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有你的地方
「宇文泰的軍隊正往上洛而去……司馬尚書的幾千輕騎並非宇文泰的對手……」暗衛的最後那句話不斷在耳邊迴響,聲音變得遼遠又空茫,一種令人窒息得眩暈感猛烈襲來,英娥只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了懸崖的邊緣搖搖欲墜,只需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落崖底跌得粉身碎骨。
「殿下,殿下!」暗衛的喚聲將她從一片混沌拉了回來,也讓她的神志漸漸清明。
英娥冷然看了那暗衛一眼,轉身就往外走去,解開了拴在木樁的韁繩,翻身上了馬,絕決又果斷地飛馳而去。
暗衛急急追了出來,看到的卻是一騎人影飛快消失在了蒼茫夜色中……
英娥一路朝著上洛的方向策馬狂奔,她的胸口沉重而疼痛,致命的窒悶彷彿掐住了她的喉嚨,腦子不停出現的是司馬子如滿身鮮血倒在地上的幻象,擔心,害怕,憤怒,後悔……不同的情緒全部交織在一起,猶如巨石般堵在了心口,唯有不斷揮動著馬鞭,讓馬兒快一些,再快一些!
濃重的夜色中,前方的路幾乎辨不清方向,這彷彿不是一條普通的路,而是她追尋著心中至珍的路,一切重來的路,不再有任何逃避的路,未知的黑暗在眼前無邊無際蔓延,這之後究竟是毀滅還是重生?
她不知道這無盡的黑暗之路何時終結,但是她知道,這條路一定會把她帶到有他的地方。
司馬子如收到高歡的命令后,在帶著幾千輕騎撤離上洛時,終是和宇文泰的軍隊於半路相遇了。
一直陰沉沉的天空罕見地綻出了日光,慘淡的光線並不讓人感到溫暖,相反還有幾分冰冷。
司馬子如環視了自己的士兵,緩緩道,「而今雖敵眾我寡,亦難免一戰。無論是漢人還是鮮卑人,如今在這裡,我們都是至親的兄弟。本將唯有四個字賜予諸位兄弟,」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種堅定和決然,「活著回去。」
這些輕騎均是從六鎮出來的鮮卑人,有些還因為司馬子如的漢人身份而對他不以為然,但得知他違抗單騎返回的軍令,而選擇與大家共生死後,對他自是改觀不小。此時一聽司馬子如之言,更是群情激涌,感動之餘生出豪情無限,一時士氣大振。
宇文泰素來欣賞司馬子如,見此情形明知可能性甚小,還是忍不住出言勸降。他深知司馬子如最在意的是什麼,因此說出來的話也是直指人心。
「遵業如此才智,何處不愁施展?長安城,必會讓你護她一世平安。」
司馬子如微怔了一下,又淺淺一笑,「這樣的平安,想必她是不會歡喜的。」
宇文泰身邊的小將宇文元寶高聲斥道,「不識好歹的小子!叔父,何必和他廢話,待侄兒生擒了他就是!那勞什子他想要護著的人,侄兒也一併收了!」
這話頓時惹得眾人笑了起來。
宇文泰微微皺了皺眉,輕斥道,「住口!」
司馬子如卻是神色如常,從箭筒里抽出了兩支箭,淡淡道,「小子不急,我這裡有兩箭相贈。」
說完引弓連發,兩箭一前一後呼嘯而去!
宇文元寶只覺頭上一沉,箭矢已經穿發而出,將髮髻上的頭髮削飛,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下一箭更是如流星般飛至,利落穿喉而過!
他臉上神情又驚又懼,伸手捂住自己的喉嚨,晃了晃身體從馬上跌了下來。
四周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宇文泰的臉色也沉了下來,透出幾分凌冽之意。
「既如此,那就莫怪我手下無情了!」
「我要他給元寶償命!」與宇文元寶感情最為深厚的宇文多羅紅著眼怒吼道。就在這時,只聽忽然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有我在,誰敢要司馬子如的命!
眾人一驚,齊齊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高歡帶著人馬正站在那裡,整個人都沐浴在淡淡的光暈下,肌膚泛起細碎的光,眉梢眼角輕輕往上微挑,勾起的彷彿是草原上永不凋零的盛世繁花。
司馬子如顯然也有些吃驚,脫口道,「你怎麼來了?」
高歡挑了挑眉,「你不肯來,那只有我過來了。怎麼說也是十幾年的兄弟,就算你真的倒霉死在這裡,我好歹也能親手給你收個屍。」
司馬子如什麼也沒說,只是眼中閃過一抹極清淺的笑意。
兩人相視而笑。
高歡一直堵在胸口的東西彷彿在這一刻消失殆盡。不可否認,當時在聽到司馬子如遇險的那一瞬,心底不是沒有閃過索性就讓他死在那裡的念頭……但理智回歸后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的偉業鴻圖中絕對不能失去司馬子如。
在司馬子如拒絕單騎返回后,他又是惱怒又是焦急,終於還是做出了帶一半士兵前來增援的決定。
當侍從問他為何要以身返險時,他自己的回答尚存耳邊,「已經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的我,不想再失去更多了。」
微弱的陽光漸漸隱沒在雲層后,天空變得愈加灰暗。宇文泰的人馬向兩翼展開,黑壓壓地幾乎遮住了半邊天空。鼓聲似雷鳴般敲響,千騎涌動,馬蹄翻飛,如山崩地裂,弓弦拉扯聲和刀劍砍擊聲響徹天空。
雙方靡戰許久,高歡和司馬子如這邊漸處下風。宇文家九位兒郎,除了被司馬子如射死的宇文元寶外,個個善戰,猶以小字胡奴的宇文六郎最為兇悍。他和宇文元寶感情也甚深厚,因此更是緊咬司馬子如不放。
箭矢紛飛間,司馬子如策馬尋找空檔突圍,卻見宇文胡奴已然縱馬撲來,司馬子如舉槊迎擊,不料彼此撞擊力量極大,他所持的長槊竟然被震飛!眼見宇文胡奴一擊得中,錯馬回身,手上迅速搭上了弓箭。司馬子如心知不妙,急忙低頭一躲,堪堪避過了飛馳而來的箭鋒!
宇文胡奴見沒射中他,嘴裡低低罵了一句,夾緊馬鐙朝前一衝,再次放箭。誰料他突然又轉了方向,索性將箭向司馬子如的戰馬射去!
戰馬哀嚎一聲,高揚起前蹄,幾乎將司馬子如甩下了馬。趁著司馬子如分身之際,宇文胡奴再次持箭對準了他。
周圍的一切彷彿靜止,唯有聽見弓弦回彈時發出的一聲脆響,利箭離弦而去,恰似翱翔的飛鳥,掠過黑暗的水面尋找它的獵物。
宇文胡奴瞪大了眼睛,看著帶著白色箭羽的箭朝著自己射來,從左眼撲哧一聲進去,帶著箭桿自後頸穿出,只剩下白色羽毛還在外面輕顫。
尚未射出的弓箭從他的手中掉下,他的身體也隨之重重倒在地上。他掙扎著用剩餘的那隻眼睛望向弓箭射來的方向——
戴著黑色兜鍪的小將策馬而立,因距離太遠辨不清面目,唯見一雙眼睛明亮若琉璃。鐵騎踏泥而起,馬鞍左右兩側的弓袋一起擺動,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的這個人,就像是一輪泛著淡淡溫暖的太陽,掃盡世間陰霾,讓所有躲在暗處的,見不得光的一切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