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孟侜淋得像只猴子, 他似乎聽見了妝花掉的聲音。


  膝蓋冰涼, 挪動之間有些許鈍痛。孟侜最近四處奔波,身上除了肚子不知掉了幾斤肉, 膝蓋處更是孤稜稜的骨頭隔著一層皮直接戳在大理石上,剛在大殿上就跪疼了。


  左右大臣都跪得沉默且心甘情願,為了大魏江山後繼有人, 跪得值。孟侜前後張望,覺得很像偶像劇里的某個場景, 他不得不當一回男主角了。


  裝暈沒什麼技術含量, 孟侜隨意往地上一躺, 仍然很有心機地用手墊著額頭,另一隻袖子遮著臉朝下。


  在別人眼裡的視覺效果卻很驚人, 像高高仰著的青綠荷葉,被大雨澆中,一下子折斷婷婷玉枝傾翻湖面。


  包括楚淮引。


  跪著的人其中不乏比孟侜打上三四十歲的老臣, 一個個脊背挺拔,看起來能再勸陛下納妃三十年。


  只有孟侜暈了。


  短短一段距離, 楚淮引心裡閃過無數猜測,路上是不是受了暗傷,落水是不是留下後遺症, 還是因為想起千陽湖的那場大雨因而驚厥……


  楚淮引一把抱起孟侜,吼著「叫太醫, 全部太醫都叫過來!」


  百官們紛紛轉身看這位暈倒的管大人, 果然是殿前紅人, 陛下都著急成這樣了。好像有哪裡不對,但是說不上來。


  孟侜聽到那句「叫太醫」,馬上睜開了眼睛,他一掙,想從楚淮引手裡下來,僵局已經化解,接下來又是一場保衛馬甲的惡戰。


  「臣無礙。」


  「閉嘴。」楚淮引分不清孟侜說得真假了,乾脆抓在手裡,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孟侜看見周圍大臣不解又羨慕,再過一會兒,估計要有四個大字慢慢從他們眼裡浮現。


  以色侍君。


  他身上背著管嘉笙的名聲,不容他踏錯一步,趁大臣還沒反應過來前,他必須讓楚淮引放下他。


  孟侜深情嚴肅,這大概是他與楚淮引說過最嚴肅的一句話:「臣管嘉笙,請陛下鬆手。」


  他不懼楚淮引的怒視,回以堅定的眼神。


  從楚淮引抱起他那一刻,孟侜就知道馬甲不是很穩。堂堂天子能隨便抱人?這麼想有些自戀,但孟侜真覺得楚淮引不會去抱沒見過幾次的管嘉笙。


  楚淮引看懂了,兩人視線交鋒,僵持了一陣,楚淮引小心把他放下:「管愛卿留下看太醫,其餘人先回去。」


  小玖氣喘吁吁拿著傘過來,楚淮引接過來,餘光一瞥孟侜,果然見他像雛燕似的往這邊縮了縮避雨。


  這一系列的小動作下來,楚淮引要是再相信他是管嘉笙,乾脆皇位讓賢,回北境戍邊。


  「跟朕進來。」楚淮引淡淡地看了一眼孟侜,吩咐小玖拿一套乾淨的衣服。


  在他還是淮王時,楚淮引就心疼孟侜衣著樸素,請最好的裁衣匠給孟侜做衣服,衣服未趕工完,孟侜先失蹤了。


  孟侜換好衣服,肩膀處偏大一些。


  原本量身定製的衣服,現在卻大了,還短了,相當矛盾。


  楚淮引把視線移向孟侜靴子,暗暗猜測裡面墊了多高,反而忽略了孟侜沒系腰帶,衣服只是鬆鬆垮垮套在身上。


  泛著水汽的孟小貓看起來有點可憐。


  「謝陛下賜衣,若無事,臣先行告退。」孟侜心想,馬甲掉不掉是一回事,他承不承認,又是另一回事。


  他別的沒有,就是臉皮奇厚。


  「哼。」楚淮引想,不僅可憐,還很可惡。


  「不準。」楚淮引不與他廢話,「等太醫來。」確定這個小騙子沒事再跟他算賬。


  孟侜冷汗直下,後背比剛才在雨里還涼。


  「臣是裝的。」


  楚淮引心裡鬆了一口氣,抱起孟侜時他渾身僵硬,一聽說請太醫,立馬睜開眼睛,不是裝的是什麼?

  無奈的是,時至今日,他依然會為孟侜的一眼看穿的謊言擔心受怕。


  「欺君之罪,你倒是爽快。」


  孟侜憂國憂民:「臣見張老年事已高,仍然為國操勞,錚錚傲骨,強撐下跪。陛下心在四方,無意兒女私情,不喜選妃立后諫言。大臣們跪著,陛下也心疼,但又礙於隔三岔五的選妃之言,不得不表明態度。既然如此,這個罪人,自然是讓臣來做。」


  孟侜暗地裡把自己誇成了為君分憂的絕世賢臣,楚淮引差點氣笑。偏偏他還有理有據,不能拿他怎麼樣。


  「臣體魄強健,無需太醫。」孟侜再次堅持,「藥材苦口,說出來怕陛下笑話,臣從小怕苦,小病不藥而癒,請陛下體諒。」


  楚淮引這一來二來也看明白了,孟侜就是怕太醫,怕吃藥。


  「罷了。」楚淮引鳳眼一眯,把孟侜從椅子上拎起來,扔在龍椅上。


  龍椅寬敞,足夠孟侜把身體都蜷進去還有餘地。楚淮引覺得自己就像堵住老鼠洞口的大貓,不用食物引誘,只要威脅地發出聲音,狡猾的小老鼠便灰溜溜地出洞投降。


  他捏了捏孟侜的臉蛋,沒什麼肉:「打算什麼時候恢復孟侜的身份,看著朕出動軍隊千里萬里地找你很好玩?」


  孟侜「惶恐」地坐在龍椅上,視線正好落在楚淮引胸前的五爪金龍,這是他第一次離穿朝服的楚淮引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綉娘是如何心細手巧讓每一針每一線都自帶凌然逼人的霸氣。


  「陛下對臣可能有些誤會。」孟侜死鴨子嘴硬,馬甲掉得稀爛也不脫。


  實在令人很想扒光扔到龍床上。


  楚淮引磨了磨牙:「只要你承認,朕既往不咎。」


  孟侜梗著脖子,管嘉笙這個身份一定能釣到大魚,他在等。楚淮引沒證據,有證據他也不認。


  「你知不知道這個身份很危險?」楚淮引重重捏住他的臉蛋扯開,暴躁地逼近孟侜,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他怎麼就看上這麼個人。


  「咕嚕。」


  孟侜肚子叫了一聲。


  發出想吃魚的聲音。


  他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在楚淮引看過來時,微微彎了下腰,擋住明明很餓卻像吃了一個西瓜的小腹。


  抬頭時不自覺就帶了一點期待的目光,他還沒有嘗過御膳房的手藝。


  楚淮引被他打敗,他細數過去的幾次對峙,孟侜的嘴巴他就沒撬開過一次。


  對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期待地看著他,配上雙頰微陷顴骨分明的小餓鬼樣,這個時候當然只能瘋狂地……投餵了。


  楚淮引沒好氣地傳膳,臉上懊惱,要求卻一點也不少。


  「上幾道魚……」孟侜失蹤前吃膩了雪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楚淮引轉頭看了孟侜一眼,見他眼睛一亮,繼續道,「去淮王府抓。」


  甚至精細到了蔥花蒜蓉要多一點。


  孟侜差點把口水流到龍椅上。楚淮引折返回來,挑眉:「怎麼,捨不得從朕的龍椅上下來。」


  才不是!

  孟侜迅速滾下來,被楚淮引擋住去路,兩指捏著下巴迫使他抬起來,「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孟侜無動於衷。


  他有兩個秘密,被楚淮引戳穿了一個,就剩下一個。就好像大冬天穿兩件衣服,外面的棉襖雖然一堆補丁經常漏風,但一旦脫下,就變成裡面的那件需要經常打補丁,還會冷得瑟瑟發抖。


  這是一種奇怪的心理,但不可否認,管嘉笙這個身份,能給他詭異的安全感。


  楚淮引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嘴角一勾,有點邪氣:「愛卿,你會後悔的。」


  孟侜警惕地看著他。


  楚淮引放開他,也不具體說,「先用膳。」


  御膳房第一次在一桌子菜上面放了三條魚,很壯觀,羨煞旁貓。


  孟侜破罐破摔,先吃飽再說,突然鼻子有點癢,像是感冒的癥狀,孟侜生怕楚淮引又叫太醫,硬生生忍……忍不住打了一個小噴嚏。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同時嗷嗚一口咬住雞腿。


  像是吃得太急而生出憤怒的小貓。


  楚淮引沒聽見他噴嚏的聲音,「慢點吃。」他嘆了口氣,實在不懂孟侜的腦迴路,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布菜的宮女幫著挑魚刺,被楚淮引殘忍地剝奪了本職工作。


  孟侜邊吃邊抽空想,宮女現在一定在想哪來的公狐狸精。


  孟小貓吃得一嘴油,楚淮引伸手幫他抹去嘴角的飯粒。收回手時,孟侜臉上突然多了一道較膚色淺的痕迹。


  掉妝了……楚淮引看了看自己手上,油油的,還有些不起眼的粉狀物。


  孟侜和楚淮引齊齊陷入沉默。


  楚淮引沒有揭孟侜老底,反而笑眯眯地送孟侜出宮時,孟侜不禁懷疑他刺激大發了,背後有點毛毛的。


  ……


  幕後真兇似乎很沉得住氣,孟侜決定去千陽湖邊逛逛,興許能有發現。


  千陽湖蕭瑟凄清,視野卻更為開闊。孟侜站在湖邊,湖面平平靜靜,和一個月前的巨浪滔天判若兩湖。


  時不時有鯉魚在湖面躍起一個光滑的半圓弧,在夕陽下閃著粼粼金光。


  被迫進入休漁期的千陽湖,魚兒又美又肥。


  孟侜撇開眼,勾得本官無心正事!真是一群不正經的魚!


  繞著走了半圈,有一個廢棄的平台,木板鋪出湖面十幾米遠,是上半年新建的戲台。普通百姓岸上看背影,有錢人畫舫裡面躺著瞧。


  孟侜低頭一看,一條藍色布條掛在釘入水中的柱子上,隨著水流飄飄蕩蕩。


  有點眼熟,他拿了跟棍子蹲在岸邊,想把它夠上來。


  耳邊突然傳來微弱的呼救聲。


  孟侜循著聲音找去,一行人偷偷摸摸抬著一個豬籠,趁著千陽湖封鎖無人,朝湖邊去。


  呼救的是籠子里被綁住手腳的女子,小腹隆起,是個孕婦!

  孟侜出離憤怒,居然讓他看見浸豬籠這種迫害女性的糟粕!


  「住手!」孟侜喝道。


  村民們頓了頓,看見孟侜只有一個人,底氣又足了,「別多管閑事!」


  「救下她。」孟侜吩咐。


  奉命跟蹤孟侜的暗衛互相傻眼了一陣,凌空飛出,劍光閃過一陣,村民們眼花繚亂,暗衛已經帶著那女子安然脫身。


  「帶她去醫館。」孟侜瞧了眼陷入昏迷的女子,突然改了主意,「帶到管府,請大夫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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