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潰敗

  長樂王登基為帝的消息連著千百份討伐太后的檄文很快就傳到了洛陽。朝廷內自皇帝暴斃后就人心渙散,如今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不少貴族大臣趁此機會紛紛逃離洛陽,前來投奔新帝。河橋守將鄭先護和元子攸是相識許久的摯友,聽得此消息當下就欣然打開城門迎接爾朱榮的契胡大軍。而駐守孟津渡口的費穆將軍出身武將之家性子剛直,對世家貴族的奢靡無度早已深惡痛絕,在高歡的勸說下也很快率軍投降。


  胡太后費盡心力才建立起來的強大勢力竟是在朝夕間土崩瓦解。


  黃昏時分,昭陽殿。


  身穿華服的胡太後背對著門跪坐於銅鏡前仔細地描畫著黛眉,明凈鏡面里映出一張美麗卻憔悴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顯得陰晴不定。她那一頭又黑又直的長發軟軟披散下來,如華麗的錦帛在夜風中蕩漾。


  就在這時,鄭儼神色緊張地直衝了進來,急切道,「太后!這洛陽是守不住了,您還是快離開吧!」


  胡太后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僵硬,咬牙道,「李神軌呢?他可是立下了軍令狀,要死守城門!城在人在!」


  鄭儼一臉的鄙夷,「什麼死守城門,他根本就沒和爾朱榮的軍隊交手,一早就棄軍逃得不知蹤影!」


  「啪嗒!」胡太後手里的畫筆一下子掉落在地,斷成了兩截。


  「是孤看錯人了。」她垂下眼瞼,掩住了眼底最後一絲希望,「那麼徐紇呢?」


  鄭儼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徐紇他……昨晚假傳了聖旨,牽了養在驊騮廄中的十幾匹御馬也逃得不知去向……」


  胡太后沉默了一瞬,忽然低低笑了起來,「想不到我胡仙真也有這眾叛親離的一天。其實從我對皇兒起了殺心那一刻起,就該預料到這樣的結局了是嗎?」


  鄭儼走到她身邊,雙手撫上了她微抖的雙肩,溫言道,「你還有我。」


  胡太后抬眼望他,目中微濕,「阿儼……孤唯一沒有看錯的人就是你。」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淚意生生逼了回去,「孤不會就這樣坐以待斃。」說著她從妝盒裡取出了一把剪子,眼中閃過掙扎,隨即被決然和厲色所代替。但見她手起剪落,一縷縷烏黑的青絲不斷飄落……


  「太后!不要!」鄭儼震驚地大叫一聲,欲上前阻止卻聽得太后冷冷的聲音響起,「傳孤的命令,宮裡所有妃嬪即刻落髮為尼,前往永寧寺出家。」她又頓了頓,冷哼道,「孤就不信那爾朱榮連佛寺里的女尼都不放過!

  此時留守在河橋的軍營中,一座營帳內,新帝元子攸正與關係親近的兄弟們在營帳里說著話。這次除了被封為親王的嫡兄元劭與嫡弟元子正,新帝的表兄李彧也被封為東平郡公兼左光祿大夫,李彧之父更是以元舅之尊超授太傅,封濮陽郡公。


  「阿兄,我如今可算明白什麼是一人成仙,雞犬升天了!」始平王元子正眉飛色舞地說道。


  「不學無術的傢伙!什麼雞犬升天,還雞犬不寧呢!」無上王元劭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弟弟一眼,「陛下若是成了仙,我們豈不都是雞犬了?有這麼類比的嗎?」


  元子正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不由咧嘴一笑,轉移了話題,如今胡氏那裡潰不成軍,看來阿兄重回洛陽指日可待了!」


  「子正,這阿兄兩字不能掛在再嘴邊了。畢竟君臣有別,這個皇帝本就不好做,別讓陛下為難了。」元劭斂了笑,正色說道。


  元子正一怔,隨即點頭,「我知道了。我要為陛下分憂解難,絕不隨便添亂!」


  元子攸輕笑出聲,看著他們的眼神更柔和了許多。他們三兄弟一起長大,自小感情異常深厚,這兩人是他的血緣至親,也是這個世上他最為信任的人。


  「只是太原王此人,陛下還是要防。」一旁的李彧皺了皺眉,「臣看他的野心並非僅限與此。」


  兄弟幾人同時沉默下來。


  元子攸微嘆口氣,「眼下朕也沒有其他的選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挑挑眉,透出幾分苦澀,「想必一個懦弱無膽的帝王對他來說暫時是無害的。」


  元劭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無論如何,我們都永遠在你身邊。」


  元子正和李彧對視了一眼,也將手堅定地覆了上來。元子攸只覺一股熱意從手傳來,接著就在全身每一處瀰漫開來,暖脹的讓人有種流淚的衝動。


  離開營帳時,元子正上前一步先掀起了帘子,似乎看到了什麼,整個人呆了一呆。


  元子攸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金紅色的夕陽餘暉下,著紅色騎裝的少女策馬歸來,眼睛璀璨明亮若星辰,面色緋紅如初綻的嬌花,身姿挺拔秀麗,輕盈靈動的彷彿不屬於這個塵世。那種鮮活又明朗的氣韻,好似穿透無窮黑暗為人們帶來最後希望的一線光亮。


  他的眼底有驚艷的神色一閃而過,隨之又有些許悵然。


  「淑儀!爾朱淑儀!」元子正笑著叫道。


  英娥也看到了他們,似是遲疑了一下,隨即下了馬上前彎腰行禮。


  元子攸趕緊扶住了她,看著她的目光有些深沉,「你我之間,經歷生死,何需如此?」


  他的手纖長優雅,溫暖中透著不加掩飾的關懷。


  英娥不著痕迹地往後一退,「陛下,雖然我念的書不多,但也是懂道理的。這世上可以不對皇上行禮的,恐怕沒幾個人。」


  元子攸眉心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他登基以來英娥好像就一直避著他,每次相遇也只是客氣行禮,讓他頗為鬱結。其實只要他仔細留意,就能看出英娥眼底的愧意。


  元子正哈哈一笑,歡脫道,「對了!說起來淑儀你還是陛下的長輩呢!將來是不是要稱呼你一聲爾朱太妃?」


  英娥的臉有一瞬間的扭曲,目光如利刃般唰唰刺在元子正身上,幾乎是咬牙切齒道,「誰要做那勞子太妃了!姑娘我年紀比你還小好嗎!」


  元子正被她那目光唬得瑟縮了一下,心裡哀叫這美人好可怕。


  元子攸的心情倒是一下子好轉起來,「好了,英娥以後見到我不必再行禮,不然的話,我可也要行對長輩之禮了。」


  英娥氣得倒仰,頓時就裝不下去了,「好!彥達!這可是你說的!」


  她氣鼓鼓地翻身上了馬,揮鞭朝著馬廄奔去。上馬的一瞬間,她面上的氣惱已消失無形,眼中閃過一點笑意,但又被悵色所代替。


  元子攸靜靜站在原地,含笑望著她的背影,並未留意到一旁的李彧也正蹙眉瞧著他,目光閃爍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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