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交換
自魏帝元修來到長安之後,初時君臣之間一派和氣融融。元修更是將宇文泰視為心腹忠臣,盼望能在他的輔佐下重掌大權,做一名實至名歸的大魏皇帝。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願望不過是一廂情願。這整個關西早已成為了宇文泰的囊中之物,而宇文泰接納他,不過也是抱著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目的罷了。
原來自始至終,他還是擺脫不了傀儡皇帝的命運。
當初從洛陽城逃出來時他的身邊尚有五千人,但短短時間裡卻有一半人又回了高歡掌控的洛陽城,包括和他血脈相連的宗室親王。如今留在他身邊的元氏族人屈指可數,除了一些遠親旁支外,唯有南陽王元寶炬一直沒有離開。
或許是太過失望的關係,元修在沉寂了一段時間后心性大變,也聽不進元明月的任何勸說,索性仗著皇帝的身份隨心所欲不守禮法,對政務更是頤指氣使,和宇文泰的關係再不復之前的親密。
長安,夜未央。
位於城中東面的丞相府中,滿庭清輝,月影徘徊。
以丞相之位總攝朝政的宇文泰斜斜地坐在鋪著絲帛的坐榻上,素日里如鷹視般銳利的淺灰色眼瞳里,今日卻透著一股疲憊。
盤腿坐在他面前喝著酪漿的是一位英姿勃發的俊美青年,正是宇文泰最為信任的親侄宇文護。
「叔父,這皇上最近可是越來越過分了!」宇文護揚眉先開了口,眼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整日里和他那幾位堂妹公主飲酒作樂不說,還總給您添麻煩。既然他不甘心做這個傀儡皇帝,那我們不如換個人來做!反正高歡那兒也立了新帝,這皇帝的身份如今也沒什麼用了。」
宇文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那麼依你看,誰來做下一任皇帝更合適?」
宇文護心頭一喜,明白宇文泰和他想法一致,連忙道,「叔父,我看那南陽王是孝文帝之孫,血統無人異議,性子也算本分,無功無過,或許是個合適人選。」
宇文泰眼中閃過讚許的笑意,「薩保如今果然有長進了。」他頓了頓,「一個不聽話的傀儡,確實不該再留了。只是他身份不同常人,若是隨隨便便殺了他必招天下人口舌。要將他除掉而不留隱患,還得再好好想一想。」
宇文護正欲說什麼,忽聽門外有侍從的聲音傳來,「丞相,有密信從晉陽而來,可要一覽?」
宇文護眉心一跳,「晉陽?那不是高歡的地盤嗎?叔父,這信還是別——」
宇文泰微微笑了笑,打斷了他的話,將信拿進來。
侍從進了門,匆匆將信遞上。宇文泰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跡,唇角輕輕揚起了不易為人察覺的弧度。
剛拆開信,一件小東西突然從裡面掉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幾滾才停下來。
宇文護眼疾手快撿了起來,原來那是一顆品質極好的綠松石。
「怎麼還有這種東西?」宇文護怔了。
宇文泰眼神沉了沉,起身到內室拿了一條鉤帶出來,只見那條鉤帶上鑲嵌著不少綠松石,但右側邊那裡卻明顯掉了一顆。
他接過宇文護手裡的那顆綠松石,輕放在空檔處,大小尺寸卻差不多正合適。
「叔父,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誰給您來的信?」宇文護面露驚訝之色。
宇文泰拿起信紙,迅速地看了一遍,眼底彷彿有什麼亮了亮,原本緊抿的嘴唇竟微微上揚起來,輕笑了兩聲,「沒想到,司馬尚書是如此痴情之人。」
「是司馬子如?」 宇文護更加吃驚,「他寫了什麼?」
宇文泰微眯了眯眼,神色彷彿被山嵐間的霧氣遮攔而顯得些許模糊。
「他給我送來了除掉元修的好辦法。他說著將信紙往宇文護面前一揚。
宇文護迫不及待地拿過信紙,只見上面只寫了一句話,「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他不由一頭霧水,「叔父,這算是什麼?」
宇文泰抬頭望向窗外,低聲道,無緣無故殺人有罪,何況是殺皇帝。可是殺有罪的人就不一樣,非但無罪反而有功,正如這句話的意思,紂王暴虐,殺了他是替天行道,那麼只要天下人說元修不是個好皇帝,殺了也不會有麻煩。」
宇文護恍然大悟,「果然!此話有理!司馬子如果然厲害!」
宇文泰眸色深深,「何止厲害,在洞悉人心方面,他簡直令人感到可怕。他送這封信的時機把握得太准。」
「可是叔父,司馬子如為何要告訴你這個方法?是想借您的手殺了元修?」
宇文泰搖了搖頭,「他意不在元修,而是——」他頓了頓,目光落在了那顆綠松石上,「他應該不難打聽到,英娥出事那天我就帶著這條鉤帶。因為這條鉤帶只適用於進宮這樣的場合。」
宇文護眼中閃過詫色,「難道這顆綠松石是他在宮裡撿到的?萬一他胡說呢?」
宇文泰垂下眼眸,「或許是,也或許不是。不過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送上一份大禮,那麼禮尚往來,既然他懷疑我知道些什麼,那麼就將真相告訴他也無妨。」
宇文護的眼神微微晃了晃,「叔父,那麼您打算怎麼對付元修?」
宇文泰笑了笑,「薩保你可有主意?」
宇文護遲疑了一下,猶豫道,「其實,侄兒還真有一個辦法。那元修不是整日和幾位堂妹混在一起嗎?尤其對那位明月公主更是言聽計從,若是一個皇帝好色到連自己的堂妹都要染指……那他的名聲只怕比商紂王更令人唾棄……」
宇文泰轉過身,雙目定定看著他,看得宇文護一陣心慌,忍不住道,「叔父,我知道我的主意是荒唐了些,不過……」
這是個極好的借口。宇文泰目色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比起過程,我更看重結果。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不知從何時起,長安城內流轉起了兩句歌謠,朱城九門門九閨,願逐明月放君懷。
城中百姓都在私下裡議論,這首歌謠暗指皇帝和明月公主有染。這種不合倫理的關係很快一傳十,十傳百,短短時間內就成了全城皆知之事。
元修原本尚佳的形象在民眾心中更是一落千丈,不少關中將領也紛紛向宇文泰表示了不滿。皇家的醜事被百姓當成了笑話傳唱,國之尊嚴何在?
宇文泰素來是個喜歡快刀斬亂麻的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自然是乾淨利落。
晉陽,尚書府。
秋風伊始吹漸濃,微薄的涼意在傍晚的夕陽中瀰漫開。
府中花園一角,杜鵑於蔽於樹下開得正好,紫紅色的花瓣簇擁成錦。司馬子如神情淡淡地站在杜鵑旁,聽著身後侍從的回稟。
「尚書大人,那宇文泰竟然趁著元修不在,讓明月公主的親兄元寶炬將她騙了出來活活給杖斃了!」
司馬子如面不改色地勾了勾唇,「宇文泰出手那麼快,看來下一個就要輪到皇帝了。」
侍從似乎還有些唏噓,「可惜那明月公主,難得的美人,就這麼說沒就沒了。」
司馬子如嘴角泛起冷笑,不再言語。這些日子來,他可一直沒忘記英娥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元明月,元修,那些妄圖傷害英娥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此時,又有侍從匆匆而入,說是長安有密使奉了宇文泰之命前來求見。
司馬子如眼前一亮,旋即快步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