姜儀的面子上嗎?
風水再好的墓地,也容易催生消極的情緒。這大概就是所謂陰氣。
楚淮引,奶娘,禮文樂,姜信,姜儀,方丈……這些是姜瑤留給他的。
管老夫人,阿福……是因為管嘉笙。
孟侜垂在身側的手指小心地揪了揪衣服,又小心地撫平皺褶。完全屬於他的,只有這個未出世的孩子了吧。
「再過十天吧。」他小聲說。
十天後是姜瑤的忌日,姜儀肯定會前去祭拜,到時在姜瑤墓前,他會承認一切。
原身被孟槐菡害死,這種冤屈不能只有他知道。或許隱瞞對活著的人最友好,但對死去的孟侜絕不公平。相信以大將軍出生入死的經歷和品格,不至於把他架上火堆。
為同名的孟侜而活,為昏迷的管嘉笙而活,孟侜驚覺這一世,拷在脖子上的枷鎖從未放開。他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孟甫善倒台,替原身和姜瑤報完仇,是不是就能輕鬆一點?
他想,楚淮引天天問他是不是孟侜,其實他也沒回答錯不是?
楚淮引見孟侜突然情緒低落,不是裝的,沒有刻意掉眼淚讓人心疼,卻最讓人手足無措。
楚淮引急急反省他剛才幹了什麼,他把孟侜最喜歡的魚給了討厭的王鈞陽!他逼孟侜向姜儀承認身份!
他直覺不是這種簡單的原因,最初見孟侜,他每天啃饅頭啃得不亦樂乎,嘴上說著升官發財,其實最為淡泊。他為姜家做了那麼多,承認身份不過是多一個人護著他。
那到底是為什麼?
楚淮引攬過孟侜的肩膀,直視他的眼睛,「你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朕騙你的,雪斑還有,如果你不想和舅舅說,我們就不說。」
雪斑其實真的快吃完了,但是只要孟侜想吃,一騎紅塵妃子笑的昏君他就當了。至於姜大將軍,朕憑本事揭的小貓馬甲,憑什麼直接告訴他?
孟侜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家陛下,你這樣打自己臉真的君子嗎?
孟侜感受到一絲絲壓力,心裡油然而生一股幫楚淮引樹立一言九鼎形象的使命感,他氣吞山河道:「必須說。」
還跺了跺腳。
他這一跺腳,方丈給他的佛珠掉在地上,孟侜彎腰去撿,就在這一刻,一支箭擦過他的後背射在對面的樹榦上,「篤」一聲沉悶入骨,如果射中孟侜,必然是穿膛而過。
「小心!」
兩支箭緊隨而來,楚淮引想也不想劈手奪下,箭身在掌心擦過,蠻橫的力道破皮見肉。他抱起孟侜把他塞進馬車,從車上抽出一把劍,對準三支箭射來的方向刺去,嘭,樹林中有肉體掉落的悶哼聲。
暗衛一半圍著馬車,一半去樹林追捕刺客。
風灌進馬車,孟侜後背被擦破的衣服呼呼漏風。他驚魂未定,想起楚淮引空手奪箭,肯定要受傷,一秒不停在馬車裡翻找藥箱。
刺客人數不多,除去被楚淮引直接刺死的那個,還有三個,被五花大綁回來,面容和大魏人有些區別。
孟侜讓楚淮引伸手,楚淮引確實伸手了,不過是去抱他。
「孟侜,朕嚇壞了。」楚淮引道,差一點,差一點那枝箭就要射中孟侜。
孟侜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透過破洞衣服,直接流到背上,像岩漿一樣,滲進皮膚,在心臟留下烙痕。
是楚淮引的血。
「你受傷了。」孟侜皺眉,不要抱這麼緊,會流更多血。
楚淮引放開孟侜,左右手都有一道拇指粗的血痕,他看見孟侜擰著眉毛擔憂的樣子,突然覺得可以趁機提個要求。
「朕不能自己沐浴了。」楚淮引狀似苦惱。
孟侜抬起頭,眼露同情:「那陛下身邊的小太監可要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