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楚淮引看孟侜板著一張小臉,餘光卻挪不開食盒的饞樣,就差沒把「見者有份」四個字寫在臉上,沒忍住笑了。


  遂抬了抬下巴示意季煬給孟侜。


  店家把烤魚完整地用兩支木簽子串好,外焦里嫩的魚肉附在魚骨上,牙齒輕輕一咬,便撕下一塊,汁味濃郁,剩下的肉也不會散架。


  孟侜右手舉著木簽,正要嗷嗚一口咬下去,突然被楚淮引架住了胳膊。


  他手上用力,使勁往嘴邊送,距離紋絲不動。


  魚不過來我去就魚,孟侜把嘴巴湊過去,被楚淮引一把捏住了下巴。


  「唔唔唔……」孟侜用眼神控訴。


  「你想清楚,若是執意出家,今後便葷腥不沾,別說眼前這烤魚,就是個雞蛋羹,也是不能吃的。本王會派人監督你,敢偷吃一口,就打五十大板,以此類推。」


  楚淮引一本正經地威脅,把後果都往嚴重了說。


  孟侜目光凝滯,像只被飛鷹陰影掠住的小雞,神色戚戚,被震懾到說不出話。


  楚淮引剛準備放開他,結果順著他「凝滯」的視線一看,居然是……烤魚。


  「不信?嗯?」


  孟侜忙不迭點頭,有權就可以為所欲為。


  「還出家嗎?」


  搖頭。


  「那吃吧。」楚淮引放開他。


  孟侜動揉了揉酸痛的下巴,手勁這麼大,還好有烤魚可以勉強安慰受傷的心靈。


  他特意落在楚淮引一步,在後面吭哧吭哧大快朵頤。


  楚淮引想再探探孟侜的腦子裡每天究竟在想什麼,腳步頓了一下,欲要轉身。


  孟侜立即護著烤魚後退一步,像母雞護著小雞一樣機警道:「淮王有何事?」


  楚淮引頗為無奈。


  下山的一小段路,孟侜解決了兩條魚,趁前面的人不注意,偷偷用袖子抹了抹油嘴。


  路口有三匹駿馬,楚淮引指了一匹溫順的給孟侜。楚淮引率先駕馬,孟侜和季煬跟上。


  「季兄,我有一事不明……」孟侜欲言又止。


  「孟大人有何事?」通過一系列的事,季煬再看不出孟侜在主子心裡的地位,乾脆自戳雙目去街上算命。說什麼考驗孟侜的才能,才能收為心腹,現在已經是放在心肝上寵了,以後還了得。


  他去離開的時候,眼見主子雷霆震怒,一轉眼居然相攜而出,他八百里加急的烤魚居然是勸孟侜還俗用的!


  季煬差點吐血。


  孟侜目視前方,剛正不阿,彷彿在詢問什麼軍國大事,搞得季煬也緊張起來,握著韁繩的手心微微出汗。


  他作為楚淮引的親信,知道的事情不少,哪個能說哪個不能說他心裡有數。可是,對上孟侜,季煬拿不準了。


  到底是知無不言還是言無不盡啊?


  孟侜:「魚,哪裡買的?」


  「…………」


  「嗯?」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城西的二衚衕右數第三家,他家的祖上是御廚,現在不做了,想吃的話報淮王的名號。」


  「原來如此。」孟侜欣然點頭,「謝過季兄。」


  一行人在淮王府前停下,孟侜從門裡觀賞了一下淮王府磅礴大氣的內部構造,一躍從馬上跳下,與楚淮引告別。


  楚淮引看著孟侜的背影,眼裡晦澀難明。


  「站住。」


  孟侜疑惑地轉過身子,烤魚吃得他喉嚨乾渴,他急著去街邊買碗茶水消渴。


  「本王前日從地方得到一尊賞石,今日既然來了,不如隨本王進府看看。」


  賞石?


  沒興趣。


  孟侜沒這文雅的癖好,但楚淮引邀請了,只好點點頭。萬一石頭上有什麼藏寶圖楚淮引要和自己分享呢?


  與孟侜同樣一頭霧水的還有季煬,前些日子有玉器銀玩,珍珠布匹進府庫,唯獨沒有石頭這一項。


  難不成……難不成主子指的是文山進貢的祖母綠?


  那是一尊漂亮的煤黑雲母,其上結生的祖母綠星光般深邃璀璨,狀如王冠,尊貴神秘,乃是曠世極品。


  季煬已經聯想到孟侜一發出讚歎,主子笑眯眯拱手相讓的情景。


  心如止水。


  「沏茶。」楚淮引一進去就吩咐下人把他喜歡的大紅袍呈上來,但最後鬼使神差的,話到了嘴邊變成了白開水。


  偌大的淮王府,招呼客人就用白開水?


  孟侜正覺得楚淮引是不是心情不虞,拿他出氣,打眼一撇,主人喝的也是白開水。


  原來是淮王高風亮節,克己勤儉。


  孟侜心下大定,牛飲了兩壺,居然覺得這裡的白開水也比別處要甜上一些。


  楚淮引見孟侜收回目光,傾斜壓低的白玉杯慢慢恢復原位。


  孟小貓暗戳戳打量的目光也太明顯了。


  喝完又小坐了一會兒,楚淮引帶他來到一處偏堂。


  淮王府主人只有楚淮引一個,不曾娶妻,也未納妾,僕人以小廝暗衛為主,可以說是雄性動物聚居地。


  偏堂外頭古木參天,曲徑通幽,是淮王府最幽靜雅緻之處。這裡幾乎沒有人來,下人日日打掃,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右側有一架與橫樑齊高的博古架,上面奇石羅列,錯落有致。


  嶙峋的靈璧石峰,瑩潤的壽山擺件,玉器瓷器五彩輝映。


  還有……孟侜順著楚淮引的指示看過去……一個褐黃黑交織的……普通石頭?

  「花如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孟侜,你看這石頭,有何感悟?」


  這是閱讀理解還是心得體會?


  孟侜把那塊破石頭盯出花來,也沒看出什麼,他回憶上學時做閱讀理解的技巧,唔,首先弄清出題者的意圖。偷偷瞄了眼面容沉靜不怒自威的楚淮引,算了,先跳過這個步驟……


  然後從石頭本身的特點入手……孟侜斟酌著道:「此石表面紋理精妙,線條明暗交錯,顏色深淺流動,自然古樸,渾然天成。似乎、似乎有凝固的深意在此。」他在深意這裡打了個馬虎眼。


  再引申對比:「自古文房賞石以瘦、漏、皺、透為美,或自然成畫,或獨立成景。此石自成一派,淮王收藏之博,視野之廣,令人嘆為觀止。」


  最後,孟侜總結——


  「這是一塊奇石。」


  說完對上楚淮引奇異的眼神,孟侜眼觀鼻鼻觀心,儘力維持表面的淡定。


  楚淮引嘴角微抽,孟侜看似說了一通,實則什麼也沒說出來,這張嘴,一如既往地能扯淡。


  哼,正中下懷。


  「怎麼,你沒發覺這深淺之中流動的禪意?」楚淮引眼底露齣戲謔。


  孟侜又看了一眼。


  沒有。


  楚淮引說得更加直白,「這塊石頭名為『佛緣』。」


  孟侜仔細辨認了一通,恍然大悟,這石頭呈褐黃色,可不是有點木魚的雛形么!

  他一時有些悲憤,說好的閱讀理解呢,怎麼是猜謎語?繞來繞去還是出家的問題?就不能心照不宣輕輕揭過去嗎?


  「連這都參悟不透,孟侜,你與佛祖無緣。」


  楚淮引負手而立,氣勢下壓,彷彿是在金鑾殿上,執掌生殺予奪大權,一語道破九霄玄密。


  玉振金聲。


  孟侜差點要跪下領旨。


  等孟侜地踏出淮王府,臉上虔誠受教的表情蕩然無存。


  事態緊急,他往東直奔方丈所說的道觀,報上方丈的名號。


  一路上抽空思考了一個問題——楚淮引為何對他出家這件事反應這麼大?為何拐著十八個彎勸他打消這個念頭?

  難道他最近很閑?

  還是因為自己說了要投奔他結果食言而肥嗎?

  孟侜立馬得出了答案。楚淮引這個人一看就受不得矇騙,他幾次三番踩在底線上,這次終於惹怒對方,被採取了一些溫和的反制措施。


  非常的「溫和」,簡直不像個戰場歸來的王爺。


  難不成、難不成楚淮引慧眼識珠,覺得自己孺子可教,出於對人才的挽留和重視所以才格外寬容……


  孟侜嘴角一勾,滿足中帶點自信和邪氣。


  真是太好了。


  「駕!」


  馬蹄在官道上揚起一陣煙塵,直直刺入密林小道之中,穿風打葉,最後停在了一做宏偉古樸的道觀之前。


  方丈倒也十分義氣,孟侜一走便遣小僧聯繫清虛觀的道長,將原委一一道明。


  修明道長是個性情中人,他盯著孟侜半響,讓他保證不會搞出大亂子危及清虛觀后,捋著長鬍子微微一點頭。


  虧心事做多的人,往往信仰神明,妄想通過禱告洗清手上的罪孽。劉家便是如此,法事做了一場又一場,遵從劉德的遺願,不管佛家道家,一股腦請到家裡來。


  誰也想不到一群藏藍道袍的道士里混了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姦細。


  長發挽成一個髮髻,用一根青木簪束著,樸素單薄的道袍反而突出了骨肉勻稱,身段窈窕。


  孟侜盤腿坐在一群道士中間,縮肩低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他的相貌還是太惹眼,劉鴻寶和領頭的道士說話時,眼珠子一直往孟侜這裡瞥。狹小渾濁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彷彿餓狼看見農家養的肥雞,流露出窮凶極惡,垂涎三尺之相。


  他竟想不到,深山道觀之中,居然有如此靈氣之人,像一塊純凈天然的璞玉,等待有緣人開採。


  喪事過半,清心寡欲了幾天的劉鴻寶孝子裝不下去了,本相畢露,滿腦肥腸。他敷衍地應和了兩句,臨走時悄悄地給管家打了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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