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陷阱
司馬子如帶軍離開洛陽一個多月後,早已前往輕雲寺暫住的英娥又一次接到了來自元熙皇后的請帖。其實自從上次於宮中和幾位公主有過不快之後,在高歡的干涉下,無論是世家貴族或是皇宮裡的帖子幾乎都絕了跡,不敢再隨意請她駕臨。就算偶爾有幾張大膽的帖子成為漏網之魚,英娥也往往扔在一邊置之不理。
今日這張帖子雖是元熙皇后親手書寫,但英娥也打定主意不踏進那皇宮一步。在司馬子如回來之前,她會一直住在這輕雲寺中,日日為他祈福。更何況,這張貼子來得實在有些晚了,按時間算今天可正好是舉行宴會之日。
寺內綠蔭間已開始偶然傳來幾聲蟬鳴,夕陽的餘暉順著繁茂的枝葉流瀉下來,在草地上投下斑駁光影,隱約散發著初夏的味道。
英娥微閉上雙眼,腦海里浮現出臨走前司馬子如小心翼翼地扯下一根她的髮絲放進了貼身的荷包內,告訴她那就是最好的護身符。
她的嘴角不覺微微勾起,唇邊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她送給他的護身符可不止這一樣呢,就不知道那個傢伙什麼時候能發現了。
「殿下,殿下……」阿女的聲音一下子將陷入遐想的她拉回現實之中。
英娥望向步履匆匆的阿女,笑了笑道,「怎麼了?什麼事讓我們阿女這麼著急?」
阿女疾步走到她身旁,低聲道,「殿下,大丞相的侍衛前來求見,說是有要緊事稟告。
英娥聽到大丞相幾個字,心裡咯噔一下,立刻斂了笑意,急道,「還不讓他進來!」
不多時,一位侍衛打扮的年輕男子就快步走了進來,尚算清秀的面上一片焦灼之色。
英娥認得此人叫秦懷,之前她在高歡身邊的確見過他,因此不等他行禮便急不可待問道,「有什麼要緊事?可是大丞相有什麼不妥?」
秦懷目露憂色,「聽說剛到了洛陽的宇文泰今日也會應邀參加宮宴,大丞相想會一會他,便不顧病體未愈去了宮裡。殿下您也知道,大丞相很是重視關中那一帶,自然也重視從關中而來的宇文泰。可是筵席剛開始,大丞相就有舊疾複發的跡象……
「什麼!那還不趕快請大丞相回府?」英娥煩躁地打斷了他的話。
秦懷一臉為難之色,「糟就糟在大丞相併不當回事,而且似乎還頗為欣賞宇文泰,和他多喝了幾杯。我等人卑言輕,根本勸不了大丞相……」
英娥騰的站起身,「阿女,快!快給我備馬,我要立刻進宮一趟。」
阿女連忙應下后又道,「殿下,奴婢隨你一起去!」
英娥思索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秦懷這才似是鬆了一口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感激涕零道,「多謝殿下了!」
夕陽已墜,廣闊天地一點一點地被黑暗所吞噬。
英娥和阿女一前一後在暮色沉沉中策馬疾馳。英娥的心不知為什麼跳得極為厲害,就像是有什麼不詳的事很快就要發生。她伸出右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希望能讓它跳得平穩一些,另一手則暗暗使勁,讓馬跑得更快。
也不知過了多久,英娥終於遠遠地看到了宮門,她一鼓作氣策馬疾馳至宮門前,將馬順手交給了守門的侍衛,連阿女也顧不上便匆匆進了宮裡。
風裡隱約傳來了琴瑟鐘鼓的聲音,顯然宮宴還在進行中。英娥走得極快,被甩在後面的阿女也急急忙忙地追了上來。
「殿下,你也別太擔心了,要我說,這皇宮之中誰又敢惹大丞相?」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剛也聽秦懷說了,大丞相和宇文泰喝了不少酒,他的酒量可一直不算太好……」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從樹后忽然緩步走出一人。月光傾落,他灰色的雙眸被明亮柔和的銀色光芒籠罩,原本安靜無波的眼底微微泛起了一絲漣漪。
爾朱英娥……有多長時間他不曾見過她了?
想到她剛才說的話,他的嘴角微微一勾——大丞相和他喝了不少酒?這可真的有點意思。
英娥走到半路,就遇上有宮女前來告知高歡因飲多了酒,目前正在瑤光閣中休息。英娥心下焦急,讓阿女暫且在偏僻處等著她后便匆匆趕到那裡。
瑤光閣前守衛的侍衛認得她,自然也未作任何阻攔。
英娥推門而入,一股淡淡的香味傳入鼻端,她心裡一動,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前些日子婁昭君已經回了洛陽,為何那秦懷不直接找師母而是找她?還有師父他素來冷靜沉穩,又怎麼會在這種場合多喝?
她略一遲疑,腳步頓了頓。
這時,床榻上穿著大丞相服的男子忽然坐起身來,背對著她一陣猛嘔,竟似是嘔出了血來!
英娥大驚失色,再也無暇多想,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不料才到那男子身邊,剛看清那人面容,心裡大叫不好,一蓬藥粉已兜頭而來。她想要捂住口鼻已然來不及,幾乎是瞬間陷入了黑暗之中,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那男子緩緩轉過身,看著陷入昏迷中的英娥神色複雜。他眉目俊秀,只是眼底微帶青痕,正是當今聖上元修。
他站起身來,將英娥抱到床榻上,像欣賞美麗獵物般注視著她,抬手輕輕撫過她垂落的髮絲,似是喃喃自語般低聲道,「跟了朕,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他雙手撐在了她的身體兩側,正要俯身下去,卻不知為何雙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房間的側門被推了開來,元明月和元妙容結伴走了進來,元妙容的神情微妙,元明月卻是一臉盡在掌握的淺笑。
「來人,將皇上送回他的寢宮。」
兩個小黃門迅速走了進來,抬起昏迷的元修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元妙容不解地看著她,「明月,我可是越來越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元明月微微一笑,又對剩下的小黃門道,「讓秦懷再往大丞相府跑一趟。」
「高歡?這怎麼又扯到他了?」元妙容更是困惑。
元明月的笑容帶著一點淡薄的冷意,「我的目的,一直都是高歡。司馬子如的性子我再清楚不過,就算元修得到了爾朱英娥,他也敢把她帶走。但如果換成高歡就不一樣了,高歡和他的情誼素來深厚,若是讓高歡得到了爾朱英娥,你說司馬子如會是什麼反應呢?」她笑意更深,「不管是什麼反應,他們兩人的關係肯定會有裂痕。」
元妙容這才恍然大悟,「果然是離間妙計!那明月你為何不直接將這計劃告訴皇上呢?」
元明月冷笑一聲,「我那皇兄哪裡捨得將佳人拱手相讓,所以也唯有對他抱歉一回了。不過,我保證,一旦高歡和司馬子如離心,他得到的遠比失去的要多。」
元妙容點了點頭,又面露好奇之色,「可是明月,你就這麼肯定高歡會中計?你就這麼自信所有人都會掉進你設置的陷阱里?」
「他們自然會中計,就算是高歡那樣的人物,也難逃我的陷阱。但並不是因為我那並不高明的設計,只是因為他和她,都躲不過那四個字。」元明月抬頭望向天空。
「什麼?」
「關心則亂。一旦心亂,什麼都亂了。」
元妙容不再言語,她忽然想起之前和未婚夫婿宇文泰的相見,似乎心亂的唯獨她一人而已。
位於壽丘里的大丞相府邸內,高歡如往常一樣查閱著各地的奏摺,面色比起之前已經好了許多。
貼身的侍從奉上酪漿,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丞相今日在宮中再見宇文泰,覺得此人如何?」
高歡翻閱奏摺的手頓了頓,「此人若不能為我所用,將來恐怕會成大患。今日我點到為止提早離席,待明後日再邀他來府中一敘。」
侍從沉默了一瞬,似是有話想說,卻又好像不知如何開口。高歡也查覺到了他的異常,抬眼看了看他,「怎麼了?有話就說。」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忽然難看起來,「難道是英娥有事?」說完這句話他已經按捺不住地想要起身。
自一個月前英娥入住輕雲寺后,他就不再派暗衛前往。因輕雲寺聲名素來極好,更有不少護院高僧,所以他並不擔心她的安全。但凡事或許有萬一,短短一瞬間,他對沒派人去輕雲寺已經後悔不已。
侍從連忙搖了搖頭,「不,不,只是剛才在宮中奴婢遇到了沈太醫令,奴婢知道他前幾日特地前去輕雲寺替殿下診了平安脈,便隨口一問。他說殿下一切無恙,只是……」
「只是什麼?快說!」高歡的面上露出了焦急之色。這位沈太醫令是高歡的親信之一,也是知道英娥秘密的人。
「只是因為殿下至今仍然是處子之身,所以每次天葵來時腹痛癥狀仍未減輕。不過他很快就會制出新的藥丸,對遏制殿下的腹痛應該有效……」
他後面說了些什麼高歡完全沒聽清,腦中只不停迴旋著侍從剛才的那句話,甚至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恰恰此時,門外傳來了侍衛的聲音,「大丞相,秦懷求見!
話音剛落,只見秦懷已驚慌失措地推開門沖了進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大丞相,屬下剛收到消息,殿下她離開了輕雲寺,急匆匆趕往皇宮,不知是有什麼要緊事。」
高歡的眉立時就蹙了起來,「怎麼回事?她離開多久了?」
「估摸著現在該到了皇宮了。這大晚上的,究竟有什麼急事啊,不會是有人故意誑殿下吧?」秦懷面露惶然之色。
高歡聽到這,哪裡還坐得住,霍然起身道,「備馬!我要立刻進宮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