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孟侜側身避過劍鋒, 不卑不亢道:「京城人士, 前往江南,錯過山頭, 因此想在破廟借宿一晚,天黑雨大,不知閣下是否介意多一個人。」
「京城?」管嘉笙眼波一動, 把劍收回,「請進。」
門一開風雨裹挾而進, 火苗搖搖晃晃將要熄滅。孟侜這才發現原來廟裡不止管嘉笙一人, 還有一名女子躺在地上已經睡著, 小廝抱著包袱倚在柱子上昏昏欲睡。
看來是管嘉笙的家眷。
不說京城管府家大業大,就是管嘉笙任職蘇州刺史, 代天巡牧,如何能是這樣一副狼狽的樣子。山中夜深,風雨如晦, 妻子和小廝都已熟睡,唯有管嘉笙一聽動靜便出來, 是輾轉難眠還是和心有戒備?
孟侜找了個離管夫人最遠的角落坐下,這一舉動讓管嘉笙多看了兩眼,他終於忍不住問:「你認識我?」
孟侜嘴角一彎:「探花郎誰能不識, 有位朋友說我和你長得七八分像,方才我一見, 冒犯了大人, 還請見諒。」
「我離京五年, 沒想到還有人記得。」管嘉笙壓低聲音,「現在京城局勢如何?」
這話一出,孟侜更加肯定管嘉笙定然是有什麼急事匆忙回京。
孟侜很有話說,上次那個老頭都不讓他說完:「太子輔國,勵精圖治,朝野上下一致讚譽,管大人若是回京,便是明主賢臣,大魏之福。」
這話他說的真心實意,畢竟曾經是他的夢想,誰知道會因為懷孕而半路夭折呢。
管嘉笙來回踱步,問孟侜到底是何人。
孟侜想他失蹤楚淮引肯定大張旗鼓尋人,搞不好京城上下皆知,等管嘉笙一到京城,好事者對管嘉笙提一嘴,他的身份不就瞞不住了。萬一這個人是楚淮引,那管嘉笙還不把在破廟遇見他的事和盤托出?
不如直接告訴他,請他保密。
「孟侜……」管嘉笙有些遺憾道,「姜家的事我倒有聽說一些。素來仰慕姜老將軍風采,如今一見你,有幾分風骨。」
「唔。」孟侜捂住小腹,覺得有些心虛,他一個欠債跑路之人,哪來的風骨。
敞開了身份,管嘉笙說得多了一些,比如他在蘇州的任職經歷,京城的親人,提的比較多的是管老夫人,說以後他出來當官時答應回京要給母親帶瓊嶺的桂花糕。
孟侜靜靜地聽著,他大約明白這些都不是管嘉笙真正想說的。
就在孟侜覺得管嘉笙不會透露真正心事時,對方話鋒一轉,問孟侜有沒有聽說過花石綱。
「花石綱?梁朝末代皇帝沉溺花鳥山石,不理朝事,舉全國之力搜索奇石假山,想在京城打造一座最大的皇家園林。花石中有如太湖石,高達數丈,運往京城勞民傷財,所過之處,拆橋毀城,民不聊生,以至亡國。花石運輸就叫花石綱。」這題孟侜會答。
「不錯,當時圖紙已經畫出,皇帝派出數百支隊伍前去江南按圖索石。如今江南那些大園,祖上大都是索石隊伍的首領,梁朝滅亡后,他們收集到的奇石便沒有運往京城的必要,於是就地建園,安家落業。」
管嘉笙說到這,看了一眼睡著的妻子和兩個僕從,比了個「噓」,「吵到阿蘭了,我們到後堂去說。」
孟侜往兩個僕從看了一眼,跟著管嘉笙到後頭。
「千人千相,唯獨我與孟兄相似,又是同朝為官,姜管祖上頗有私交,今日一見,果然有緣。如此,我便直說了,若是我將來出了意外,也有人知道一二。」
管嘉笙今年蘇州刺史第五年任,按理明年就要回京述職。但就在今年,蘇州連續發生了幾起園林血案。
看似仇家尋仇,但管嘉笙實地勘察之後,發現發生命案的幾個園林,無不假山傾倒,木石移位,動靜之大不像打架鬥毆,他命僕役復原了幾個園林后,發現少了好幾塊太湖石。
好像專門來搶劫奇石,因為遭到主人阻攔,痛下殺手。
也有幾家園林安然無恙,但管嘉笙一一看過,主人支支吾吾說幾年前有人出高價買走了幾塊石頭,具體不知。這幾個發生血案的,像是不願意賣,而被強行清洗。
「太湖石雖有觀賞價值,但因為幾塊石頭就傷人性命,豈不喪心病狂。」孟侜難以理解。
太湖石之大,運輸之難,帶走它不是暴露自己,除非他有專門的運輸途徑,孟侜腦海里閃過什麼,他沒有抓住。
管嘉笙點點頭:「起初我也不理解。後來離刺史府最近的一座園林也發生了命案。此前主人與我交好,他聯繫最近屢屢發生的血案,驚恐難安,便告訴我他小時候聽太祖父說的一個故事,請求庇佑。」
原來梁朝皇帝搜刮民脂民膏,徵收大量稅銀,全用來打造皇家園林,後來各地經常爆發起義,皇帝深感江山不保,便把國庫里的財產全部轉移封存,留給有野心的後人復國。而藏寶圖就在當時未建成的園林里。
具體哪裡不知,當時園林佔地千畝,哪能挖到一張小小的藏寶圖。
負責設計園林的匠人鬼斧神工,據說只要嚴格按圖紙建成園林的核心區域——慶苑,藏寶圖便能現身。而慶苑的圖紙被分為十幾份,由不同人攜帶,分別前往江南尋石,互不相通。
「所以,有人企圖建出慶苑,貪圖這筆巨額財寶,甚至,謀反?」孟侜猜測,怎麼天天有人謀反,不能安生過日子嗎?
管嘉笙十分憂慮:「我將此事上書朝廷,久久沒有迴音。甚至有黑衣人來到家中,威脅我不要再查。可是江南園林被毀大半,想必慶苑所需的太湖石已經全部尋找完畢。我繼續上書,甚至托朋友帶信給朝中同僚,都石沉入海,沒有水花。無奈之下,我只好自己進京。這一路可不太安穩。」
孟侜憂心忡忡,他以為楚淮引接下來等著登基就行,結果還有一大批人伺機謀反。他知道了,就不能當無事發生。
管嘉笙建議他明日一早便就此分別。
孟侜含著擔憂入睡,不過一個時辰就被小腹的絞痛驚醒。那老頭跟他說不要趕路,孟侜沒聽,現世報來了。
他不敢輕視,打算立即下山找大夫。
管嘉笙也被他嚇醒,「外面雨停了,這座山道下去便是一個小鎮。你現在駕不了馬車,我讓僕役送你。」
孟侜也不推辭,他捂著肚子,隨意指了其中一個較為身材較為瘦削的,「那就借管大哥的人一用。」
管嘉笙有要事在身,一早便要啟程。吩咐僕役送孟侜到小鎮之後,待孟侜安然無恙后再追趕大部隊。
山道崎嶇黑暗,孟侜額頭冒著冷汗,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卻像野貓子一樣明亮,他盯著車夫的背影,手掌不經意地搭在靴子上。
他想去江南看看,但是石頭到手,反賊大概已經轉移陣地。可若是和管嘉笙回京城幫楚淮引,他如何向楚淮引解釋失蹤原因,還有這肚子估計捂不住了。
會被楚淮引打吧。
難不成又得哭?
……
此時京城。
天元帝壽終正寢,在位二十四年。楚淮引登基,年號啟寧,典禮從簡。
楚淮引一身明黃,氣度威嚴,負手站立在汗白玉階上,目光沉沉望向金光渡邊的西天。九十九級漢白玉階,終究少了一個人拾級而上。
季煬彙報完公事,說姜儀大將軍還有半個月抵達京城。
「將軍府修繕進度如何?」
「即日完工。按陛下的吩咐,孟侜住過的房間已經封鎖,不在動工範圍。」
不僅是住過的房間,連千陽湖都封了,湖上不準行船遊樂。簡直像個昏君。
但楚淮引找的借口卻很利國利民。
水上玩樂大多是紈絝,現在已經全部進了學堂或者校場回爐重造。
什麼時候這股紈絝風氣消散,千陽湖什麼時候解禁。
百姓們紛紛表示支持,我們寧願不要千陽湖,也不想在大街上天天遇見紈絝,有性命之憂。
季煬在背後欲言又止,楚淮引餘光見他憋得難受,「說吧。」
「屬下本無權質疑,但姜儀為給父親報仇,卧薪嘗膽十年,其心性堅韌令人嘆服。若是其知道孟侜……」季煬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楚淮引,見他沒有反對,繼續道,「姜儀對家人如此看重,若是有人從中挑撥,陛下將四十萬大軍交予姜儀指揮,這要有個變故……」
十八年前,姜儀和他父親被敵軍逼到絕境,落入崖底。老將軍臨死前粉身碎骨也要護住兒子,最後姜儀沒死,受了重傷。醒來失憶了三年,三年之後辭別救命恩人,為父報仇。此時北境大軍早已落入他人手中,姜儀無兵無權,毅然孤身潛入北狄,意圖刺殺。
一來就是十年,姜儀摸清了北狄的排兵布陣地勢糧草,但遲遲沒有機會接近目標。後來他聽說楚淮引接手大軍。父親對大皇子極度讚賞,姜儀權衡之下,決定回到大魏。
楚淮引沒有讓他失望,在姜儀的幫助下,直破北狄大軍。姜儀聽聞孟甫善所作所為,氣紅了眼。他提出讓楚淮引幫他保護孟侜,楚淮引答應了。
五年之後,京城局勢變緊,楚淮引回京布局,而北境四十萬大軍交給了姜儀。
十八年的戰役內有隱情,姜儀為了不打草驚蛇,一直堅持用的化名。
……
楚淮引久久未曾說話,他食言了。
「朕相信他。」
就像相信孟侜。
***
孟侜天蒙蒙亮就敲醒了郎中的大門,郎中打著呵欠,怒火在看見一錠白花花的銀子時自動熄滅。
甚至還貼心地提供了煎藥服務,一邊感慨,果然能受孕的男子都在大戶人家,看這大手筆,嘖,一天來個七八個多好。
孟侜休息了一陣,覺得尚可,帶著雜七雜八的葯重新上路。
「我與你家老爺一起去京城。」
僕役吞吞吐吐:「別、別了吧,你追不上老爺的……」
孟侜看四下無人,猛地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將僕役踢翻在地,一腳踩住胸口,刀鋒抵住他脖子上的大動脈。
這把匕首是楚淮引送給他的,鋒利異常,僕役的脖子很快出現一道血痕。
「說,你在給誰傳消息!」
他早就覺得這個僕役不太對,深夜他與管嘉笙談話,其餘人抵抗不住睡意皆已入眠,孟侜一眼看出他在假寐。
孟侜覺得奇怪,為了讓他露出更多破綻,當管嘉笙說要僕役送他下山,孟侜不經意地選了這個人。
果然這一路他發現了更多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