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殺意
顯陽殿內一片異乎尋常的安靜,彷彿連在場所有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案几上博山爐的裊裊熏香蜿蜒升起,緩緩在半空中瀰漫消散,顯現出了坐於一旁的太后的面容。她彷彿在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美麗的鳳眼中閃著冰棱般的光。
太醫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身側的鄭儼,卻還是不敢開口打破這種幾乎令人窒息的氣氛。
「你說,孤是被下了葯?」太后微抬眼,一字一句問道,眼神卻是愈發冰寒,令太醫不禁微微打了個哆嗦,忙答道,「回太后,這種葯並不會要人性命,但是卻會讓人變的越來越愚笨,最終成為一個任人擺布的——傻子。」
太后沉默一瞬又開了口,聲音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無論是吃食還是熏香,孤一直極為小心,這毒到底是怎麼下的?」
太醫起身在房裡開始搜尋有無可疑之物,找了半天卻是一無所獲。就在他一籌莫展時,太後身邊的宮女滿願不小心撞倒了旁邊的雨過天青色的瓷瓶,瓶中的兩枝梅花也跌落了些許花瓣。
滿願嚇得立刻跪地請罪,太醫的眼睛驀的一亮,三步並做兩步沖了過來,捻起花瓣放在鼻端細細嗅來,臉色頓時微變。
「這梅花是誰折來的?」他肅容問道。
「怎麼?這梅花有問題嗎?不會吧,這些可都是清晨新鮮折來的梅花,」鄭儼輕輕嗅了嗅梅枝,「梅香也沒有異常,難道這還能做什麼手腳不成?」
「所以說下毒的人就聰明在這裡,這種毒在製作時混入了梅香,因此沾在新鮮梅枝上常人根本就覺察不出來。若不是今日太後身體不適來請脈,恐怕短期內是發現不了。」太醫頓了頓,神情有些複雜,喃喃道,「到底是何人心思如此細密又狠毒?謀害太后,當誅九族。」
滿願似乎猶豫了一下,小聲道,「陛下每天清早都會派人折了園中的梅花送來,以表孝心。今日……也不例外。」
她的話音剛落,太醫的神色瞬間變得惶恐,雙腳一軟,竟是撲通一聲暈了過去。
鄭儼輕拍雙掌,門外立刻進來兩名侍衛,將太醫拖了出去。滿願和鄭儼對視了一眼,也知趣地退了出去。
太後面無表情地拿起梅枝,指尖過去,嬌美的花瓣紛紛零落碾成泥。忽然,她垂眸笑了起來,「這就是孤的好兒子,竟然想出這樣的法子。雖然礙於天倫不敢取孤性命,卻是要孤生不如死,再也不會給他造成麻煩。」
「太后!」鄭儼重重跪倒在她面前,雙目含淚,「臣說過,你對他尚有舔犢之情,他卻一心只想要你死。天家又何來親情!太后,你醒一醒吧!等爾朱榮大軍到來就來不及了!臣死不足惜,可太后您真的願意再重回那被囚禁的地獄中去嗎?」
太後用力閉了閉眼睛,又再度睜開。眼中一絲光亮也無,黝黑得彷彿深不見底的懸崖盡頭,隱隱散發著冰雪的徹骨寒意。
「孤也好久沒和皇上一同用膳了。明晚,就讓皇上過來陪陪我這老婆子吧。」她神色平靜,語氣中卻透著一股狠厲絕情。
這深深宮闕,最終總會摧殘人心中的最後一絲柔情。兄弟姐妹如此,父母子女亦然。y
在太后看不到的角度,鄭儼勾唇,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一切都交給臣來安排吧。」
鄭儼踏出房門,對守在門外的滿願含笑微微頜首,似乎對她適才所為甚是滿意,滿願抿了抿唇,眼睛也倏忽明亮了幾分。她低下頭,卻沒看到對方嘴角的一絲不屑和譏笑。
元詡和英娥前來顯陽殿探望太后時,被滿願攔在了門外。滿願對他們行了行禮,「回陛下和淑儀,太后並無大礙,只是有些許頭疼,現在正睡著呢,怕是不便見人了。」
元詡一臉平靜,「既然母后無事,那朕稍後再來。」
元詡正要轉身離開,忽聽滿願又道,「陛下,太后適才還吩咐,若是見了陛下就和您說一聲,明晚太后想請您來顯陽殿一同用晚膳。」
元詡眼中閃過驚訝之色,但還是點了點頭,「朕知道了。」
滿願飛快掃了英娥一眼,將憤恨壓在眼底,揚起笑又道,「恕奴婢無禮,還是要提醒陛下,太后說了就只是和您母子兩人。若是見到其他閑雜人等,太后可是會心生不悅的。」
元詡臉色一沉,眸中流轉出銳利鋒芒,「既然知道無禮,就自掌十下吧。」
滿願的臉一下子就扭曲了,還要反駁些什麼,卻被元詡的凌厲眼神所懾,不得不咬著牙掌起了自己的臉。
元詡也懶得多看,拉起英娥的手轉身就走。
滿願看著他們的眼神陰毒無比,惡狠狠低語道,「爾朱英娥,很快就沒人再能護著你了。」
英娥回頭望了眼一臉猙獰的滿願,心裡隱生不安。
「陛下,太后和你的關係一直不好,怎麼會突然邀你一起用膳了?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陰謀?陛下還是小心點為好……」
元詡冷哼一聲,「朕就是要看看她又要折騰出什麼幺蛾子。」
英娥有些擔心地看了看他,壓低聲音,「陛下,太后她會不會發現那封密詔?
元詡頗為肯定地搖了搖頭,「不會,朕用的那人非常可靠,絕對不會泄露出去。」他低頭看了看英娥,少女的眼中是滿滿的關切,在陽光下折射出如琉璃般璀璨澄亮的光澤,一股由肺腑而生的柔情,不知不覺侵入了他的心底,如花開般漸漸瀰漫開來……
他的神情變得柔軟起來,忍不握住了她的手,「「朕知道你是擔心朕,但是太后畢竟是朕的親生母親,就算她有什麼陰謀也沒什麼可怕的。」
「可是……」她啞然無語。
「可是什麼?難不成她會殺了朕不成?」他微微一笑,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英娥沒再說什麼,可那種忐忑的感覺卻是始終揮之不去。