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再嫁

  一連過了幾天,英娥才再次見到了司馬子如。但見他神情疲憊容色憔悴,雙目中亦布滿了血絲,顯見這幾晚沒有睡好。


  「遵業你這是怎麼了?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嗎?簡直就像老了十歲!」英娥關切地將一盞溫熱的酪漿遞了過去,嘴上卻依然沒留什麼情。


  司馬子如幾乎是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自己的臉,隨即又微微笑了起來,也不說話,只接了那酪漿就喝。一股細細的熱流順著喉嚨入腹部,整個人都變得暖和起來。


  英娥蹙著一雙秀眉,忍不住埋怨道,「你以為自己還是龍精虎猛的少年郎嗎?年紀不小了還逞強!」


  聽到龍精虎猛這幾個字,司馬子如喝進去的第二口酪漿就噗的一聲噴了出來。他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斂了臉色道,「英娥,那日商議時談起選人和皇上聯姻之事,有人提了你,雖最後不了了之,但我看將軍已經有所意動。」


  英娥沉默一瞬,「阿兆哥哥已經來找過我,讓我千萬不要答應。」她頓了頓,似是想試探,「其實我——」


  「他說得沒錯,你不能答應。」司馬子如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英娥,你不該再被捲入到這個漩渦里,你就該像個普通的女郎,快樂簡單的生活,遠離這一切紛爭。」


  英娥望進了他深邃的黑眸,依稀看到有隱約的光芒在其中閃耀,彷彿陽光的碎片灑滿了眼底,清澈而溫柔。


  英娥的心也隨之一暖,脫口道,「那天你說有話對我說,到底是什麼?」


  司馬子如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神色,略略猶豫了一下。此番前去鄴城設防抵禦葛榮大軍,雖說是立下了誓言,但萬一他回不來,豈不是讓英娥更加傷心,還不如等一切塵埃落定后再說也不遲。


  「英娥,其實過些時日我就要去——」


  司馬子如想告訴英娥不日將去鄴城的話還沒說完,只見宮裡的小黃門匆匆來至,神色緊張地前來稟告道,「爾朱淑儀,東平郡公請您趕緊入宮探病。」


  英娥一驚,「誰生病了?皇上嗎?」


  小黃門哭喪著臉點頭道,「前幾日皇上受了涼,誰知吃了幾天葯不但不見好,反倒愈發厲害起來……」


  英娥臉色驟變,腦海里不知怎麼忽然浮現出當初元詡七竅流血慘死的情景,更是腦補了無數個陰謀……


  「遵業,我得馬上進宮一趟!」英娥匆匆扔下了一句話,就直奔著馬廄而去。


  司馬子如注視著她的背影,黑曜石般的眼中掠過一絲黯然,彷彿秋天清晨霧氣瀰漫的湖面,泛著淡淡的秋寒薄冷。


  新皇所居住的明光殿中,即使是白晝時也透著一種寂寥暗沉。殿中冷清非常,只有兩個年輕的宮女神色惶惶地跪守在床榻前,以隨時替昏睡的皇上拭汗喂水。


  靠近殿門的一側,李彧正不停地來回踱步,面上有幾分焦灼,不時地還往殿外張望。


  就在這時,門外終於傳來了他一直盼望的聲音,「東平郡公,爾朱淑儀前來探望皇上。


  他欣然一喜,「快讓淑儀進來。」


  話音剛落,英娥就推門而入,李彧立即迎上前去,誰也沒發現昏睡中的皇上微微動了一下眼皮。


  皇上怎麼樣了?英娥快步走到床榻前,映入眼帘的是元子攸蒼白的面頰,病中的他清減了許多,如瀑長發柔順地鋪陳在枕間,精緻美好的容貌中找不出一絲瑕疵。


  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伸手探了探元子攸的額,只覺指腹觸及之處一片火熱。


  「皇上吃藥了嗎?太醫怎麼說?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回頭劈頭蓋腦地問向李彧。


  李彧似是有些難言,「那日一早去請太醫,太醫們過了午時才到。到了之後倒是寫了方子,可喝了幾天卻是絲毫沒有改善,反倒愈加厲害。除了灌了些羊肉湯這兩天基本都沒有進食,我才冒昧請淑儀過來……」他話中的意思英娥聽得明白,其一太醫對皇上有所怠慢,晚診治耽誤了病情。其二則是這葯喝了沒好轉,或許有什麼問題。


  英娥沉下了臉,「這葯你拿去悄悄查過了嗎?眼下這種情形,應該沒人敢明目張胆在葯里做手腳。」


  李彧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我留了個心眼,取了藥渣去查,確實沒發現有什麼異樣。可皇上一直不好,總歸是有別的問題吧。」


  英娥一時也有些不解,只好讓李彧先將方子給她一份,接著從旁邊宮女手裡接過了帕子,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替皇上擦拭起額間的汗水。這時只見皇上的雙手微擺,神情有輕微的扭曲,眉宇間有忍耐的神色,雙眉間迷離著如隔世般的落寞,口中極輕地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隱約聽來,好像是喚著子正的名字。


  英娥心間一顫,一閃神時正好被他抓到了手,猶如落水之人搶到了一塊救命的浮木,他緊緊抓住了不放。


  英娥掙脫不開,索性坐在了他身側,神思卻好像朝著很遠的地方飄了過去。


  在樹林的重重追殺中,是他,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住了那來勢洶洶的利箭,


  在宮中遭遇襲擊時,是他,和她並肩作戰,彼此可以放心地將背交給對方,


  在冷宮裡劫難度日時,是他,時時伸出援手,多次相救。


  在幼年時,還是他,溫柔地將食物取給她,還免於她受了杖刑……


  她緩緩抬手,在眼角摸到了點點濕潤,原來,不知不覺,他已經救了她這麼多,這麼多……


  「淑儀,淑儀?」李彧一連喊了幾聲,才將英娥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她微微一窒,急忙接過方子,疊起放入懷裡。


  李彧目光一閃,面上露出哀凄之色,「淑儀,皇上他是不是……」


  「皇上一定沒事的。」英娥迅速打斷了他的話,「無論是誰想要他的命,我都不允許。」


  說著,英娥起身,疾步離開了明光殿。


  李彧面上的神情陰晴不定,他踱步走到床榻前,注目著依然昏睡的皇上,眼中閃過一抹柔和之色,低低道,「彥達,再忍忍……就好了……」


  英娥一出宮先去了洛陽最好的醫館,將這方子給大夫詳查。大夫看了半天,表示此方子可用,只是藥性十分溫和,見效的時間需要長一些。而當他聽到病人喝了羊肉湯后頓時臉色微變,直言這羊肉等物正好沖了藥性,若是長久下去,久病不愈,小病亦會成大病。


  英娥胸口就像是被塞了一團厚重的棉花,鼓脹的難受,連呼吸透氣都開始不暢。她到了住處將手裡鞭子一扔,就徑直朝著爾朱榮的房間走去。誰知半路上卻被侍衛攔了下來,並被告知將軍正和高歡商議事情。


  英娥冷嗤一聲,趁著侍衛不注意從後面溜了進去,正打算推門,忽聽裡面傳來高歡的聲音。


  「將軍,皇上這次的病看起來好像不輕。其實這樣讓他一直病著也好,直到我們不需要他的那天,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消失。」


  英娥想到當初還是自己勸元子攸做這個皇帝,已是懊悔不已,若皇帝有什麼事,她也成了元兇之一。此時再聽到高歡的話,一股焚心之火從胸口咆哮著直竄到頭頂,幾乎是剎那之間,她已然做出了這一生最重要的決定。


  英娥抬起一腳踹開了房門,大刺刺地出現在了爾朱榮和高歡面前。


  不等兩人從驚愕中回過神,英娥冷冷盯著他們,一字一句道,「我倒要看看,誰敢讓我未來的夫君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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