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脊椎
這時潘久已經處理好了最後一塊股骨,將其放在檯面上后,累得已經快要虛脫。
「終於都弄好了。」歇了幾口氣,潘久好奇地問道,「沈博士,這具屍骨真的是曾全的嗎?」
沈念七正將卡尺放在股骨上測量,隨手在冊子上記下幾個數字,「如果這塊股骨數字對應的年紀與曾全相仿,可能性會比較大。」
沈念七將冊子上的數字對照牆上貼著的一組數,最終找到對應數字。
五十至六十。
沈念七唇瓣微動,拿著冊子緩慢向後退了半步。琢磨一下,又看向攤在案几上關於曾全的年齡。
五十三。
「沈博士……」看到沈念七失神,潘久輕聲喚道。
沈念七恍回神,搖搖頭將股骨放回台上,「阿久,幫我帶話給大理,這具屍骨……初判屬於曾全。」
「初判?」潘久頭一次見沈博士如此猶豫。
沈念七點頭,「你先去告訴大理吧,我想再仔細看看。」
潘久應聲,離開往生閣。
沈念七嘆氣,先坐在黑曜石台一角俯視台上的這具屍骨,指尖在檯面細沙上來迴繞著圈。
「到底哪裡不對勁呢……」小眉心越蹙越緊,「會是我想多了嗎?」
沈念七從角落裡滑到地上,趴在檯面上近距離觀望著面前這具屍骨。
看著看著,沈念七斜趴在手背上的小臉慢慢豎起來了。清澈的眸底映出肋骨下長長的一排脊椎。
因為擔心脊椎散落,所以潘久特意沒有去處骨旁的肌肉,將這段骨完好的保持了來時的樣子。
念七從頭看到尾,瞳孔如墨染般一點點擴大。
她迅速回身翻看曾全生平資料,指尖劃過某一處,沈念七整個神情都變了。
「果然!」
沈念七抓起冊子,畫了幾筆,轉身跑出往生閣!
……
大理寺正堂。
唐玄伊剛剛聽完潘久的通報,也是有所狐疑地攏起眉,但接下來,還是按照程序準備將他說的話記錄在案。
筆尖點了墨,剛要落在紙上,外面便傳來一連串腳步聲。
「別寫!唐卿!」
唐玄伊筆尖一頓,抬頭看向風塵僕僕的沈念七。
「沈博士?你怎麼……」
沈念七一邊擺手一邊來到潘久旁邊,「不對!之前的初判是錯的!不能寫!」
唐玄伊眉心微蹙,「什麼意思?」
沈念七大吸一口氣,然後嚴肅認真地回答道:「那具屍骨,根本不是曾全的!」
唐玄伊眉心攏得更緊,「不是曾全?」
沈念七走到唐玄伊面前,將冊子上繪製的兩個線條拿給他看。
「這是兩條脊椎。如圖所示,這具屍骨脊椎看起來十分正常,但按照曾全的現場發現及一些簡單生平來看,他深居簡出,一向都是窩在工作間里實驗機關。通常伏案匠人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他們的脊椎或多或少都會有所變形,會變成另一張圖的樣子。骨頭,是可以告訴我們這個屍骨生平的。所以我可以斷定,這具屍骨,根本就不是曾全!」
「也就是說……」王君平睜大雙眼。
「也就是說。」唐玄伊右眉微跳,緩緩將筆落在案上,「這具屍骨,很有可能是有人想要擺脫嫌疑,故作迷霧。」
沈念七點頭。
唐玄伊眯了下右眼,思忖半晌,說道:「王少卿,將這件事通報給御史台,得到三司大印后,立刻進行全城搜捕。勢必儘快找到曾全行蹤。」
「是!大理!」王君平接命,然後與潘久一同離開。
當只餘下沈念七與唐玄伊二人時,念七不禁問道:「唐卿,如果這是一個局,曾全會是策劃這一切的兇手嗎?」
唐玄伊眸子微凜,「至少,不會全無關係了。」
「唐卿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曾全只是相關人?」
「正像這段骨一樣。線索總會一個接一個的出現,真相只會越挖越深,在見底之前,我從不妄下結論。」
「真有唐卿的風格。」沈念七撅噘嘴,一轉,略有擔憂,「但即是與曾全相關,秦少卿又要如何是好呢?」
……
一縷斜陽順著窗子映入大理寺客間內。
秦衛羽端坐在案幾一面,靜靜為對面還未停止抽泣的女子倒上一杯水。
這杯水倒得有些漫長,像是經歷了數年,數十年。甚至說,秦衛羽期盼這杯水倒得更長一些,長到不用在結束后,面對那雙懷念的雙眸。
但時間終不會停止,沒一會兒杯子便被填滿。
秦衛羽將水壺放在一旁,兩個指尖輕輕將水杯推向對面。掌心一翻,示意「請飲」。
曾又晴頷首謝過,卻端不起那稍稍一碰就會滿溢的杯子,最終還是放棄,將柔荑縮回了長長的袖中。
「……好久不見。」曾又晴先開口,小心抬眸看向秦衛羽,似在打量一別多年後他的變化。
秦衛羽並未回應,長眸始終望著杯中尚在輕晃的水紋。
過了很久,才從那緊抿的薄唇中吐出了四個字:「節哀順變。」
這四個字冰冷無溫,讓曾又晴睫毛微顫。
「當年……當年我離開你,並不是因為要、要玩弄這段感情……我很珍惜你,也很愛你……衛羽,我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你看我的父親,我父親這個樣子,我如何能與你在一起。何況……」她抬頭看向他,「我離開了,你才能有今日。」
秦衛羽嗤笑一聲,淡漠地回望曾又晴,「那,秦某要感激娘子拋棄之恩,得您的福,秦某才能在徘徊生死邊緣時,遇見大理寺卿,才能有今日的地位。」秦衛羽雙臂交疊於案前,他向前傾身,用凌厲而冷漠地雙眸凝望著曾又晴那雙凄楚的眼,「秦某是否要報答恩情?怎麼報答?是將你餘生養起,還是直接一筆交易,亦或是……娘子尚還看的中秦某的身子,一晌貪歡?」
刺心的話語接連而出,曾又晴渾身一顫,眼眶頓時鋪滿了淚水,她搖搖頭,最後捂著臉哭了起來。
「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為什麼……衛羽,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明明不是這麼冷漠殘忍的人……」
秦衛羽哼笑,向後抻回了身,「你錯了,我是。」眼神漸暗,「一直都是。」
曾又晴纖瘦的肩膀顫得愈發厲害,許久許久,似是想通了什麼,稍稍平靜下來。
她故作倔強地用四指拂去眼前的淚。
「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麼都是沒用的。你恨我不告而別,恨我當初的決定。我也知道,我們回不到過去,你也已經不再是過去我認識的秦衛羽,而是我一輩子都只能望塵莫及的大理寺少卿……我不敢奢望什麼,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也有我的苦衷。待我父親的事情了解,給父親下了葬,我便會離開長安。秦少卿不用再擔心,我曾又晴會走的遠遠地,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您的面前。」
秦衛羽右眼眯了一下,已經多年沒有過的焦躁和煩躁的情緒在血液里蔓延。
他側過眸望向半撐開的窗子,半晌,只會了一句:「如此,最好。」
房裡陷入了一陣空前的沉寂。
堵在心口的焦躁讓秦衛羽已經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於是起身準備離開。
忽聞窗外多了許多腳步聲,像是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