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誅帝上
第二天傍晚,元詡只帶了個小黃門就去了顯陽殿。離開前他還特地叮囑英娥,說是不會在那裡久待,大約一個時辰后就回嘉福殿。
自元詡走了之後,英娥心裡那種的不安越來越強烈,雖說太后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可是畢竟天家情薄,萬一太後腦子一熱做出對皇上不利的事就來不及了。眼下她進不了顯陽殿,唯一能做的就是派人去告知正在當值的長樂王元子攸。
此刻的建始殿中,一位年輕的素衣女子正跪坐於案几旁認真地抄著佛經,她眉宇間的秀麗和胡太後有幾分相似,卻又略顯寡淡了些,在燭光下看起來頗為溫柔,正是平日里很少出建始殿的胡皇后。
她的心腹女官阿月腳步急促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欣喜之色,迫不及待道,「皇后,奴婢剛才打探到消息,今晚陛下會到顯陽殿和太后一同用膳,這可是您見陛下的好機會啊。」
胡皇後手中的筆一頓,遲疑道,「可姑母並未請我過去,這樣冒然前去是否有點不合規矩?」
阿月焦急道,「哎呀皇后,您也說了,那是您的姑母。您就當是去陪姑母,正巧遇到陛下不就行了。」
胡皇后不禁啞然失笑,「這麼巧合的事,你當陛下猜不到嗎?」
「猜到又如何?反正大家不說穿就是了。再說您願意為陛下花心思不也是因為在意他?」阿月不以為然道。
胡皇后似乎還有點猶豫,「可是我的佛經還沒抄完……」
阿月大膽地伸手將佛經放在了一旁,「我的皇后,您就是顧慮太多,才讓那蠻女子勾了陛下的心去!」
胡皇后輕嗔道,「阿月,慎言!」
阿月嘻嘻一笑,手腳麻利地幫她梳理起頭髮。
元詡一進顯陽殿就聞到了一股極為熟悉的香味。他順著香味望去,只見紫檀几上擺放了幾道菜肴,每一道都是他喜歡的菜肴,這股香味就來自其中的一道酸菜鵝鴨羹。幼年時母親經常親手為他做這道菜,只可惜父皇過世后就只有膳房做給他吃了。久而久之他就不再點這道菜,因為裡面少了一些記憶中最重要的調料。
「阿詡,你嘗嘗看。」太后親切地笑了笑,「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是喜歡這道菜。」
聽到她沒有用孤稱呼自己,元詡目光微動,拿起了木勺盛了一口放進嘴裡,不料下一秒就撲的吐了出來。
太后臉色微變,急忙起身走了過來,彎下腰用他的木勺也盛了口喝下去,誰知也是重蹈覆轍。
她的臉一下子漲紅,帶著罕見的窘色,「好久不做,我的手都生疏了,竟然放了這麼多鹽。」
元詡終於露出了吃驚的神色,眼中閃動著微芒,脫口道,「是母后親手做的?」
太后頷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這就讓人撤下去倒了。」
「不用。」元詡出聲阻止了她,神色緩和了幾分,「其實,也不是那麼咸。既然做了就不要浪費了。」
說著他低頭悶聲一口一口喝了起來,白皙如瓷的肌膚在滿室的燭光融融下,彷彿也染上了些許溫度,不似平常那般難以接近。
太后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像是要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牢牢印刻在腦中。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案幾,傳來一陣一陣的痛楚,痛得讓她幾乎就要放棄自己的計劃。
就在此時,滿願在門外低聲道,「太后,奴婢有事稟告。」
太后看了一眼正在喝羹湯的元詡,緩步走到了門外。滿願彎腰在太后耳邊輕語,「皇后也來了這裡,應該是聽到了陛下來用膳的消息。要不要讓她先離開?」
太后思索了一瞬,搖了搖頭,輕聲道,「先帶她到另外房間等著,免得她起疑心。」
滿願應了一聲,迅速轉身離開。
太后回到房中倒也沒有隱瞞,「皇后聽聞你在這裡也趕了過來,不過今天我只想我們娘倆好好用頓膳,所以就不讓她來打擾我們了。」
元詡的手並未多言,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滿願隨即將胡皇后領到了殿內靠近花園的一個房間,並請她再稍等片刻。
胡皇后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等著。從她的角度望出去,正好看到窗外大半個花園的景緻。園中的雪幾乎融盡,花木蕭條,一片冷寂,唯有太后所養的那隻雪貓閑庭散步,給這裡平添了幾分生氣。
胡皇后唇邊露出笑容,不禁留意著它的一舉一動。
忽然間,一隊禁軍侍衛神色肅然地匆匆而過,他們身上所攜帶的兵器在月色下閃著森然的光。
胡皇后心裡猛的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心底油然而生。為何這些人此時來顯陽殿,難道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緊接著,幾位宮女端著酒水和更多膳食急急穿園而過,其中一位端著酒水的宮女被突然竄出的雪貓嚇了一跳,身子晃動時酒水也倒出了些許。雪貓低頭嗅了嗅,便伸出舌頭舔了起來。
胡皇后看著它可愛的樣子,不覺心裡的緊張又舒緩了些。可就在不就之後,那雪貓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口鼻同時噴血,四爪亂撓了一陣子驀的就斷了氣。
這一幕發生的這麼猝不及防,這麼慘烈,胡皇后要不是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定會恐懼地叫出聲來。
食物中有毒,禁軍匆匆而來,太后反常的不讓自己進去……這一個又一個疑點只說明了一件事,太后是想對陛下做些什麼……
胡皇后倒抽了一口冷氣,腳下像是失去了重心,眼前一黑顯然栽倒,但她還是竭力扶住了牆,爭取讓自己清醒一些,只是身體像是不再受自己控制,抖個不停,一股森森寒意從腳底直衝腦,幾乎將她整個人都要凍結成冰。
當下,毫無猶豫地,她忽然撞開了門,跌跌撞撞朝著太后那裡跑去。
與此同時,英娥終於費儘力氣從外牆的一處爬了進來,悄悄朝同樣的地方溜了過去。
顯陽殿內依然溫暖如春,在某一瞬間元詡甚至有種奇特的錯覺,他和母后從來不曾離心過,他就和世間大多數的孩子那樣,被自己的母親深深愛著。這種錯覺竟然令他有想流淚的衝動。
既然身在天家,他實在不該奢望更多了。
「阿詡,這些桑落酒是從河東送來的,你淺嘗即可,不要多喝了。」太后指著宮女剛送進來的酒溫和地說道。桑落酒釀於桑落之時,香美異常,稍微多喝些就容易沉醉不醒,因此太后還不忘提醒了一句。
元詡笑了笑,難得地開了句玩笑,「若是醉在母后這裡,也是沒關係的。」
宮女將酒斟滿,恭恭敬敬地遞到了元詡面前。元詡接過酒,輕輕一嗅,不覺眉眼舒展,贊道,「果然是好酒。」他說著就要喝下去,太后心裡一個激靈,忍不住脫口道,「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